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屋内点了灯,昏黄一片。
唐玥一手端着一个瓷盘,脆生生地喊了声:“阿兄,吃饭啦!”
唐珺应了声进屋,就瞧见八仙桌上搁着的“饭”,三角形一层一层的,模样奇奇怪怪,有点像端午时包的粽儿饭。
崔二娘跟着进来了,人家要吃饭了,她还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反而拉了个木墩坐下了。
“唐玥,你做的这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她这回串门子是有求于人,埋汰完人立刻改口,“我刚才给大郎做了炒饮饭,给你们盛来一碗?”
唐玥把一只三明治推到唐珺面前,转头笑笑道:“不用了二娘,我做了三明治,里面夹了苞谷粒、荷包蛋、肉松,外面松松软软的是小麦粉做的面包片。”
苞谷粒、鸡蛋勉强算家常菜,面包片虽没听过,却是用白面粉做的,这些家里稍微有点条件的都能吃得上,至于肉松,崔二娘听过,那是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
自家男人在酒楼做大厨,时常吹嘘那肉松多么美味,就知道吹,从没给她带过。
没想到落魄户唐玥丫头家竟然先她一步吃上了,这怎么能不让人生气。
崔二娘越听心越凉,不知道那三明治什么味儿,单是听原料,就已经很让人嫉妒了。
唐珺也听说过肉松末,见书斋掌柜家的小儿子吃过,问道:“肉松是在西市买的?”
唐玥在西市看见卖肉松的铺子了,这才敢往三明治里放:“今日不是赚了点钱嘛,就买了些尝尝鲜。”
唐珺点点头,温和一笑:“托阿玥的福,我也能吃上‘名贵食材’了。”
说完,他拿起三明治斯斯文文咬了一口,似乎没料到这东西这么柔软,明显愣了一下。
牙齿无声切断三明治的一个角,落在舌尖,一时分不清是舌头更柔,还是食物更软,吐司散发淡淡的麦香,裹着荷包蛋的蛋香一齐在口中萦绕。
波棱菜[1]鲜嫩多汁,苞谷[2]粒颗颗饱满,在口中爆汁爆香,最绝的还是肉松,味道格外喷香浓郁,初入口时蓬松,咀嚼后带着些咸湿口感,滋味那叫一个丰富。
饶是唐珺一个斯文书生,都忍不住露出享受的表情来,不自觉地加快咀嚼速度,好赶快吃下一口。
他用舌头细细打磨每一种食材的味道,荷包蛋上的黑胡椒味道很是奇异,微咸、微辛,但很好吃,尤其跟荷包蛋搭配在一起。
再就是沙拉酱,融在苞谷粒间,给三明治平添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微酸微甜,每种味道都添加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多。
崔二娘原先单知道食材丰富,吃起来必定好吃,可看唐珺吃得那般享受,又觉得自己预估少了,那什么三明治的味道可能远比自己想象的好吃得多。
“二娘要不要来一块?”唐玥问。
崔二娘下意识想点头,反应过来立刻道:“我吃过暮食了,吃的羊肉。”
桌上就两块,兄妹俩一人一块,请让只是客气一下,真吃那就太不懂事了。
崔二娘最爱面子,却被方才那句“名贵食材”扎了心,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拿住架子,不能露怯,不能露馋。
“好吧。”唐玥咬了一口,还觉得料放少了,要不是遵循“家里穷”的设定,定要把什么牛排火腿千岛酱全堆上去。
崔二娘看得口中口水直流,忍不住吞咽好几口,好不容易想起来,自己这趟是来干嘛的。
她把木墩往前拉一拉,低声问:“玥,你跟我说实话,今儿摆摊赚了多少钱啊?”
这话问得比较隐私,但乡下人没那么讲究礼节,出去卖席菜,或是换斗米,回来人家问起来,那叫打听市价,算是相互之间通个消息,若是遇上价格好的时候,大家便都去卖,一般没有不愿意透露的。
唐玥入乡随俗,但也留了个心眼,没把赚来的一百五十钱全说出去,只说:“不到一百钱。”
就这也让崔二娘好好吃一惊了,下意识道:“这么多?”
唐玥“嗯嗯”两声:“二娘不是说了,长安城里的人都有钱。”
崔二娘听了有些刺耳朵,这话是她说的不假,还有后半句呢——“不是谁都能赚”。
唐玥非但赚了,赚的还不少。
“枣糕我也会做,不如赶明儿我也去长安城摆摊。”崔二娘两眼放光地盘算,“至于那什么蛋挞,妹子,你教教我,我学得快。”
唐珺抬起眼,有意无意扫了扫崔二娘,这种要求都能大剌剌说出口,难道不知道德礼法,不知道“占便宜”三字如何写?
唐玥笑了笑:“二娘,算了吧,那枣糕和蛋挞看似好做,其实要做出佳品来很不容易,你若想摆摊,换个别的呗。”
她是真没忽悠人,且不说做蛋挞的牛乳和做枣糕的蜂蜜等原料在乾朝很难搜寻齐,即便找齐了,价格也不便宜,定价太高的生意哪是小老百姓能承受的。
再者,现世没有烤箱烤炉,很难精准定时控温,虽说经验老道的大师傅也能做出上等佳品,但崔二娘很显然没那本事。
火候多一分、少一分,都是极其影响甜点口感的。
崔二娘却把这话当成瞧不起她,脸色一沉:“你这是瞧不起谁呢,你都能做,我做的饭比你多多了,更没问题。”
唐玥不劝了,默默一会儿,又扬起一张笑脸:“二娘冰雪聪明,自然做的比我好。”
崔二娘觉得这话怪怪的,不像单纯鼓励她,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哼哼”两声,叉着腰走开。
唐玥“目送”不速之客离开,转头笑嘻嘻地看向唐珺:“阿兄,我做的三明治好吃吧?”
