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啊!”夏声崩溃道,“疯了……都疯了……”
在她的视线中,魏澜一行人嘴角都挂着鲜血,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潮。她亲眼目睹了他们吃掉了来路不明的生肉。
联想到还躺在那里的手环,生肉的来源的猜测几乎快让她呕吐出来。
真的是宋昱文吗?那到底是谁把他剁成这个样子的,连具全尸都没有留下,肉甚至被魏澜他们吃掉了!
渺渺并不安慰她,反而若有所思地往后退了一步。
刚才她确实看见了白猫的身影,然而在站在上面的“人”摔下来之后,猫和老鼠一起消失不见了。她隐隐明白白猫是导致他们发疯的真凶,但是指出来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也许夏声还会责怪她没有阻拦。
渺渺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疯了!”夏声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手机在争斗中掉了一地,微光闪烁间,她失去了方向感,等回过神来,她的手上,正抓着一块肉。她下意识把肉摔在了地上。
身边的人又说道:“你只是太担心他了,天这么黑,不小心看错了吧?”
渺渺递过来一张纸巾:“快点擦擦。”
夏声惴惴不安地抓着渺渺的胳膊,手心已经被汗湿透了。她想回去了。魏澜不正常了,剩下的人也是。周遭的环境让她变得敏感无比,止不住地颤抖着。
这时候,渺渺突然把外套从她身上撕了下来,自顾自地穿上了。
夏声被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啊!”
渺渺把拉链拉好:“我冷了。”
她瞥了一眼夏声:“你都穿了这么久了,该还给我了。而且你在出手汗,黏糊糊的,很邋遢。”她的话带着微妙的嫌弃。
汗液沾在被夏声抓出来的伤口上,很痛。
夏声扯了扯嘴角:“吓了我一跳。”
魏澜那边的动静小了许多。吃掉了“肉”的人都驻足在原地,目光是死人一样的呆滞。他们衣服上的血迹已经淡了,似乎他们从来都没有碰过那些肉。而可怕的变故作用在了他们身上。
所有吃过肉的人的嘴唇往前凸起,门牙足足有一枚硬币这么大,耳朵往上翘起,身体也变得佝偻。他们变成了老鼠。
老鼠和人类的身形在眼前交替闪烁着,夏声惊恐地往后退,还没有把话说完,她的后颈一痛,视线陷入了黑暗,面朝前倒了下去。
白色的猫站在她的身后。
渺渺收回了想要拉住夏声的手。每天准时来她卧室的猫和祂很相似,但给她的感觉全然不同。
白猫庞大的身躯足足有两米高,渺渺在祂面前弱小得像是随手可以捏死的蚂蚁。白色的尾巴摇晃了一下,猫吐出带着倒刺的舌头,递过来一团红色的东西。
祂尽量表现着自己的友好,甚至为了配合渺渺的身高弯下了腰。巨大的黑影把渺渺挡得严严实实的,她看不清白猫到底递过来了什么,凭着直觉将舌头上的东西抓了起来。
入手粘稠湿润,她嫌弃地皱起了眉。
好脏……
她制止住了把那团东西扔在地上的欲望,撕开它,翻出了一枚小小的铃铛。
什么东西……
她愣愣地看向这枚铃铛。
古朴的金面上雕刻着繁复的图腾,绕着铃铛一圈的是一直体态修长的猛兽,祂有着尖利的爪牙,如针般粗硬的毛发,神态凶恶。
只是有一点,使祂的邪恶程度大大降低。金铃上的野兽,有一对卖萌似的猫耳。
忽然,金铃无风摇晃。
“叮。”
白猫溃散的身体变成了老鼠,从上面踩踏过去,很快把它踩成了稀巴烂。
变成老鼠的魏澜等人也想跟着鼠群逃窜,被突然出现的手电筒吓得僵在了原地。
夜间巡逻的保安一声怒喝:“站住,你们想要逃到哪里去?!”
渺渺拖着昏倒的夏声站到了边上。
她奇怪地看着镇定自若的保安。他面对着一群长着老鼠脑袋的怪物竟然一点也不害怕,还在恼火地挥动警棍,“哪个班的!胆子这么大!”
老鼠叫道:“吱吱!吱吱!”
保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惭愧起来:“噢,是初三八班的啊,晚上这么晚了,你们到这里来干嘛,很危险的,快回去吧。”
他在一群老鼠中间穿梭,盯着他们给各自的“父母”打了电话。
站在夏声面前,他的表情才凝重起来。
“她怎么了?”
“昏倒了,可能是低血糖吧。”渺渺说道,“我是她姐姐。”
来接送的车辆陆陆续续赶到了学校,在渺渺的见证下把那群吵闹的老鼠带走。
夏林云亲自来接了夏声。他绷着脸,把夏声放在了后座上。渺渺想要坐上车,被他呵斥道:“你带你妹妹这么晚来学校干嘛?”
“是她带我来的。”
“你一个做姐姐的,也不知道劝劝她。声声妈妈都要着急死了。”
渺渺想要捂住耳朵:“她着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说了是夏声强行把我带来学校的。”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渺渺一点也不想忍下去了。人类能变成老鼠,猫闯入她的卧室,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漆黑的眼珠幽幽地盯着后视镜里夏林云的脸:“爸爸,你到底是为什么想到要把我带回家的呢?”
