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回来时又是夜色朦胧,他被特意等着的小丫头请到黛玉屋里时,黛玉正在灯下绣一张手帕。
林如海皱眉道:“有什么急的,等白日里再做。”
黛玉没有抬头,口中道:“还差一点儿,爹爹等我会儿。”又扬声道,“雪雁,将热粥端来。”
“爹爹昨日醉的厉害,今儿想必不怎么好受。”黛玉话中带了埋怨。
林如海心中熨帖,又被女儿说的心虚,他将蜡烛往黛玉那里挪的更近些,手收回来时顺势按了按僵硬的肩膀。
黛玉一心两用,问道:“爹爹累着了,近日衙门怎么这样忙?”
“有些事,忙完这些日子便好了。”林如海道,“别说话,你小心扎着手。”
黛玉瘪瘪嘴,道:“爹爹应付我,什么事都不肯说。”
林如海失笑:“你又不是差役,我说了你能如何?你还是安稳些,读读书绣绣花,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黛玉手一顿,心里漫起一股失望来,在爹爹这里知晓废太子之事,的确是行不通的。
可黛玉无法怨怪父亲分毫,因为她知晓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庇护自己。父亲想要她平安、快乐,外头的风雨永远被父亲挡在外头,她只要安稳、欢喜便好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覆巢之下无完卵,她怎么可能置身事外?黛玉暗下决心,她要为父亲分忧。
黛玉将绣好的帕子收起来,命令道:“紫鹃,你先带她们下去。”
紫鹃听命,心里却有些不安。
今日姑娘出去两次都不许她们跟着,这会子又要避开下人同老爷说话,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临行前,老太太吩咐她,要照顾好姑娘,别让人欺负了她,哪怕是林姑爷都不能让姑娘受委屈。
如今姑娘并没有受委屈,不管是林姑爷这个亲爹,还是长宁公主那个后娘,没一个给姑娘委屈受的。紫鹃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不安。
林如海顾不得搁下碗,急忙关切问道:“玉儿,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黛玉面上轻松,抬手边倒茶边道:“爹爹您别急,我屋里不少人是外祖母给我的,我要说将她们送回去的事,总不好当着她们的面说。”
林如海狠狠松了口气,道:“是该将她们送回去了,先是忙着成亲的事,我衙门里头又忙,险些将此事给忘了……”说到这里,他面上带了几分愧疚,“还有说给你寻一个先生的事,这几日实在太忙,我已经吩咐人去办了,却苦于没有合适的。你先自己读书,有不懂的问为父便是,等忙过这几日,我亲自去给你寻。”
黛玉看着父亲疲惫的脸色,难过道:“爹爹太累了,还是多歇息为好,我的事有什么要紧的,爹爹要多保重身子。”
林如海摸摸她的头发,道:“傻孩子,公务要紧,你的事当然也很要紧。”
黛玉感怀父亲之心,冲口道:“爹爹,左先生……”林如海的眉头几乎是立即皱起来,“左先生便很好。”她小声将这句话说完。
“左先生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老师……”林如海叹息道,“可惜……玉儿,你怎么忽然想起左先生了?”
黛玉半真半假道:“爹爹还记得您曾经带娘亲和我去过左先生家里吗,那次咱们没见到左先生,却看到了他的画,就是那副春水图。昨日管家说您是在和左先生喝酒,我就又想起那副画了。”
林如海想了一会儿,笑道:“我记得,你看的入了神,若不是你娘拉着你,你怕是要留在别人家里不肯走了。”
黛玉抿唇一笑,眨巴眨巴大眼睛,道:“不论别的,只论这幅画,我也想拜左先生为师。”
林如海失笑,道:“小丫头,你口气倒不小,左先生六元及第,而立之年便是一品大员,到你嘴里倒像是凑合的了?”
