“唐玥,你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做什么?”崔二娘心里毛毛的。
唐玥收回目光,心里的疑惑全都解开了。
她的“好”邻居崔二娘,性子颇为泼辣,旁人言语上占她三分便宜,她尚且要还嘴五分,今日莫名被抢了摊车,竟只会在原地“干着急”,连上前理论都不会了。
符合人设吗?
还有那灰衣男,一开始摆明了是针对她自己,临走时才想起来崔二娘,要说崔二娘不是捎带,谁信啊。
既然崔二娘是捎带,两人就是一伙的。
与其说这两人是一伙的,不如说背后的推手是王大郎,这对夫妻才是“天生一对”。
唐玥深深地看了眼崔二娘,转身走了。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每座坊都有坊正,即一坊之主,管理着访内大大小小的事务。
西市是交易之地,由隔壁怀远坊的坊主兼管。
唐玥一路从西市的南门出来,再进门就是怀远坊。
怀远坊西北侧有一处县尉府,是怀远坊坊正的办公之所,类似于县衙。
唐玥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到这种地方来,握了握手,来到庄严硕大的升堂鼓前,取下鼓槌,使劲敲了下去。
敲了半晌,府门处却始终无动静,也不知道这县尉府父母官,是不是都是聋子。
唐玥想起灰衣男人那句“酒楼背后真正的东家”,想来应是个颇为有权有势的人,坊正这芝麻大点的官,约莫是不敢得罪。
“哼,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唐小娘子也是个有气性的,也不指望那坊正为自己做主了,当即把鼓槌一丢,转身就走。
西市和怀远坊都不小,这一来一回,等返回老地方时,日头都到正头顶了。
酒楼说好的酬宾并未有任何动静,台子没有搭起来,红绸也没挂,就连地上的石灰线,不知何时也扫干净了。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卖蛋挞咧,卖枣糕咧,还有红枣饮子喽。”
再一看,崔二娘的摊车好好在跟前,已经开始做生意了。
虽说依旧没什么生意。
一切如常,唯独没了自己的摊车,要说这不是一场针对性的预谋,谁会信?
唐玥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质问道:“二娘,为何你的摊车又回来了?”
崔二娘早就预料到会有眼前的场景,早就想好了说辞,眼神闪躲着:“王大郎给酒楼三百钱,把摊车给赎出来了。”
“三百钱?”唐玥道,“你做辆新摊车都花不了五十钱。”
毕竟是连手工费都舍不得掏的女人,会愿意花三百钱赎摊车?
崔二娘嘟囔道:“你若想要你的摊车,不如也给你王阿兄三百钱,让他再想想办法。”
好一出自导自演、自产自销,设下陷阱让人跳,完了救人还得让出钱,赚钱不是这个赚法,要折寿的。
唐玥“盛赞”一句:“王阿兄动作还真是迅速。”
她这话,一面是说王大郎“赎”回崔二娘的摊车快,一点生意都不耽误,一面暗讽王大郎下手快,才短短两日没来摆摊,酒楼前就变了天。
崔二娘心虚,落到耳朵里全成了嘲讽,越是心虚声音就越大:“唐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有人要害你似的,你没摊车赚不了钱,我也很同情。”
唐玥原本目光凝重,突然就释怀了。
“二娘,我赚钱,还真不靠摊车。”
一炷香的时间后,西市出现罕见的一幕。
酒楼对面的长街上,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娘子,坐在矮木墩上,膝前放了块木牌,上面有毛笔写着粗粗的字:上门做甜点。
百年来,西市的商人种类不少,大到连锁铺子,小到游街货郎,样样有,却从未见过挂牌做生意的。
没有摊车,没有食材,没有锅、灶、炉、和任何工具,只身一人、一墩、一牌。
再没有旁的,只有一手厨艺。
木墩和木牌都是让酒楼那个小二哥给拿的。
唐玥在原地站在,方才那擦门的小二哥就跑来了,带着一脸歉意。
他也上当了,掌柜的吩咐说今儿有迎宾,其实竟然没有,害得他瞎忙活一场,还连累了小娘子。
唐玥知道错不在这小二哥,又见他道歉态度诚恳,便没多说什么,只问他借了一只木墩,和一块写上字的牌子。
崔二娘“噗嗤”一声,嘲笑道:“唐玥,你这是要做什么?别告诉我这也算摆摊?”
唐玥无物一身轻,心情都比刚才好上许多。
不用推着硕大的摊车走,也不用搬竹筐和沉重的陶罐,工作地点灵活,不比摆摊强多了。
“新型摆摊,酒楼有本事,就把我的牌子和木墩也押了。”
那不能,牌子和木墩有什么价值,况且这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收一个,再来一个。
崔二娘觉得毫无威胁,再次讥讽地笑了笑。
行人来来往往,不少人瞧见唐玥独特的摊子。
“我记得唐小娘子是头一个来摆摊卖甜点的,怎么现在反而剩崔娘子了。”
“挺耐人寻味的,生意好的干不下去了,只剩生意不好的,这中间要没发生什么,我是不信。”
“瞧那崔娘子满脸得意,怕不是她挤兑唐小娘子?”