荀渺渺从来没有想过要走出余淮山。她的家很简单,一室一厅的木屋,房前是五米高的槐树,荀照的坟墓就堆在树下。无聊的时候她就对着坟墓读书,读到哪里是哪里,于她而言,世界就只有给荀照念的书里的天空这么大。
眼前是空的,心也是空的。她像门前的槐树一样生长。
直到夏林云强行把她带来了云市。堆积如山的烦恼海啸似的朝她涌来。夏林云对她的态度让她很不舒服,同样的,夏声和她的母亲也总是用那种憎恶的眼神看她,就好像她是一只不能打死的臭虫。
夏林云把她接下山绝对是他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可他从来不会说出口。
她学的一个词很适合他们现在的相处方式,他们在互相折磨。
夏林云没有回复。渺渺不再自找没趣,偏头看窗上的倒影。
徐莉裹着毯子在别墅门前等候。夏林云把夏声抱了出来,她连忙去看女儿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着凉了?快叫医生过来!”
她气得跺脚:“要是夏声出事了我跟你没完。”
夫妻俩谁也没理渺渺,带着夏声往客厅走去。
渺渺双手插兜,踢开脚边的石头。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处理了一下手臂上的血迹就躺在了床上。外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说话声音隐约传来。家庭医生在最短的时间内赶来,不知说了什么了,徐莉哭了起来,她的声音又尖又细,扎在渺渺的神经上,插了块玻璃似的碎痛。渺渺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毫无作用。
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安静了。
她睁开了眼睛,对上了一双赤红的双眼。
是她的猫回来了。
渺渺抬起受伤的手臂,触碰了猫的脸。
祂的毛很短,粗糙地如同刚刮过的草皮,混着一股泥腥味。手指从短毛之中穿过,挠痒痒似的痒。撕裂的伤口正在往外流淌如蜜一般粘稠香甜的红色糖浆。
她让开了一点位置,好让猫也躺上来。
怪物佝偻着脊背,从腥臭的喉咙之中挤出甜腻的猫叫,亲昵地把爪子放在了渺渺的胸口,如同可爱的猫咪一样打起了呼噜。
“真乖。”渺渺顺着祂的皮毛,满足地挠着祂并不柔软地下巴,像是找到了猫薄荷一样在祂身上打滚。
“今天的事情也是你做的吗?”
猫睁着毫无神采的红眼。
“我知道不是你。”渺渺捏着祂的肚子,“不过也是猫做的呢,你和它是朋友吗?”
“喵。”
“没关系,就算不是朋友,我也会想办法把它带回来的。”渺渺摸到了祂的伤口。失去了皮毛覆盖的肉大咧咧地暴露在空气中,明明是能造成血流不止的深度,皮肤表面却像是冷冻肉,泛着死气沉沉的白。
渺渺想到了什么,翻出了藏在枕头底下的东西。
夏声的头发。
渺渺把头发往猫缺失的皮毛上比了比:“色差好大……好像不能用来给你补衣服了——你喜欢谁的头发,我去帮你捡过来。”
她说这话时,表情带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慷慨和骄傲:“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带回来。我说到做到。”
猫眨了眨眼,舔了舔粉色的肉垫,去拨弄挂在渺渺手腕上的小铃铛。
“你喜欢这个?”渺渺摘下,放在猫眼前摇晃:“喏,给你。”
从那团红乎乎的东西里挖出来的铃铛,她在洗衣服的时候顺手把它清洗干净了。手一拨,就悠悠发出清脆的铃声。
“叮。”
好奇怪,她明明知道人是不可能长出老鼠的头的,猫也不会比人还高大,更不会随时凭空出现,可当一切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却隐隐觉得,那个“时候”已经到来了。
浑身的鲜血沸腾,脑海中浮现飘忽温热的云雾。无法停止想象,只能让思绪在不停的深渊中堕落。
烦恼作业太多,烦恼欺负自己的同学,烦恼不公平的父母。
不如就让所有人都变成只会吱吱叫的老鼠……
窝在猫冰冷的皮毛中,她幸福地进入了梦乡。
她没有发现一直敲击窗户的鸟今天没有出现,窗外的黑影散去了,只剩下一轮虚假得像是摄影棚灯泡的月亮。
过分明亮的月色照耀在树梢上,漏下的一点森白点在程掠的头发上,他的鼻梁高挺,立起的阴影从眉骨打下,衬得眼眶幽深,宛如其中跳着两轮鬼火。
他停在废弃的教学楼前,长刀在地上划拉了两下。魏澜他们遭遇不测的地方此时一片静好,没有任何血迹和奇怪的影子,只有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来晚了,污染已经扩散了。”
“保安说今天有一群学生来过这里了。夏声和荀渺渺也在其中。”和颂从他身后走出,平时塞在课桌中的道德经无风自动,其中一页笔直竖起,又缓缓落了下去,“执大象,天下往。”
“什么?”
“有人拿到了能够聚集污秽的道具。也许……支流的污染会比预期要快。”
“那要怎么办?”程掠有些烦躁,“找到那个人,杀了她。”
“哪有这么简单。”
平光镜下是一双温柔如水的桃花眼,眼角点着一颗小痣。和颂抿着唇角,表情严肃。
“假如天师真的出现,除掉了污染源,其他的人也会被选中再次对支流进行污染。‘天师’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为了存活下去,必须选择合适的宿主。”
“天师”是他们对于在世界中流窜的怪物的称谓。来历未知,行动路径未知,似乎只是追随本能干扰支流的流向,让其污染得更加彻底。
和颂向前看去,似乎有白影在眼前闪过。
他咳嗽了两声,合上了书本:“收。”
原本沁出毛发和肉块的墙面恢复平整,弥漫的大雾也散去了一半。
“你这放血能治污染的怪招到底是哪里学来的,”程掠嘀咕,“不要命。”
和颂咽下喉间的腥甜,将手上的伤疤掩饰好:“嗯,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