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爱世人

祖母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荧惑不知道。但自荧惑认识祖母以来,祖母就是一个温柔强大的女人。

和她不一样,祖母不需要地缝。所以自然也不会正好为她留下一本《地缝制作宝典》。

但温柔又强大并不意味着祖母的生活不会遇到问题。

如同抽屉里散落的五彩糖纸,祖母的牛皮本用潦草的字迹零零散散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记录了她解决一些生活问题的方法诀窍。

比如制作隐形药水需要什么材料、怎么创造一个随身空间,再比如用于快速逃逸的加速药水该如何制作。

祖母只能帮她到这儿。牛皮本也并不是神药,一旦吃下就可以百病皆消。

荧惑得躬身为工匠,将大的难题拆解成小的。再对照着牛皮本,运用着自己的脑筋智慧,一小点一小点的凑出解决办法。

地缝的基底是尘埃制作的,要最古老最古老的尘埃,只有贯穿岁月的东西,才能抵御时光的刃。

荧惑从祖母箱子的底部拿出那瓶尘封多年的尘埃。——当年祖母坐着摇椅,抱着她,在壁炉的火光前向她展示的时候。

那时的她不知离别与死亡为何物,只是贪婪地享受祖母的爱与怀抱,她天真烂漫地问:“这是什么啊?一瓶土?”

祖母爽朗地哈哈大笑,她说这是祖母的祖母的祖母……荧惑数不清有多少个祖母了,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尘埃。

祖母有了荧惑,等到祖母离去后,这瓶尘埃从此就是荧惑的了。

不安的感觉萦绕心头,当时的荧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偏过头去,不小心伸手打翻了尘埃:“哼,什么破尘破土,我才不要呢!”

尘埃撒到地面上,铺成一片。荧惑自知闯了祸,更是红了眼眶,绞着衣角,眼泪不受控的一滴一滴的滴到地面上:“对不起。”

祖母没有责怪她,只是弯下腰,用小铲子与小扫把,一点一点地扫好,重新放到玻璃瓶里。

重新将橡木塞塞好,祖母直起腰:“你为它流了泪,那它就更是你的东西了。”

“没有,我才没有呢,荧惑才不会哭呢。”荧惑用手指拉着眼角,企图停住哭泣,可眼泪还是一颤一颤从眼角坠落。

“我不要它,我才不要。”

“那小荧惑想要什么?”祖母将玻璃瓶放在桌面上,空出手很轻很轻地梳理她的头发。

荧惑扭捏地扭回头,看见祖母,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转生抱住祖母,泪水浸湿了祖母的衣服:“我要祖母。”

“哎,哎。”一看她掉泪,祖母心疼地紧紧回抱住她,“祖母在呢。祖母在这儿呢。”

当时壁炉里的火光和今天烧制材料的火光很像。

红灿灿的将橘黄映在墙上。

橘光之中,荧惑记得自己问:“那祖母会永远陪着荧惑吗?”

当时的祖母是怎么回答的呢?

