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荧惑就大病一场。
头上发着高热,她躺在昏暗的房间里,昏天黑地地昏睡着。
浑身的骨头缝都在发痛,干涩地嘴唇即使深陷睡梦都在吐出□□。
嗓子好像陷入沙漠,在绝望地无声尖叫,叫的好痛好痛。
可是无论嗓子再干再痛,荧惑都没有力气理会。
她只是昏睡着,昏睡在一个个不知是甜还是苦的梦里。
偶尔也会被人摇醒,将她从无尽的梦中暂时解救。半梦半醒之间,有人会断断续续进来随意地喂她几口水。
在这样粗糙的照顾下,荧惑竟也一日一日的好转起来。
身体还是非常疲惫,脑袋也如同生锈的机器难以运转,只是恢复到可以慢吞吞地爬起来为自己倒水吃药,不用再麻烦别人照顾的地步。
睡着的时间还是很多,而清醒时,荧惑会静静注视窗户外迎来送往的白鸽。
它们好像知道与它们分吃面包的人离开了,于是也跟随着搬到病房窗户外的枫树上。
白鸽落在院子里逐渐变红的枫树上,互相依偎着整理羽毛时。
荧惑在看着它们。
她看到,教堂的围墙一日一日宏伟壮丽起来。
耳边也絮絮叨叨地传入窗边偶尔经过人群的闲言碎语。
因为这些窗边的消息,荧惑得知汇香后来真的哄住了神明,得知神明待汇香与别人不同。
汇香会拥抱神明,为他唱最温柔的摇篮曲。
汇香会为神明讲动听的故事,会为神明缝制贴身的衣服。
会采集美丽的花束,会烹饪香甜的饼干。
最惊人的是,汇香竟敢教神明是非道理。当神明做错时,她敢于指出劝谏。
窗外的人连连惊叹称奇——这一切神明竟然也照单全收,不仅在世界上胡闹地次数减少,甚至偶尔还会满足人类的心愿。
教堂的人都说:汇香真是人类的宝物。
汇香耐心、善良、温柔、宽容、勇敢,她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品德。
全教堂的人都以她为荣。
她是神明最好的侍从。
她最伟大的壮举便是:她竟为教堂留下了神明。
神明进驻教堂的消息迅速席卷全国。
一夜之间,城邦成为了最瞩目的城邦,教堂成为了最奢华的教堂。
无数黄金宝藏流水一样送进来,无数名人志士朝圣一般涌进来。
可即使外面熙熙攘攘,荧惑的病房依旧门可罗雀。
自生病以来,荧惑再没见过汇香。
直到月圆夜,烛火刚燃烧一半。
荧惑刚喝完药,光是喝药便使得她累得喘气,她爬回床上,抬头恰好望到窗外晶莹的月光。
“嘎吱”一声。
门被推开了,汇香瘦了好多。
眼袋处透露出她的疲惫,汇香的目光却炯炯有神。她冲荧惑笑,那是一个充满希望与幸福的微笑。
她坐到床边,伸出手很轻柔地抚摸在荧惑的额头:“不烫了。”
没有怨恨,没有责怪。
轻柔的语气,纯粹的关心。
很温暖地抚摸。
被病痛吞噬,被独自丢在昏暗房间里自生自灭时,荧惑没有哭。
可是现在明明汇香在温柔地抚摸她,她却再也绷不住了,就算咬着嘴唇极力控制,眼泪却还是大滴大滴地落下。
实在太羞愧了,荧惑太羞愧。
她无法注视汇香,只能将脸深深埋在阴影里。
嘴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哭。”这反而让汇香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后只是轻轻抱住荧惑,“荧惑没有对不起我哦,这是我自愿的。”
她轻轻拍荧惑的后背,企图安抚荧惑的情绪。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荧惑将脸埋在她的肩膀,咬着唇流着泪,重重地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
荧惑因羞愧哭泣。
她为她的恐惧而羞愧。
……
之后,荧惑偶尔还会从窗外人的细语中听见汇香的消息。
神明更加宠爱汇香。
神明无时无刻不粘着汇香。
甚至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胆者说:神明看待汇香的眼神如同他看待他的母亲。
……
荧惑就在这断断续续地消息中养病,直到痊愈地前一天,她也再也没见过汇香,他们说:她很忙。
痊愈那天,荧惑告别了窗外的枫树,告别了依偎的白鸽。
喝完最后一副药,叠好被子,带着养病时用的所有物品,离开了这间病房。
路过教堂,她看见神明缠着汇香,让她不要把时间耗费在教堂的工作上,只要全心全意的陪伴他。
汇香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他,神明有些不高兴。
很不满地抱怨,撇着嘴离开了。
转身去处理信徒的祷告时,汇香扭头,恰巧看见了荧惑。
她走过来,向荧惑露出甜甜地笑。
荧惑没有笑,蓝色的眸子定定地注视汇香,她问:“你不害怕吗?”
荧惑并没有说全,汇香却和往常一样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说:“不怕,荧惑,我不怕的。”
“我进入教堂之前,在育幼堂工作。”汇香的思绪飘远又飘回,“在我看来,神明跟我曾经照顾的小孩子一样。只是他是更孤独的孩子。”
“荧惑,”汇香认真注视着她,“神明也是很孤独的哦。”
荧惑低下头,没说话。
汇香只是笑了笑:“不过没关系,只要选对方法,好好陪伴他,认真听他讲话,神明也会慢慢长大的。”
“不要担心我,荧惑。”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那天之后,围绕在汇香身边的人便越来越多,荧惑再也没能单独见到汇香。
只是偶尔地视线交叉相望。
再后来,便是交叉相望也没有了。
这间教堂现在是世界上最热闹最瞩目的教堂,所有人都费劲力气挤进来,拥挤地围绕在神明和汇香的身旁。
荧惑在教堂不受待见,但生病前也还有洒扫打杂的工作,病愈后,就连洒扫打杂的工作也被人争抢着占据。
没有可做的事情了。
她忽然有了大量的空闲时间。
荧惑索性将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缝补她的地缝。
她很衷爱她的地缝,但现在即使钻在地缝里,却总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焦躁。
神明的眼睛早已从荧惑身上移开,却并未移出荧惑的心。
地缝编织的还不够细密,好像还能透过神明的眼睛。
地缝还不够便捷,不能想缩的多小就缩的多小,想藏到那个角落就藏到那个角落。
地缝不能抵御夏季酷暑与冬季严寒,万一她要躲藏数月甚至数年,那该怎么办。
还不够……
荧惑小脸绷的好紧,嘴唇咬的发白……
差的实在太远太远。
她又翻开了外婆的牛皮本,这次她需要到更远的地方采集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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