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是运动员,按照常理来说是要走方阵的。但是也没有人强迫她一定要融入其中。估计魏澜也觉得变扭,放任她躲了清闲。反正这么多人,少一个也看不出来。
渺渺心安理得地晒了半天太阳。
直到广播播报:“女子四百米的参赛人员请到操场报道——”
她才不情不愿地从座位上挪开。
东西全都放在座位上,牢牢地将那个能晒到太阳又不至于过热的风水宝地霸占。但渺渺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安全。
万一别人没有坐这个位子,但是把它包围起来了呢?万一来的人很多,吵得她看不下书了呢?她找到了和颂,把他按在了她的风水宝地旁边,郑重嘱咐:“我们是同桌对吧?”
和颂点了点头,手里还捏着半根没来得及塞进嘴里的薯条。
渺渺继续说道:“如果有人坐了我的位置,并且要你立马离开这张桌子,你会生气吗?”
和颂又点了点头。
“那你就把你现在的座位当成在教室的桌子,谁也不能碰我们的桌子,听懂了吗?”
渺渺的表情非常严肃,以至于和颂再度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渺渺终于满意地松了口气:“太好了,同桌,那么从H列到K列所有的位置都要看仔细,不要被别人霸占了。我先去跑步啦。”
少女解决了一桩心事,脚步都轻松许多。和颂转了转薯条,放进嘴里,诡异地对上了渺渺的脑回路。
这块地方光照真好,好适合睡觉!万一有人闯进来他就不能安心午睡了。
突如其来的困意促使和颂迅速行动起来,他拉来了程掠。
发完水果的班长沉吟片刻:“也就是说,我们要圈地盘?”
和颂打了个哈欠,把书盖在了脸上,语气倦倦:“对。”
程掠无语:“你怎么比小学生还幼稚啊。”
和颂为自己辩解:“这里多舒服啊——”
程掠也觉得是。两人对视片刻,程掠:“我去找凌絮。”
恰好走过来的凌絮忍不住了,她用书脊砸了一下程掠的脑袋:“你当我看门狗吗?”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在他们身后坐了下来。
“怎么样,这里不错吧。”
程掠翻到后排,坐在了凌絮身边。
“还行吧。”凌絮翻着手里的书。
虽然她和和颂两人手里都是书,但没有一个人看的书是正经的。
和颂的表皮是《百分百空手接白刃》,而凌絮的英语书之下是一本厚厚的漫画。
程掠凑过去看了一眼,“少女漫?”
他又被凌絮砸了一下,附赠一个白眼。
凌絮的声音冷冷的:“滚。”
虽然他们是涉入同一条支流的同伴,但对彼此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偶然的默契也是源于统一身份的心灵感应。对于“支流”而言,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外人,一旦被发现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就会遭到毫不留情的驱逐。
到时候不止是天师,就连“支流”本身也会将所有如淤泥般的污浊朝他们倾泻,直至完全消抹他们的存在。
只有他们三人才是能互相信任的同伴。
但他们对彼此的认识实在有限,每次发现不符合表皮的本质时,都会大惊小怪一番。比如和颂是个表面圣父的冰箱,凌絮实际上拥有一颗全是粉色蕾丝织成的少女心。
程掠往嘴里塞了根薯条,深以为然:只有他是表里如一完美。然后他因为抢走了和颂的薯条,被一脚从座位上踹了下去。
身边没有了程掠阻碍,和颂干脆躺在了椅子上,把头枕在了渺渺的书上。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渺渺上场了再叫我。”
检录需要近半个小时,现在场上的还是男子八百米。
程掠应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渺渺?这小子什么时候叫得这么亲切了……?”
凌絮等得心烦,干脆把目光放在场上。
和周围长手长脚的女孩子相比,豆丁般直愣愣的渺渺显得格外惹眼。
她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做完拉伸运动后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被检录处的老师的哨子吹了一下才不情不愿站起来。
她站在原地开始发呆。
渺渺确实一点也不紧张。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害怕得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跑步不算可怕,真正恐怖的是从四面八方向你投射而来的目光。
但前段时间遭遇的事件给了她不小的冲击。
人都变成老鼠了,看来这个世界就要完蛋,还这么注意别人的眼光干嘛。她跑得慢又不是没人知道,大不了就是骂她一顿!她的眼神可好了,被她逮住,今晚就让猫去吓唬他们。
直到站在白线前,她才后知后觉紧张起来。
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是不可能的。初三平时遇到的也只有同一年级的班级,而运动会是把整个学校放在一个场地。她面色如常,其实双腿已经开始哆嗦了。
她冷静地想:四百米只要两分钟,很快就能结束的。
她又想:但是这两分钟里也不能排除有人笑话她跑得慢。
她心里安慰了不少:没事,她的猫会吃人。
裁判:“预备——”
刺耳的枪声响起,渺渺下意识地冲了出去。
凌絮趴在栏杆处,另一只手紧紧拽住和颂的领子。程掠站在他身边,几乎压着和颂的脑袋往下看,兴奋地喊叫:“荀渺渺,加油!荀渺渺,加油!”