……

如今,站在火光之外,荧惑举起这瓶最古老的尘埃仔细端详,尘埃随拿起而缓缓流动。

月色朦胧,光影暗淡,荧惑的神情被妥帖掩藏在夜色中。

周围很静,似乎能听见秋叶坠落的声音。

荧惑最终只是拔出了玻璃瓶的木塞,将最古老的尘埃倒在大锅里,与其他的材料混合在一起。

只有用最古老的尘埃打底的地缝,才会既柔韧又不易变形,才能经受住时间的巨浪。

除了柔韧坚固,荧惑还希望她的地缝能够软和温暖,所以又跑去裁剪了世界上最柔软的羊身上的羊毛,伙同外婆最钟爱的睡衣,共同拆开,再一同重新裁制。

再用最顺滑坚韧的蚕丝链接起来,用毛衣针一针一线的细密编织成地缝的外层。

编织的时间是漫长的,不知不觉春送走了冬,春又迎来了夏。

荧惑织下最后一针时,已经是夏季的尾巴。甜甜的果子坠落,叶片又精心装点,预备染黄毛烫卷发。

淡蓝色的头发已经长过肩部,荧惑也已经从学院毕业,被分配到教堂工作了。

神明搅动了几城战火,又掀起几层海啸?无论传来关于神明怎么样的消息,教堂的白鸽依旧洁白宁静,钟声依旧清脆响亮。

正如中心广场最动听的唱诗班所唱——“神爱世人。”所以世界上所有人都是神的侍从,受到神的征兆来到这个世界上,又通过死亡实现荣耀,奔赴自己的使命。

荧惑在中心广场驻足片刻,听了一会儿唱诗班唱的圣歌。还没听到一半,便拿出瓶子,捕捉了几个最动听歌者唱出的带着不同情感颜色的音符。

每个小瓶子一个音符,塞紧塞子,荧惑将瓶子藏在篮子底部,塞在从面包店购买的大圆面包下面,回到了教堂。

还没推大门,便听到院子里面有人围成一堆正窃窃私语。

“荧惑啊,就是蓝头发的那个。”

“原来是她啊,她好奇怪来着,天天都不说话,自己在角落那里缝着什么。”

“听说在学院就很奇怪来着,说话做事什么都和别人不一样,也没朋友,从来都阴沉沉坐在一旁。”

“不会被恶魔侵体了吧。”

“啊!?”几个人发出了惊叹,“不会吧。”

“诶,你们说到哪去了?不会不会。”一个穿着修女白色裙子,亚麻色头发的女孩从教堂正门出来,“被恶魔侵体怎么会被选入教堂呢。”

见她来,几个男孩女孩全都围绕上去,“汇香姐,她好奇怪啊。”

“对啊,她和我们都不一样,而且她天天缝的那是什么啊。”

“那是地缝。”被叫做汇香姐的女孩显然很受大家爱戴,她解释道,“其实荧惑很虔诚,也很有意思呢。”

“就她?虔诚?”几个女孩笑出了声,“每天下班到点就走,周末从不来教堂,这也叫虔诚?”

汇香轻轻摇头,她站在台阶上,比大家都高些,光洒在她的面颊,衬的她恬静和谐如同天使。

她右手持卷轴,左手将卷轴铺展开来:“新的神旨已经下了。神明想要开始新一轮的捉迷藏,要大家藏好地方。荧惑缝制地缝,只是为了能够更好的与神玩耍而已。”

“原来竟是这样。”众人恍然大悟。

“可那也太狡猾了吧。”

“竟然投机取巧。”

“就是就是,明明汇香姐才是最虔诚的侍神者,每天吃住都在教堂,既要守着神明,又要主持礼拜,还有各类杂事葬礼,忙得团团转。她竟然抢在汇香姐前面,耍手段讨好神明。”

听了这话,汇香却一秒严肃:“顺应神明的旨意可不叫耍手段哦。”

圣光洒在她洁白的裙子上,她纯洁神圣:“神爱世人,想办法完成神明的旨意,是我们应该做的。又怎么叫投机取巧。”

汇香在教堂颇受信服,说话更是娓娓道来。围在这里的男女脸红地低下头:“汇香姐说的对。我们错了。”

“没关系,知错就改,还是神的好孩子。”汇香笑得温柔,“好了,都别丧气了,跟大家说个好玩的,荧惑的地缝有名字哦。”

汇香声音一温柔,大家气氛重新热络起来,“还起了名字?叫什么啊?汇香姐。”

“叫‘恨不得找个’。我就说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吧。”

“噗嗤,”一个男生一下子笑出声,他咬着重音,语气奇怪,“是很有意思。这是什么怪名啊,活脱脱像个外国名。”

“外国名?别说你这么一说还真像!”

另一个人接话耍宝:“怪人给怪东西起的怪名,真怪!”

“哈哈哈哈。”院子里充满欢声笑语。

荧惑站在铁门口,开门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放下,她转身,绕了一圈,从后门进入。

独自走到后院,大圆面包的麦香味惊动了白鸽,白鸽不再宁静地缀在教堂,而是拥挤着奔向她。于是和往常一样,荧惑坐在草地上,和站在她肩膀上鸽子们共同分吃面包。

“教堂的鸽子是不能喂的哦。”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人声,荧惑瞳孔放大,像被风声惊动的蓝色兔子,掀开地缝,一下子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