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声被闹钟叫醒。
心情有点糟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冒还没有好。但她猜,是因为家里新来的“姐姐”。
父母结婚十几年,从来没有爆发过那么大的争吵。突然某一天,湿漉漉的少女敲响了家门,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开门的她,声音软得像猫叫,脆弱得让人心凉:“夏林云在吗?”
她手里抱着一个布包,不知是什么东西。身上又湿又冷,像是刚从河里被捞起来的一样。夏声纳闷她找自己的爸爸有什么事,但很快,她开始后悔自己打开门将她放进来的举动。
夏林云有一个初恋,敲门的少女是他的私生女。很快,荀渺渺成为了寄宿在她家的一只碍眼的虫子,将她美满的家庭撕得粉碎。世界上不存在能够容纳夏声恨意的容器。她的恨是一点一滴,在父母的争吵中慢慢破碎,逐渐扩散的海。哪怕荀渺渺从不主动到她眼前刷存在感,她还是恨不得让同父异母的姐姐马上消失。
她深呼吸,憋回眼泪。
洗漱完,果然看到荀渺渺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她手里夹着两片干巴巴的面包,吃得满手都是渣。面包屑掉在手心和衣服上,脏得要死,她还丝毫没有自觉,抖着校服慢吞吞地朝她看来。
夏声顿住,抓起阿姨热好的牛奶,直接朝轿车走去。
身后没有脚步声传来,但在她上车后一秒,黑色的影子蹿上车门,轻盈地落座。
夏声:“……”
哪怕看过很多次,还是觉得荀渺渺诡异得要死,不能用常理来衡量。
渺渺知道自己碍眼,为了不影响公主的心情,她找了个角落窝好,两人之间的距离整整隔了一个半座位。
渺渺习惯早上赖床,有时候会赶不上夏家接送夏声上学的车,就只能坐公交车去学校了,老师骂过无数次,渺渺也很难改。
爱睡觉又不是缺点。
只是,她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一双血红的双眼。
似乎有庞大的巨兽在旁窥伺,她是渺小的猎物,无处可逃。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般,诡异的窒息感压迫她的神经,寂静在一瞬间包裹了她,如同厚厚的茧子,将她与世界隔离。
空气一下子变得好静。
空调的声音消失了,车辆和地面摩擦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明明夏声坐在五拳之内的距离,却像是丢失了踪迹,把她抛在了黑暗之中。
思绪变得混沌无比,而眼前的猩红却越来越近。
小时候,村里的阿嬷教导她,不要去山里玩。消失不见的娃娃都是被野兽吃掉的。渺渺不信,她偷偷溜出家,寻找野兽的踪迹。
阿嬷是对的。
她被野兽发现了。
那是一只猫,黑色的皮毛,有一双金黄的眼睛。它尖声叫着,像是婴儿的哭声,竖瞳中是一根细细,目光渗人,尖牙吐出半截,从喉咙发出威吓的咕噜声。
可那么凶猛的野兽,腿却断了半根,白森森的骨头从肉里顶出了半根,血肉模糊地挂在前肢上。身后追着一群带着棍子的男孩,他们的笑声更加恐怖,近了。
黑猫受惊地弓着脊背,企图逃离这里,却被一块石头砸中了脑袋。
红色的……
红色的血,从它的伤口中渗出。
它的眼睛也是红色的,直勾勾地望着天。
渺渺专注地看着。
她仿佛抓住了回忆中唯一的线索,正要伸出手,一身甜腻的猫叫从手下凉透的尸体传来。
“喵。”
身上糊了冷风,她被吹了个激灵。
空调恢复运作了。夏声不耐烦地看着她:“又要闹出什么事了?在学校安分一点,我是不会帮你的。”
黑猫不见了。
渺渺遗憾地收回手:“我知道的。”
她从来不麻烦夏声,但夏声反而给她找了不少麻烦。
夏声:“你知道就好。”
她撩着打理好的长发,拎起包下了车。
荀渺渺特地慢了一秒跟在她身后,低调地进了班级。
夏声在最好的尖子班。哪怕是夏林云找了关系让她进去的,那也很厉害了,起码渺渺要再努力十年才能达到夏声的成绩。
还是要读书才行。渺渺咬着笔盖,犬牙抵在上次的咬痕上,将浅浅的印子磕得越来越深。
身边的人都觉得她粗鲁。但要是把他们放在她的环境下,恐怕也不会做得比她更好了。
同桌今天也怪怪的。
他戴着眼镜,却似乎比昨天更有辨识度了一点。她的形容可能有些不恰当,但就好像是电影中出演的路人突然变成了主角一样,格外引人注目。
渺渺偷看的次数多了,和颂转头问:“有事吗?”
她很认真地问:“你去整容了吗?”
