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让这些人都下去,只留了紫鹃在屋里。
“紫鹃,你坐下。”黛玉温声道。
紫鹃没坐,只是拿帕子抹了抹眼睛,哽咽道:“姑娘当年去京城时,老太太将我给了姑娘,我伺候了姑娘这些年,不敢说绝无错处,但总是尽心尽力的。如今姑娘说要我走,我当然不敢违背,只是姑娘却不先同我说一声,这些年了,难道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近三年的朝夕相处,黛玉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黛玉已经习惯了紫鹃在身边,才回来时父亲提起将贾家的下人都送回去,黛玉不经思索直接答应,那时候她都忘了紫鹃也是贾家的下人。
她早将紫鹃当成自己家里的人了。
黛玉伤感道:“咱们几年的情谊,我心中不忍,总不敢将离别的话说出口。似乎不说,你就能不走了……”
闻言,紫鹃哭道:“姑娘,我不回京去了,我留下来伺候姑娘!”
黛玉忧愁道:“我何尝不想你留下来,可你家里人都在京中,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我于心不忍。我怎可因我的私心,置你的心于不顾?”
紫鹃见黛玉为她想到这样的地步,心中感动不已,抹抹眼泪,羞愧道:“是我错怪姑娘了,我……”她也迷茫了,“我也想陪着姑娘,也想家去……”
若是黛玉还在贾家便好了……紫鹃才起了这个念头,又急忙摇头,姑娘一心念着她一家团聚,自己怎好想着她与父亲分离呢?
紫鹃眼巴巴的瞧着黛玉,道:“姑娘,老爷怎么不能去京城做官呢?”
林老爷在京城做官,姑娘就能跟史大姑娘一样,隔三差五就往贾家小住。如此,她能常见到家里人,姑娘也不必同父亲分离,多好啊。
黛玉为难道:“去哪里做官,紫鹃,别说是我,就算是父亲也无法做主啊。”
紫鹃垂头丧气。
林如海定下八月二十日送贾家下人回京,又写了信让人先送回去,免得人突然就到了,贾母不知晓,惹出不好来。
紫鹃犹豫不决,黛玉也跟着愁眉不展。
紫鹃朝门口看了一眼,那些人都去收拾行李了,现下黛玉屋里除了她,再没有贾家的下人在。
紫鹃咬了咬牙,道:“姑娘,不怕你生气,我不愿意回去,还有老太太吩咐的缘故。”
黛玉不明所以:“外祖母?”
紫鹃如实道:“老太太生怕姑娘受了委屈,要我们警醒着些,若有姑娘不方便说的,我们务必不能瞒着,要替您递话回去,老太太也好派人来接您回去。”
这些话黛玉回来前贾母曾说过几次,没想到她还叮嘱了下人们,可谓是用心良苦。
黛玉感动道:“是我让外祖母操心了。”
紫鹃大着胆子道:“姑娘,有句不成体统的话,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老太太年纪大,经的事多,不免比别人更多些担忧。”
黛玉却没听过这话,乍一听只觉得很好笑:“后娘自然比不得亲娘亲近,可爹爹到底是亲爹,怎么可能不疼我?你回去同外祖母说,我好好的,请她老人家放心。”
紫鹃这些日子见到了林老爷多疼女儿,闻言亦笑了出来:“是,我都瞧着了,姑娘好得很。”
紫鹃想,在贾家时,老太太固然疼姑娘,可到底不如姑娘在家里更多了分自在。
这样想着,紫鹃也想自己的父母了。
……
冯嬷嬷放轻脚步声,进来回道:“公子,贾家的下人已经定好全部回京了。”
叶淮随意点点头,翻了一页书。
赵有德正在一旁给叶淮磨墨,闻言担心道:“公子,贾家的下人回去后,会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荣国公府到底和理国公府交好,怕有些不好的话会传到陛下耳朵里去。”
叶淮垂眸抄着书,口中道:“有什么怕她们说的?不说前两日来送赏赐的人,左先生的事,林如海不敢瞒着陛下。”
赵有德又道:“过了中秋的这两日,林姑娘只顾着忙这些杂事,倒顾不上左先生这边的事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姑娘才能和公子同窗读书?”
叶淮停笔,问道:“怎么?你觉得我很想和林姑娘一道读书?”
赵有德想也不想就道:“是啊,从左先生来的那日,公子不就在为这事打算了吗?”