黛玉认真纠正道:“爹爹,左都御史是从一品。”
“从一品也是一品。”林如海摆摆手,道,“不提左先生,先说将贾家的人送回去的事。”
黛玉察觉到父亲是故意岔开话题,但无可奈何,父亲显然是不愿意让自己与叶淮同窗的,此事急不得。
……黛玉当然也没有多想和叶淮同窗,她只是想拜左先生为师。除了能得左先生教导,还能探问一二废太子谋逆一案的内情。
“等她们走了,还得再给你屋里多挑些人使唤。”林如海盘算着。
黛玉道:“我回来后,先时在我屋里伺候的又都过来了,等外祖母的人回去了,我身边有这些人也尽够了。”
“这几个人怎么够?”林如海道,“后日便是中秋,待过了中秋再让她们启程。趁着这两日,你选些合心意的,不管多少,都叫到你屋里来伺候。”
黛玉忍不住笑道:“是,我听爹爹的。只是还得先向公主禀报,得她允准才好。”
提到长宁公主,林如海便不大安乐:“你只管去说,她若不愿意,你不要同她争执,只等为父回来便是。”
这些小事,长宁公主有什么好不许的。黛玉更觉无奈,父亲对长宁公主是很有些偏见的。
“爹爹放心,我省的。”黛玉乖巧道,父亲事情如此多,自己没必要再与他争执这些微末小事了。
林如海又道:“送回去的礼单我倒是早就列好了,只想着等何时定好将人送回去,再拿来给你看,明日我便让管家送过来。”
黛玉答应了,又道:“还有一件事,爹爹,我身边的紫鹃也是外祖母给我的,我与她素来很好,我想着,若是她愿意留下来,便不让她回京城,您觉得呢?”
林如海知道紫鹃,在黛玉身边很是尽心,也没见跟贾家还有什么勾连在,若是黛玉想留下,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留便留了。
林如海道:“不只是她愿意,你须得给你外祖母写一封信,说明原委,请老太太将紫鹃的身契给你——也不能只给了你,银子钱你也不能少了老太太的,往后她才能长久的在你身边伺候你。”
黛玉没想那么多,听了父亲的话,她一想,黯然道:“我还是不要留下紫鹃了。”
林如海不解:“怎么了?你怕老太太不许,一个小丫头,爹爹替你去说……”
“不是。”黛玉摇头道,“爹爹,我只是想着紫鹃的家人都在贾家,我不能只遂了自己的心愿,却要紫鹃和家人长久的分离。”
若不是林如海提起身契,黛玉几乎将此事给忘了,这样一想,黛玉很觉惭愧,她与紫鹃虽有情谊,到底敌不过人家家里人之间的情分。
自己怎能只顾顺从自己的心意,却丝毫没考虑到紫鹃还有她的家人?推己及人,黛玉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林如海微怔,然后抬手摸摸女儿的头发,怜惜道:“玉儿啊,你的心太善了,爹爹只怕你往后会吃亏。”
黛玉笑道:“爹爹多虑了,只是因为紫鹃伺候了我两年,我与她好,才愿意为她想。若是那心思坏的,我难道还不知道防备吗?爹爹也太小瞧我了!”
林如海被女儿逗笑了,摇摇头,道:“好,是爹爹错了。后日是中秋,爹爹定当早些回来,陪我女儿赏月,好不好?”
黛玉噘一噘嘴,还是体谅道:“好啦,我晓得爹爹忙,咱们父女在,哪日不能团聚?您有事只管去忙。”
“好孩子。”林如海心有愧疚,愈加心疼女儿。
……
八月十四,皇帝赏赐的中秋节礼至,长宁公主谢了恩,给了领头的太监赏钱。
那太监笑道:“不独有殿下的,还有些小玩意儿是给皇孙殿下的,怎么不见皇孙殿下?”
叶淮的父亲被废了储位,更无爵位在身,与庶人无异,叶淮当然也当不得殿下两个字。但这个太监还敢如此说一句,自然不会只是冲着长宁公主的面子,而是有皇帝的意思。
长宁公主心底微沉,面上仍作波澜不惊状:“他这会儿正上学呢,从前陛下总嫌他不肯用功读书,如今在这里清闲,本宫可要多勒掯勒掯他!”
左先生到林家来不过这几日的事,林如海也好,皇帝纵有其他眼线也罢,他们总不会一两日就能将此消息从扬州传到京城。
那太监飞快的皱了下眉头,笑道:“来前陛下特意又叮嘱了一遍,让咱们务必同殿下求个情,皇孙殿下正是贪玩的年岁,殿下万万不可管严了他,该玩的由着他玩便是。”
离京前皇帝曾派人到公主府中说过这话,长宁听了便罢,不曾理会,也没有同叶淮说,这会子皇帝千里迢迢的派人过来送赏赐,竟还不忘再说一遍这话。
长宁公主不由心中冷笑连连,不怪叶淮提起皇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皇帝对这个孩子的心思也忒毒了些。
“陛下心疼孙儿,本宫却不是心软的人。”长宁公主板着脸,“这个年岁还不读书,整日胡混像什么样子!”
“公公只管去回禀陛下,叶淮非但必须得上学,学不好了我还要亲手打他板子!”长宁公主顽固道,“即便陛下亲自来说情,我也是不松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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