不是假话,和颂今天的状态好得出奇。鼻子还是鼻子,眼睛还是眼睛,却比平时更有辨识度,从眼镜架子正式升级为了好看的眼镜架子。
一定不是她的错觉,班长也往这里看了好几眼。
和颂:“……没有。”
他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老师快来了,你还不交作业吗?”
“哦,”渺渺翻着包找出作业,“我一半都不会写,你教我。”
和颂无奈:“现在怎么来得及啊,你和老师去说吧。”
从他现在的认知看,渺渺和开启崇文中学连续死亡的关键NPC毫无关系。哪怕她有复杂无比的身世,可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普通的初中生,最大的担忧也只是考砸了期中考,一声不吭地盯着考卷生闷气。
不会吧……难道真的是学得想毁灭世界了?和颂思忖着,将抽屉里的《百分百空手接白刃》塞进去了一点。
这东西别给荀渺渺看到了,万一学坏了,他就成罪人了。
渺渺:“?”
嗯,同桌今天也怪怪的。
期末考试安排在下个月中,初三在期末考后还有补半个月的课。渺渺想去高中,就必须要迈过中考这道坎。她的基础比较差,老师虽然不怎么管她,有问题也会耐心解答。
但还是不懂。
渺渺沮丧地捧着笔记本站在办公室的门口。
什么数形结合,她听不懂。
反正夏声肯定已经回去了,她干脆在教师多待了一会儿。和颂和老师商量完留学的事情回来,在渺渺缩成的蘑菇包前迟疑地问道:“你还不回去吗?”
渺渺:“总会回去的。”
她哀愁地叹了口气。
和颂和缓了语气:“哪里不会,我给你讲讲?”
渺渺一言不发,打开全是红色的错题集,“都不会。”
和颂:“……”
他怕还没说完一页,荀渺渺就已经要失控暴走了。
班长敲了敲他们的桌子,虎视眈眈地看向和颂:“我有点事要跟你说,出来一下。”
渺渺支起耳朵,然而他们去了隐蔽的拐角,完全遮住了他们的身影。她泄气地重新坐回去,继续抱着本子钻研。
两人在角落站定。
和颂推了推眼镜,“你也是刚来?”
高大的少年站在他面前,抱着胸,一双狭长的凤眼瞥过来,一出口就是淳朴的方言,听着像南方那边的口音,但因为低沉的声线,显得厚重无比:“对咯!完犊子,老子觉都睡不好,还要上学,唉我去,刚来就被叫醒了,小破孩每天都只睡五个小时,怪不得才一米八。”
和颂:“……”
打击谁呢?
“认识一下,我是和颂。”
“我知道,和颂同学,我是班长,”他略一点头,“程掠。”
“距离崇文中学屠杀只有五十多天了。你现在有怀疑的对象吗?”
程掠挠了挠腮帮子:“我不知道啊,脑子不太好,可能要靠你想办法了。啊啊对了,考试怎么办?万一给这小孩考砸了,等我走了他哭鼻子怎么办啊?”
和颂:“……你进支流前都不看规则吗!等我们脱出支流,这里会重开,不用担心。”
程掠:“原来是这样。”
他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那么,在屠杀开始前,把所有扰乱水源的可疑分子全部干掉就行了吧?”
和颂:“!”
程掠回过神:“哈哈,我开玩笑的!就先这样吧,我还要在周围打探一下,明天见!”
他吹了声口哨,抱着头慢悠悠地往回走。
天色越来越暗,渺渺揉着眼睛坐起来。
一开始她还是好好坐着的,然后头垂得越来越低,直至趴在了桌子上,差点就睡过去了。
她打了个哈欠,开始收拾书包。
教室的门被猛得推开,宋昱文抱着篮球回来,满身都是汗。还是一群人,又乌泱泱地进来了,很快整个教师都是臭烘烘的汗臭味。
她抽着鼻子,想要背上书包走人。
篮球在宋昱文手指上转了一圈,狠狠砸在她的后脑勺上。
宋昱文笑:“把球扔回来。”
渺渺抱着球转身,眼神黑沉沉的。
“不高兴啊?让你给宋哥拿球就这么不乐意?”
“就是!今天宋哥难得赏脸,还不过来谢恩?”
要是不把球还回去,明天一定会被骚扰得更加严重的。渺渺不想生事。
夏先生只会让她忍耐,他只关心自己的女儿。宋家给学校捐了不止一栋楼。要想继续在这里读书,就只有适应“规则”——顺应宋昱文。
渺渺艰难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不知名的畏惧让她不停地颤抖,握紧拳头才能制止那股从灵魂中散发出的绝望。
她想起了那只被石头砸死的猫,牙关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她也会被打死吗?
暴力是灰色的,男人是灰色的,作业是灰色的。
然而流淌出的血是滚烫的鲜红。
她越过交织的拳头,看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
毛茸茸猫站在他们的身后,投下悚人的黑影。
“喵。”甜腻的猫叫响起。
漆黑的利爪上滴答着肮脏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突然觉得提要好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