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林大人不在陛下那里提我的名字,已然就是谢过我了。”叶淮道。

黛玉撇撇嘴,皇帝真的很小气,父亲同她说明其中缘由的时候,黛玉就很不忿,听叶淮如此说,就更不忿了。

是皇帝赦免的叶淮,赦免后他又百般忌惮叶淮,连叶淮好生请个先生读个书,皇帝都要猜忌——是的,黛玉也知道这件事了,皇帝给林如海的密旨中提起这件事时,皇帝口吻慈和的表示,他孙儿还小,又贪玩,读书不是要紧事,只管让他玩去便罢!

天底下做人家祖父的没有不盼着孙辈勤学苦读有出息的,唯有皇帝,非得看着叶淮不读书不识字做个纨绔子弟他才高兴!

黛玉嘟囔道:“我才跟你说着玩的,你还是不要抄书送给陛下了,他是个小心眼的人。”

听前一句,叶淮就知道他拜师左先生的事皇帝对林如海有了新的密旨,再听后头的话,他就啼笑皆非了。

叶淮叹口气,提醒道:“好姑娘,这话可不能说。”

“我又不傻。”黛玉瞧他一眼,道,“若在外人跟前,我自然不会如此说。”

叶淮脚步一停,黛玉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这话有哪里不对,走出几步见叶淮没跟上来,她奇怪道:“怎么了?”

“……没有。”叶淮几步跟上去,声音提高了许多,笑道,“我有些饿了,咱们到了就能吃吗?”

林如海和左先生正站在窗前赏雪,正好听到这句话,便笑着接道:“锅子已经滚了,只等着你们兄妹两个快些来呢!”

叶淮听到林如海的声音,将雪伞递给小厮,作揖见礼,黛玉则是去了屋里才向两位长辈福身行礼。

林如海便指着她笑道:“你这孩子,不如你哥哥多矣!”

左先生立即摇头,道:“若论才学,当然还是我的女学生胜过淮儿百倍。”

叶淮笑道:“先生这话好生偏颇,妹妹比我好是不假,却也没有百倍吧?”

黛玉笑着看他,道:“你还不服吗?”

叶淮忙认输,道:“我服气得很!”

黛玉便得意的抬抬下巴。

林如海又要说话,左先生已经抢先道:“正好,快开席,不只淮儿饿了,我也饿了。”

林如海便请左先生入席,叶淮和黛玉这两个小辈则是坐在下首。

一时寂然饭毕,左先生和林如海拿了小酒壶到廊下赏雪,黛玉吩咐丫鬟多端几个火盆过去。林如海伤虽好了,胳膊却受不得寒凉,否则必然是要又疼又痒的。

叶淮则是坐在那儿捧着盏茶发呆,黛玉过来问他:“你想什么呢?”

“还不是年礼的事。”叶淮闷闷道,“诚心是个什么东西,还能上称称二两么?”

黛玉不禁笑道:“你这可是打了自己的嘴了!”

叶淮道:“我与你不同,你心思纯净,自然是有诚心的,我对皇帝……”

等我父亲复立,我会诚心诚意盼着他早死的。叶淮想。

父母身陷囹圄,外祖父不明不白的死于狱中,外祖母等人都被流放云南,还有齐家人也是被冤杀或被流放,东宫的属官以及侍从宫人,许许多多叶淮熟悉的人,都死在了皇帝手里。

叶淮对他,实在提不起什么诚心来。

黛玉并不知道叶淮所想,她认真思考了后,道:“那……不如你就顺着陛下的心意送他年礼,比如……”黛玉比了个射箭的手势。

叶淮呆了呆,然后笑道:“妙!”

皇帝不爱看叶淮读书好,但叶淮爱骑射的话,在皇帝心里还算能过得去。读书好,或许能惹出乱子来,骑射好,难道能单枪匹马到宫里刺杀皇帝么?

“……陛下糊涂啊!”一声悲叹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力,是外头的林如海在和左先生说话。

左先生在劝林如海:“陛下虽还是包庇了甄家,但除甄家以外,全部都从严处置了,料想以后不会有人胆敢再犯,江南盐政一清,你也算对得起江南百姓了!”

林如海悲叹道:“可甄家还在,除了盐还有别的,这次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陛下都能轻轻揭过,往后甄家只会更大胆,谁知道他们还能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他们往陛下跟前一求,又能轻易躲过去,如此周而复始,惩办再多人,到底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啊!”

