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悦提着张启泉的人头回到城里时,人还是恍惚的状态。
犹记得三百年前,筑基初期的她对上同等修为的魔修,甚至连最后一波偷袭都没躲得过。
可是现在,她分明做到了筑基期不可能做到的事。
莫非她能有金丹的水准?
游悦摸不着头脑。
三百年来实战经验的缺失让她无法判断自己的处境,然而她也没有任何称得上师父的人提供指导,唯一能做的只有继续摸索。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一扇狭窄的木门前。
“咚咚咚。”
少顷,门从里面打开,正是悬赏令的发布者,李存瀚。
游悦把用布包好的人头递给了他。
李存瀚喜极而泣,一瘸一拐地领她进屋喝茶,盛情难却,游悦没有推辞。
这间破屋看起来就有年头,夏不遮雨,冬不挡风,连茶都是现从柜子深处的瓷罐里仔细取出一些,想来平时极少冲饮。
游悦端起茶碗,很给面子地喝了大半。
上次来她就了解了大致的情况。
李存瀚是个练气期的修士,早些年不幸丧偶,十年前又不幸丧子,更是在追捕凶手的途中遭暗器中伤,从此落下残疾。
这些年为了追杀张启泉,他几乎变卖全部家产,可惜始终没有回响。
也直到现在游悦才知晓,原来修仙者的人生并不如想象那般惬意洒脱。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要经历天灾人难,贪、嗔、痴、慢、疑,一样也离不了。
“恩人,这是给您的报酬,您看看对不对。”李存瀚小心翼翼捧着一个木盒给她。
游悦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塞满了成色发旧的灵石,大约是不太够,又填补了几件法器和符纸。
她合上木盒,说:“可以。”
李存瀚局促地站着,反复确认她没有不悦的表现,这才暗自松口气。
把木盒收进储物戒,游悦旋即起身,说:“我要走了,你之后记得好好修炼,或者找个营生。”
李存瀚频频点头,眼泛泪光:“这件事情了结,我的心魔也就去了,一定会好好修炼,不负恩人期望!”
游悦没说什么,跨出门去,回过头。
“不用送了。”
李存瀚驻足目送她离开。
等到游悦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他这才关好门,一瘸一拐回到屋子里坐下。
刚要端起茶碗喝一口,视线就被桌子上的东西定住。
那个木盒,居然还在。
可他明明亲眼看着游悦把东西收走。
茫然地放下碗,伸手打开木盒。
那里面的东西一样未少,反而多了接近三百的灵石,最上面放着几瓶上好的药膏,看功效专治筋骨伤。
不,流泪的李存瀚突然发现,有一样东西不见了。
一张他亲手写的,并不怎么值钱的护身符。
……
游悦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苦恼地思考功法的问题。
按理说她应该找人过招,以便正确判断她的实力。
但众所周知,走在大街的修仙者不可能真的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万一她只想过招,对方却想杀她;或是万一她找到筑基期,交手了才发现对方是元婴。
无论哪种,结果都很糟糕。
就算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可万一最后的结果证明,她真的只有筑基水准,岂不是内心更加崩溃?
正在纠结之中,游悦听见了藏春楼的吆喝声。
情不自禁停下脚步,嗅到各式饭菜的鲜香,她……
她摸了摸兜,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三天前的游悦。
彼时她尚不知赚钱的艰难,出门只带了一千灵石,如今还剩五百。
望着楼里的欢笑热闹,游悦屡番挣扎,最终咽下口水,眼一闭心一横掉头离开。
唉,再去残月阁试试运气吧。
游悦愁眉苦脸地换了个方向,走进一条小巷。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该揭什么样的榜,眼前倏地掠过几道黑影,三下五除二就将她包围,刀还落在她脖颈边。
游悦:“?”
她礼貌地拨了拨冰凉的刀刃:“这位道友,你认错人了。”
明明是白天却一身黑衣的家伙冲她大吼:“没认错,老子找的就是你!”
游悦盯着他仔细看了看,又转向他旁边那几个,最终摇头:“没见过,肯定是你认错了。”
黑衣人大怒:“你杀了敬海居士,难道想赖账吗?!”
敬海居士?哦,张启泉的道号。
游悦说:“你们要为他报仇?”
黑衣人冷笑连连:“不是我们,你得罪的可是舵主大人!你难道不知道,敬海居士是舵主大人亲舅舅的二姑奶奶的表弟的曾孙女的私生子吗?!”
游悦:“……”
谢谢,现在知道了。你们魔修可真爱认亲戚。
她总算明白,张启泉死前没喊完的那句是什么了。
“你说的是哪个舵主?”她尝试交流。
“不该问的别问,我劝你乖乖跟老子走,不然就等着死在这吧!”