叶淮搁下笔,强调:“我是为了林如海。”
赵有德笑道:“老奴伺候了公子这些年,难道还看不透公子的心思?您是为了林大人不假,但您也是真心想和林姑娘一道读书的。”
叶淮困惑道:“我……”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顺着赵有德的话想着,除了要拉拢林如海,他为何想与黛玉一起读书来着?但随即冯嬷嬷一张口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冯嬷嬷道:“公子,有一件林大人的事。”
叶淮转头,道:“你说。”
冯嬷嬷道:“林大人最近早出晚归,是在忙一件与私盐有关的案子。”
“自今年年初开始,扬州的官盐总是无端端的丢失,这导致官盐价格上涨,虽只是两文三文钱,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是极大的负担,以至于百姓怨言不断。林大人身为巡盐御史,责无旁贷,便派人查探,一查却发现,不只是扬州,整个江南都是如此。”冯嬷嬷接着说道,“林大人知道事关重大,便上奏陛下,得了陛下谕旨后,知会各州府,由林大人并查此案。”
“半年多了,林如海查了些什么?”叶淮再顾不上想旁的,问道。
赵有德也道:“盐铁事关重大,竟然有人敢在这上头打主意?杀头的死罪,他怕是比别人多长了一颗脑袋,才敢在这上头动脑筋!”
冯嬷嬷道:“林大人查到了幕后的黑手,他们将官盐偷出,混做私盐,贩卖给百姓,从中牟利。”
叶淮颇觉不可思议:“就这样?江南各府都是傻子不成?”他忽然一顿,而后道,“江南各府?只有江南各府?”
赵有德浸淫宫中多年,对于哪位贵人亲戚何处,再清楚不过,听了叶淮的话立刻也反应了过来:“江南啊,那可是……”
叶淮冷笑:“陛下的外祖家。”
冯嬷嬷道:“正是金陵甄家。”
赵有德唏嘘道:“陛下生母早逝,因此素来偏心甄家,前些年,甄家三老爷当街打死人,被御史告到陛下跟前,陛下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训斥了两句便过去了,甄家三老爷如今还好好的呢!这事于别人来说自然只有死路一条,甄家却……林大人可未必能讨到好处。”
叶淮眉目冷然,道:“林如海当然动不得甄家,他给陛下写折子了?”
冯嬷嬷道:“驿卒今日已经离开扬州,往京城去了。”
叶淮啧了一声:“就算皇帝会护着甄家,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甄家人会让他送出去?”
冯嬷嬷道:“我已经派人跟上去了,若遇阻拦,公子,可要相助林大人?”
叶淮沉吟片刻,道:“当然要帮,卖林如海人情么……但这一次不。”他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我倒希望甄家人拦一拦他才好。”
冯嬷嬷道:“是。”
叶淮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别伤着人的性命。”
冯嬷嬷一愣,揣摩了下前后几句话,才明白过来叶淮的意思,可以让甄家的人拦住林如海派出去的驿卒,但不能眼看着驿卒丢了性命还坐视不理。
毕竟,甄家人可不在乎一个小小驿卒的性命。
冯嬷嬷看向叶淮的眼神复杂:“是。”
叶淮又道:“但不能让林如海知道是我的人在帮他……稍微透露出是姑母的人即可,不要太明显,姑母那里我会去说。”
冯嬷嬷再次领命,道:“是。”
赵有德感叹道:“甄家难道缺银子不成,竟想出这等法子来搜罗?”
“甄家……”叶淮思量着,问道,“嬷嬷,你派人去查甄家了吗?这几日才出现在林家外头那些人,也有可能是甄家的人。”
冯嬷嬷道:“已经派了人过去,但甄家在江南根基深厚,又是陛下的外祖家,我生怕引起他们的注意,特嘱咐了人不必着急,谨慎为上,是以一时恐怕查不到什么隐藏深的东西。”
“无妨。”叶淮道,“嬷嬷说的极对,谨慎为上。”
冯嬷嬷出了门,赵有德感叹道:“林大人可是个好官啊!”
“嗯?”叶淮道。
赵有德道:“甄家如何,林大人为官多年,不会不知道,但他还是查察此案,上奏御前,为百姓做主,自然是好官。”
叶淮闻言一笑,道:“他是个好官,我却不好。”
赵有德一思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忙请罪道:“公子恕罪,老奴胡说的。”
叶淮道:“我与陛下一样,都不会是林如海想要追随的圣明君主,但父亲会是,他会敬服父亲的。”
赵有德知道自打去年起,叶淮对皇帝一提起来便是嗤之以鼻,此时听他自比陛下,忙道:“公子是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况且您也吩咐保全那驿卒的命了,您……您自然也是……”后头的话就不好说出来了。
叶淮却不甚在意,还摆摆手让赵有德也别在意,接着提笔蘸墨继续抄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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