唐珺微点下巴:“的确不错,没想到我们阿玥于膳食一途竟有这么高的天分。”
说起来他还是很感慨,父母亲在世时,家里虽不是殷实之家,却没让儿女受过半分苦,尤其唐玥这个小女儿,宠的连饭菜都不做,性子颇为娇怯。
父母离世后,家中经济条件骤降,兄妹俩从娇生惯养,变为只能吃糠咽菜,穿凉衾冷裘,唐珺一个大男人还好说,身子骨健壮,唐玥就难捱了,断断续续病了好几场,性子也越发沉闷。
今年春夏交替时,天儿忽冷忽热,唐玥又病到了,这回病势凶猛,连床都下不来,吓得唐珺几乎以为妹妹要不行了。
谁知等天儿暖和,唐玥竟自己痊愈了,又活蹦乱跳起来,连性子都变得活泼开朗,还主动揽起家务,甚至提出出门摆摊赚钱,一下子懂事不少。
唐珺很是欣慰,他也不需要妹妹出门赚钱,只要她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将来嫁给一个好人家,就行。
唐玥被夸了,脸上的笑容更甚:“阿兄都说我有天分,可见我是能于此道赚钱的。”
唐珺知道小丫头铺垫这些要说什么,温温和和地拒绝:“不行,赚钱养家是男人的职责,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娇娥抛头露面。”
女娇娥嘴皮子很是厉害:“男人还要建功立业呢,阿兄你就专心在家念书吧。”
她凑过去撒了个娇:“我还等着蒙阿兄的荫,当状元妹妹呢,咱们唐家也指着阿兄光耀门楣咧。”
这两句话对唐珺的冲击力不小,光耀门楣,让家人蒙荫,多么荣耀的功勋,大乾没有一个男子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可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秀才,别说状元了,举子之位都遥不可攀。
若是能全力读书,自然是好,可家中这副光景怎敢放下一切两耳不闻窗外事?
“阿兄,要不这样吧。”唐玥见他久久不言,突然提议,“咱们兄妹俩以一个月为期,若一个月时间内,我能赚到十贯钱,就说明我有能力养家,阿兄你就辞了长工安心念书怎么样?”
一贯是一千钱,十贯就是一万钱,要知道唐珺在书斋做工,一个月的工钱也才两百钱。
书斋老板有个沾亲带故的亲戚,是朝中的四品官员,听说每月的俸禄也才五千钱,即五贯。
唐玥的小摊再能挣,一个月也不可能挣到十贯钱,那可是比四品大官的钱还多!
唐珺觉得没戏,又被妹妹缠得没办法,顺势答应下来:“行,若一个月挣不到十贯,你就得老老实实在家,不许再胡闹。”
他松口只是出于缓兵之计,让小丫头一个月后彻底死心。
唐玥见阿兄松口,这才露出笑容,一口答应下来:“好!”
饭后,兄妹俩各自回房,唐珺捧了煤油灯去,还要看书到深夜,唐玥则早早上了床,歇一歇白日的疲乏。
她这具身体累,精神头却足得很,刚躺下,神识就进了甜品屋。
甜品屋里的灯全亮着,似乎会自动分辨白天黑夜,墙上的甜品广告是LED光屏,照的整间小屋既温馨,又流光溢彩。
白日收摊回来时,在西市看到有高昌人在卖坚果,榛子、香榧、桃仁……便想做坚果沙琪玛。
后世的沙琪玛名字是音译的,满族人也叫萨其马,是满族有名的甜品小吃。
面粉、鸡蛋打在同一只玻璃盆中,揉成光滑软和的面团,醒一会儿,再把面团搁在大案板上,用擀面杖擀成薄薄一张。
走刀,面皮切成约莫半厘米宽、两厘米长的细条。
热锅倒油,油热了就把细条倒进去炸,油锅里一片喧闹沸腾,面点独有的香味瞬间飘散开来,细条很快炸至金黄色,浮在热油表面。
炸到这个程度就算可以了,能保证细条蓬松软和,唐玥把它们捞在罩滤里滤油。
白糖入干锅,再加适量清水和麦芽糖,熬成糖稀,等糖稀拉丝时,就把炸好的小细条倒进去,翻炒,让每个小细条都均匀地裹上糖稀,直到锅中黏黏扯扯如同太空沙的质感时,就能出锅成型了。
模具是不锈钢浅口方形盘,把裹满糖稀的小细条倒进去,使劲压平,整个甜品就成了方方正正的形状。
唐玥拉开干燥柜的柜门,从中取出好几大包坚果,杏仁、扁桃仁、榛子仁……稍微切碎些,压在整块的沙琪玛表面。
等甜品的温度降下来,整块从模具里翻倒出来,放在台面上晾凉即可。
屋里弥散着甜甜的味道,唐玥不打算出去了,两个柔软的沙发一对,做成一张简易的小床,抱枕当枕头,窝在上面沉沉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1]菠菜的别称;
[2]玉米的别称。
宝儿们点个收藏吧,香香的甜品多好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