和颂也象征性地喊了两句。
他的目光跟随着渺渺,迟疑道:“快到终点了吗?”
“没有啊,这才刚开始呢。”
凌絮也发现了不对劲。
“她是在走路吗?”
倒数第二的女生都已经在弯道处了,渺渺还在一百米左右的位置挣扎,不紧不慢的,像是饭后散步的老大爷。
“管这么多干嘛啊,快跟我一起喊!”程掠双手放在嘴边,“荀渺渺,加油!”
真的好傻。
渺渺抗拒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的脚步虚浮,干涸的喉咙似乎在冒烟,她呼哧呼哧喘息着,和煦的阳光变成了烤箱里的光照,照得她眼冒金星。
为了自助餐的奖券……还有两百五十米!
她挣扎地跑了几步,差点往前栽倒。
耳边有嘘声传来。
“这是几班的啊,能不能好好跑。进度都拖慢了。”
“有些人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不能跑可以和老师说啊,有没有人逼她来。”
“就是啊,这样下去天都快黑了。”
“……”
渺渺咬牙,继续抬步。
要不是她是个大好人,今天就让猫来你家!
和颂揣了两瓶水,跟着她跑:“你还好吗?”
渺渺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半晌,她才从牙关里挤出一句:“你说呢?”
那就是不太好。
她平时身体虽然算不上好,但是跑完四百米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今天脚步格外沉重,身体好像破了个大洞一样,所有的精力都从这个口子里漏了出去。一想要集中注意力,眼前就阵阵发黑。
和颂担忧道:“不行就弃跑,没有关系的。”
同样在草坪上摄像的同班同学听到了这句话,冷冷地回复:“弃跑要扣分的,你不知道吗?逞什么英雄,你不想要第一,我们还想要呢。”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荀渺渺,为了八班,你会跑完的吧?只差你这一分,我们就能超过一班拿第一了。”
和颂的肩膀被他撞了一下,简直没脾气了。
他捡起水跟上了渺渺:“不要听他瞎说,你扣掉的分程掠会赚回来的,弃赛吧,你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渺渺:“我、要。”
和颂:“什么?”
渺渺烦躁道:“我要——参与奖——你听到了吗!你好烦啊!”
她有点委屈。
本来意志力就不算坚定,又有和颂在一旁劝说,差点她就真的要原地躺平了。可是能养活猫的饭票还没赚到,她说什么也要坚持到终点。
但是和颂也没有错。况且他还陪着自己跑步。
渺渺知道他是担心自己。
燥意散去,她对和颂有点愧疚。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把出了冷汗的手掌在校服上悄悄擦干。
“对不起……”
和颂放慢了速度,“你是在跟我说吗?”
他脸上带着明晃晃的不可置信。
从圈地的行为来看,荀渺渺本身就是个非常霸道的人,敏感得像是流浪猫,就算他锲而不舍想要拉近关系,她的反应也还是淡淡的。所以和颂一开始并不期望得到荀渺渺的回应。
——直到他听到荀渺渺道歉之前,还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渺渺咳嗽两声:“我什么都没说。”
喉咙都痛死了,这个人还在想有的没的。
她的脸被晒得发烫。
终点线就在前面了,有了和颂的相伴,艰难的最后五十米也变得不那么折磨。她的身体似乎变得轻盈,阻塞的血液重新在血管中流动。
渺渺加快了脚步,冲过了终点线。
和颂立马拧开矿泉水瓶,搀着她的手臂喂到她嘴边:“润润喉,不要喝太多。我扶你稍微走一走……”
他的声音一顿。清亮的眼眸因为下滴的红色而剧烈收缩。
渺渺茫然地捂着自己的嘴。
从喉咙中涌出的鲜血几乎无休无止,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一样。水瓶中的液体已经被染成了水红色。
她的双耳嗡鸣不止,急剧倒转的世界忽然昏暗。
手边飘落的黄纸化为灰尘散去,和颂的双手冰凉而颤抖。
“荀渺渺,不要睡!渺渺!”
她张了张嘴。
所有的声音化为一声尖锐的猫叫,世界归于平静。
在昏过去的最后一刻里,她想得既不是有谁要杀朕,也不是本宫一日不死,而是诡异的——她和和颂很熟吗就叫渺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4-03-21 23:01:53~2024-03-23 18:0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雁衔月 20瓶;ˋεˊ、把你变秃( ̄▽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