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他们走出教室吗?没有看到别人?”
她听到她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
“没有,叔叔,我什么时候能够回家?”
警局的灯光晃得厉害。
渺渺缩在冰冷的铁凳上,肩膀上搭了一条半旧不新的的毛毯。她手里紧紧握着已经冷掉的热茶,看上去吓坏了。
夏林云赶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这副场景。
他深吸气:“荀渺渺。”
发呆的少女抬起眼睛,浓黑的眼瞳默默地看着他,走到他面前,才低低地出声:“爸爸。”
她的瞳孔大得出奇,甚至看上去不像是人类,看上去十分怪异。但因为长相秀气可爱,过分扩大的瞳孔只会让人觉得和她的脸恰恰相符。
荀渺渺刚来的家里的时候还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神态瑟缩,每天只知道捧着她的布包,像一只寄宿在家里的老鼠。
是的,哪怕他是她法律上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也会觉得自己的女儿是见不得光的老鼠。
毫不避讳地说,她起初长得很像她的妈妈。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能暂时容忍荀渺渺在读书的时候住在家里。但时间只过了短短的两个月,她长胖了一点,脸也逐渐张开了,漂亮得简直不像是他和荀照的孩子。
那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漂亮。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单子上签字,就带着人走了出去。
崇文中学放假了。
本来就临近期末,学生和老师都把这段时间看得很紧,尤其是初三生。所有的家长都不可置信,还没有进行期末考,学校就声称发生了紧急事件,要求封闭学校。
起因正是荀渺渺所在的三年级七班。
以宋昱文为首的富商子弟,全部失踪。而当时在场的只有荀渺渺。监控没有拍到他们离开教室的画面,可他们再也没能走出学校。
宋家立马就报了警,将刚刚回夏家的荀渺渺带去了警察局。
可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怎么有本事把一堆比她大两倍的男生藏起来?所有人都觉得是宋昱文突发奇想,想要偷偷从学校溜出去。
渺渺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面不改色地摸了摸脸上的淤青。
用冰敷了一会儿,还是好痛。晚上翻身不小心压到,都会痛得醒过来。
这还是在脸上,身上就更不用说了。拳头、脚,能造成的攻击力远比巴掌大。
要是宋昱文一辈子都不要回来就好了。她恶毒地想。就好像世界上再也不存在这个人一样,地球还是会转,课还是会上。没有他的存在,她的生活会变得更加顺畅。
崇文中学停课了三天,再次返校。
夏声眼睛都要哭肿了。宋昱文是和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们约好了上市里最好的高中,然后去同一家大学,再去国外读研。
还没有等到愿望实现,他就消失了,这让夏声怎么接受得了。
渺渺默默地挪了挪屁股,离夏声坐得远了点。
她该担心的是夏声会不会继承宋昱文的坏习惯。要是夏声也消失了,她的处境会变得很尴尬的。好在夏声什么都没有说,自顾自擦干了眼泪。
渺渺跳下车,难得主动给她打开了车门,甚至笨手笨脚地帮她正了正背包。
夏声转头,强忍自己的表情,“离我远点!”
响亮的巴掌声甩过来,恰好击中她还没有好全的手背,将淤青摔得更加严重。
渺渺摸了摸手背:“我知道了。”
她有些困惑。
为什么夏声的脾气这么坏,还是有这么多人喜欢她呢?夏先生和他的妻子,班里的人,老师,甚至是不认识她的人,在渺渺和夏声之中,都会偏向后者。
她也曾经努力讨“妹妹”喜欢了,可一点用都没有。
宋昱文认为她是来抢走夏声的人生的,对她严加防守。他不在之后,渺渺非但没能趁虚而入,反而被越推越远了。
三年七班的气氛低压压的,见到渺渺进来,很多人都不敢说话了,纷纷低下头看课本。好端端的五个人,放学的时候还在打篮球,第二天却离奇失踪了,尤其还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在刺激的同时还感到深深的恐惧。
说不定,就是被他们长期霸凌的荀渺渺做出来的!
几乎每个人都觉得宋昱文是活该,但被讨厌的永远是更加弱小的渺渺。
渺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终于可以度过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快乐起来,打开笔袋,从里面拿出墨水笔,在妈妈的日记上标下一个小小的猫头。
荀照留给她了一本空白的日记本。渺渺不知她有何用意。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她放弃研究日记本的秘密了,打算用它来记笔记。
和颂从她进门开始就一直在观察她。
宋昱文失踪那天他也在场,可回到教室的时候,看见的仍然只有渺渺一人。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只有不自然红肿的脸颊证明宋昱文刚才来过。
他直觉有些事情不对劲,但渺渺什么都说不知道,只是带着虚幻的笑容,对他点头,语气里有了羞涩的雀跃:“我刚刚交到朋友了!”