左先生又劝道:“陛下将甄家人留在京中,想必是要严管的意思,想想从前,陛下何曾如此过,想必甄家人也能记住这次的教训。”

林如海苦笑道:“什么教训?锦衣玉食、高门大院、奴仆成群?兴许还有陛下隔三差五的赏赐,或者时不时入宫……”

“如海……”左先生打断他的话,“你已经将你能做的全部做了,我知你为民为君的心,但你如此为难自己,到底无济于事,不如尽自己所能,治理好这一方百姓,这也算不负自己了!”

林如海只是长长叹息一声。

他们说话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屋里,叶淮见黛玉眼角已有泪光,轻手轻脚的掩上门,道:“是皇帝不配有林大人这样的良臣。”

黛玉低头拭了拭眼角,很快抬起头来,问道:“陛下如此维护甄家,仅仅只是因为甄家是他的外家吗?这其中可有别的缘故?”

叶淮道:“的确是有缘故的。”

“皇帝乃太宗皇帝长子,却不是嫡子,这你是知晓的吧?”叶淮先问黛玉。

黛玉点头,道:“太宗皇帝的文德皇后并无嫡出子女,皇帝生母早逝,自幼是养在文德皇后膝下的。”

“你或许也知道这个,文德皇后的娘家在太宗皇帝驾崩后就渐渐衰落,她薨逝以后,更是一蹶不振,再没有从前的荣光。”叶淮摊摊手,“由此可见,皇帝不管表面如何维持孝道,但他心里对他嫡母是个什么态度,昭然若揭。”

“为什么?”黛玉隐约听说过文德皇后的娘家事,她疑惑道,“难道是文德皇后曾经苛待过当今?”

叶淮道:“我没有见过文德皇后,但曾听外祖母和母亲提起过几句,文德皇后与人为善,仁爱六宫,当年是人人称赞的。”

黛玉道:“那又是为何?”

“我偷偷听我母亲同外祖母说话时提到的,太宗皇帝临终时,当着宗令和后妃皇子公主们的面给皇帝下了最后一个口谕,说他一生只有一位皇后,不许皇帝登基后追封生母。”叶淮道,“众人顾忌着皇帝的面子,事后都不敢提起此事,这才没传到外头来。”

皇帝不能追封生母,只能过度补偿他的外祖家。

黛玉摇头不能理解:“所以皇帝怨恨文德皇后,真是无理取闹。生母生他不假,可文德皇后也养育了他,皇帝只记生恩不记养恩吗?”

叶淮叹道:“谁能争得过死人?”

文德皇后这个养母争不过皇帝早死的生母。

皇帝的生母是这个道理,昭懿皇后亦是。

叶淮转念一想,他倒和甄家差不多,他骂甄家,就像在骂自己。

他们都借着死人的名头在为自己谋利益,一丘之貉罢了。

林大人这样的良臣当配明君,皇帝不配,叶淮暗暗在心底道,我当然也很不配……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隔着门和厚重的帘子听得很模糊,黛玉听出是她父亲的声音,忙推门出去。

叶淮脚下没动,他听得外头乱了一阵子,然后是黛玉吩咐人扶她父亲回屋歇息,左先生则是拎着酒壶,口中念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可能忧啊!”

皇帝还能听到庙堂江湖的声音吗?

皇帝还愿意听到庙堂江湖的声音吗?

叶淮一时便怔住了,直到黛玉送了父亲回来,推了他一把,道:“你又发呆了,今儿你总是发呆。”

叶淮回过神来,眨眨眼,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哪里去?”

黛玉道:“这一日,我也乏了,回屋歇着去。”

“先生呢?”叶淮向外头看去。

黛玉无奈道:“先生说让我们赏着雪景,明日或给他篇文章,或给他一首诗一副画,不拘是什么,只要和今日的雪景有关便可。”

叶淮也无奈了:“好吧……今日先生不是喝了两碗加了芫荽的汤,怎么还要难为我?”

黛玉笑道:“或许是因为先生喜欢江南的雪。”

叶淮摇头一笑,道:“我先送你回去。”

两人便带了斗篷斗笠,各自撑了一把雪伞,慢悠悠踩着雪走,行至黛玉院门外时,叶淮停下脚步来。

黛玉没有进门去,她抬高了手中的伞,看着叶淮,忽然没头没尾的问道:“他不配,还有谁配呢?”

叶淮愣了下,他知道黛玉在问什么。

皇帝不再是贤明果决的明君,诸皇子为储位争斗明里暗里的争斗不休,以至于太子被诬陷被废黜。

废太子会重回朝堂成为那个圣明君主,还是哪一个皇子呢?

紧紧握了握拳,叶淮眼中闪过挣扎,良久,他只是道:“会有的。”

黛玉亦沉默半晌,她深深看向叶淮,道:“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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