“这话咱们不予置评,摊主和食客的关系嘛,全靠好吃的点心维持,若是东西卖得不好吃,手腕再厉害也白搭。”
唐玥和崔二娘把这些话听的真真的,各自消化着这些话,有人坦荡,有人心虚。
唐玥今日不卖甜品,只上门去做,因此食客并不多。
崔二娘那一向没什么生意,虽然没有了竞争对手,生意到现在也没开张。
远远来了一对母女,唐玥老远就把人认出来了,是小女娃林欢和她的母亲。
“唐姐姐!”林欢小跑着撞进唐玥怀里,差点把唐玥撞翻。
这小女娃吃了甜甜的巧克力星球杯,对唐姐姐的印象好得很,因此也亲热得很
“小丫头还挺有劲。”唐玥稳住身形,看向年轻女郎,“姐姐来给阿欢买甜点?”
“唐小娘子叫我叶七娘就行。”女郎道,“阿欢和母亲都想吃点心,让我出来买,你这是怎么回事?摊车呢?”
唐玥笑道:“出了点意外,摊车被酒楼的人扣下了,七娘若是想买点心,今儿真是不巧。”
林欢听懂了,雀跃的神情变得沮丧起来。
崔二娘就等着唐玥的客人白跑一趟,这样她们就只能来自己摊子上买,故意咳嗽两声,引人注意。
叶七娘转头看了看,旁边确实还有个卖甜品的。
她本不想买别家的,又不想让小孩子失望,低头问:“阿欢想吃吗?”
小孩子经不住诱惑,点了点头。
叶七娘有些抱歉地看向唐玥,唐玥笑着摇摇头:“七娘不必介意。”
叶七娘带着林欢来到崔二娘摊前,问:“你这甜品好吃吗?给不给试吃?”
崔二娘等这一刻很久了,这是唐玥失去摊车后她的第一个客人,往后只会越来越多,激动道:“好吃啊,也给试吃。”
先前唐玥都给客人试吃,她有样学样,也把蛋挞切成小块,插上签子让客人品尝。
叶七娘取了一块递给林欢,林欢一尝,皱着小脸吐掉了。
小孩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吐掉,舌头尝过好吃的点心,再吃差的,就吃不下了。
“不好吃,苦。”
崔二娘忙解释说:“这蛋挞需要上炉子烤,烤得稍微重些就会有焦味儿,也属于正常。”
是正常,但不好吃啊。
叶七娘低头问:“那还买吗?”
林欢摇摇头:“不买!”
崔二娘急了:“这还有枣糕和饮子呢,女郎再看看。”
蛋挞都烤不好,枣糕又能烤得好到哪去。
叶七娘牵着娃回到唐玥身边:“算了,唐小娘子不是上门做点心么?劳烦走一趟林府可好?”
唐玥还没说什么,崔二娘先坐不住了。
费尽心思把唐丫头的摊车弄走,又好不容易等来了客人,结果客人还是要去唐玥那里。
她连摊车都没有,凭什么?
急急开口:“上门做点心,不问问什么价吗?小心被坑骗,找不到地儿说理去。”
唐玥今儿才是真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找不到地儿说理,但这话从崔二娘口里说出来,讽刺意味简直拉满。
唐玥道:“她说的对,七娘确实应该先问问价,我这□□,可不便宜。”
叶七娘也笑了:“钱是次要,点心好吃才是最重要的,唐小娘子的手艺我们一家人都信得过,你说吧,什么价格。”
唐玥也是头一回上人家府里做点心,想了会儿,道:“那就先付二十钱,算定金,做的点心满意再给三十钱尾款,食材我说,你们来备。”
崔二娘吓了一跳,一块蛋挞才卖三文,唐玥张口就要五十文,她咋不上天?
食材也得人家预备,那不相当于零成本,没有成本只收钱,这算盘打得真好。
叶七娘倒也不缺这点钱,何况事先只付定金,好吃了才付剩下的,很让人安心了。
“行。”她拍板了,当场把二十钱掏出来递给唐玥,“唐小娘子请跟我来吧,需要什么食材你说,我立刻让人去买。”
唐玥“诶”了声,从小木墩上起身,牌子留在原处,跟着叶七娘往林府走。
徒留崔二娘一脸震惊的表情。
出了西市南门,进了怀远坊,进了怀远坊又往西北方向走。
越走越熟悉,这条路上午不是刚走了一回嘛?
“唐小娘子,到了。”
唐玥瞧着眼前的府门,乐了,这不县尉府后面的宅子吗?
上午死活进不去的府门,现在直接到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