……这个朋友首先排除某些人渣。
在他和程掠交谈的短短一刻钟,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的错事了。心里不安的预感在逐渐扩大,然而他找不到任何切入的时机。
宋昱文出事肯定是和荀渺渺有关,但问题是,究竟是失踪,还是死了?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直到现在为止,他首要怀疑的对象还是夏声。以清洁著称的神明不可能点出杀手的姓名,罪人的灵魂会污染神格,就算是提及名字也会感受到被灼伤的疼痛,不可能大咧咧地告诉他,要找到荀渺渺。
可是夏声那天根本没有来上学。况且,夏声要杀了宋昱文,动机又是什么?
课代表过来收作业了。
“荀渺渺,作业呢?”镜片后的目光古井无波,不像是和颂,就算被挡住视线,目光也是柔和的,她的眼神如同洞穿一切的利剑,笔直地射向荀渺渺。
渺渺从包里翻出作业本递给她。
在所有的科目中,她最喜欢语文。况且语文课代表是难得不会嘲笑和欺负她的人,在来例假的时候,还会偷偷借给她卫生巾。
但今天的课代表,不太一样了。她出现了和同桌一样的状况,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轻声细语说话了,态度冷得像块冰。
凌絮把她的作业本放在最上面,“你后面两页没写,记得在这张纸上写一下名字,我等下去交给老师。”
她递过来一张黄色的纸条,看上去不像便利贴。
渺渺忍着不适,在上面敷衍地写了三个字。
凌絮:“苟妙妙?这是谁?”
和颂:“……噗。”
“你给我闭嘴,”她重新转向渺渺,“再好好写一张。”
“昨天老师没说要写,”渺渺答道,“作业我都写完了。”
凌絮:“但你就是少写了两页。”
“我没有,”她开始摆烂,“那你就在这里站着吧,我是不会写的。”
凌絮深吸一口气。
刚到这条支流是一头雾水,她根本找不到有用的线索来指认所谓的灾祸。然而,在看到荀渺渺那一瞬间,她瞬间确定了她的目标。
少女的身躯娇小,然而身上的怨念却重得宛如被厉鬼潜伏的深渊,张牙舞爪地释放威压。
不除不行。凌絮很快做了决断。
她的能力是能控制所有在符纸上自愿签下自己名字的人,只要能让荀渺渺签字,她就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阻止五十日之后的屠杀。可没有想到荀渺渺根本不配合。
搞不定的东西,直接剁了就是。凌絮没有其他两人的菩萨心肠,她可没有什么不杀生的狗屁原则,像是荀渺渺这种不安定因素,要在祸害发生之前彻底根除。
管她是妙妙还是喵喵,死人还配拥有名字?
崇文中学已经开始异变了。角落里残留着垢物,似乎有邪祟从这里爬行而过,留下深重的怨气。绵延的恶念正在改变这所学校。
出事的只是宋昱文,但在这之后,她就不敢保证了。
可是……和颂的态度有点微妙。
凌絮收回手,淡淡道:“我去交作业了,你自己跟老师去说吧。”
她捧起那堆高得挡住视线的作业本,朝着办公室走去。过了两秒,果然听到身后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渺渺跟在她身后,试图把作业本盖在最上面。
“你没写,不可以。”
“你好小气。”她小声说,“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你也鬼上身了吗?像是和颂那样。”
凌絮停下脚步,紧紧绑起的马尾晃动,她深吸一口气,直白地说:“你没发现吗?我只是讨厌你。”
渺渺看着她,“那为什么之前要帮我?”
“需要理由吗?”
帮助是不需要理由的,讨厌也是一样。世界上有这么多没有理由就能做到的事,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能不讲道理地喜欢她呢?
渺渺难过地想,她空洞的眼眶开始滴下眼泪,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然而凌絮并不关注在她眼中毫无价值的渺渺,转身走入了办公室。
作业本在食指和拇指的空隙之间掉了下来,她无力地垂着手,陷入了沮丧。
“交作业?快点,快要早自习了。”老师催促道,“愣着干什么?”
他从地上捡起渺渺的作业本,叠好递给她。
放大的黑色出现在她的眼前。渺渺接过作业本,抬起头看他。
原本是五官的位置,只剩下黑色的空洞,漩涡脸部正中央缓慢地旋转着,似乎在酝酿着吐出其他的东西来,边缘处浮现了一些光泽暗淡的毛发。
暗红色的眼瞳轻眨。老师的手轻轻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走啊,去交作业。”
渺渺犹豫地往前走了两三步,再回头去看。
那张奇怪的黑脸恢复成了教导主任的苦瓜脸了。
他夹着教材,严厉地呵斥道:“你哪个班的,现在还出来晃?知不知道已经早读了?扣分!”
她揉揉眼睛。
刚才……只是眼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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