闻言,游悦犹豫了下:“你是金丹期吗?”
男人狰狞一笑,恶狠狠道:“算你有眼光!”
“那好吧。”游悦举手投降,“我跟你走。”
《天无》其实存在一个非常大的问题——所有招式,只有攻,没有防。
在这里和一个金丹、两个筑基硬碰硬,游悦不认为自己能全身而退,不如先去会会那个所谓的“舵主”。
此外,她的储物戒里还有一张最珍贵的九转天符,能保证她无论身处何地,都可成功传送回狗儿山,大不了到时候把它用上。
只是刚出来就要因为打不过逃回去,实在太丢人了,非必要游悦不想用。
许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听话,男人愣了愣,鄙夷道:“还算你识相!”
话音刚落,他一撩披风,直接将游悦吸了进去。
一片天旋地转后,游悦陷入深深的黑暗,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无休止的颠簸感。
游悦趁机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之间,脑中闪过当年女捕头的话:“魔教中人,报复心极强,务必小心行事。”
原来如此。
没人揭榜的真正原因,或许不是三百灵石太少,也不是张启泉太难杀,而是大家都不愿意得罪有组织的魔修。
真奇怪,在蔡奶奶他们口中,魔修是不成气候的东西,为何现在会变成这样?
游悦半梦半醒地思考着,忽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手肘传来刺痛,似乎是被人粗暴地扔到了地下。
她睁开眼,环境十分昏暗,扑鼻的臭味差点又让她晕过去。
好不容易缓过来,终于看清自己身处何处。
是一个类似牢房的地方,每间以铁栅栏分隔,地上铺着脏乱的稻草,不时有虫鼠出没。
她这一间有四个人,都是面黄肌瘦、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知被关了多久。其他几间大致如此,都没好到哪去。
游悦闭上眼,浑身颤抖,汗毛倒竖。
她最讨厌老鼠和臭虫子了!
这地方一刻钟都待不下去!
这时,身后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喂,新来的。”
游悦扭头,只见一个满脸病色的黑衣少年,正背靠墙壁和她搭话。
虽然修为不高,只有筑基中期,但相比其他昏迷的人,明显清醒许多。
游悦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少年神情恹恹,“暗鸦教的分舵。舵主是个元婴期的老头子,多年不能人道,于是抓了一批壮汉过来,抽干精血,研究治疗的丹药。”
游悦好奇:“你是壮汉么?”
少年:“……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我们都要死!”
游悦默然,忽然意识到不对:“等等,那抓我来是干嘛的?我长得也不像男人啊。”
少年瞥了她一眼:“你?你当然是他纳的小妾啊。”
游悦:“???”
“不然你以为他要那些丹药做什么?”少年啧了声,“你赶紧想办法逃出去吧。他今天要娶第三十八房小妾,所以没空管你,等明天你就死定了。”
游悦张了张口:“可我是因为杀了他远房亲戚才被抓进来的。”
少年不耐:“他远房亲戚多了去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反正惹了他的人,男的都被抓来入药,女的都被纳做小妾,几十年来都是这样!”
游悦无言以对。
过了会,少年似是力竭,闭上眼准备休息。
游悦伸手戳了戳他。
少年恼怒瞪眼:“又干嘛?!”
游悦说:“我们逃出去吧,逃出去找救兵。”
“哈?”少年像看傻子一样,“你能逃出去?逃一个给我看看啊!”
游悦点头:“我试试。”
说完就走到铁门前,闭目沉吟。
她记得三婶给过一种符纸,叫什么来着?
神识在储物戒中摸索一番,成功调出水溶符。
贴上牢门、注入法力、催动运转,一气呵成。
按照效果,应该是发挥灵水之力,彻底将铁门溶解……
“轰!!!”
巨大的轰鸣声惊醒所有人,强大的爆炸掀翻一切障碍,铜墙铁壁宛若纸糊,只几息时间,整座牢房便都化为一摊废墟。
若非游悦及时祭出防御符抵挡冲击,护住牢里的人,恐怕要死伤惨重。
漫天飞尘洋洋洒洒,游悦站在废墟之上,大脑空白。
黑衣少年瞠目结舌,转头看过来:“……你这么厉害也能被抓住?”
游悦恍惚许久,默默低下头。
拿错符纸了。
手里这张赫然写着个六大字:爆破符·改良版。
“……”
可是不对啊。
就算这样,也不应该有这么大威力,难道她给的灵力太多了?
游悦困惑地内视玉府,没发现有什么变化。
但也容不得她多想,爆炸的巨响引来不少护卫,乌泱泱包围过来。
看了看四周一地半死不活的伤员,游悦只好苦着脸站出来,挡在最前方。
没办法,只能硬上了,实在打不过就回山搬救兵。
这样想着,她顺手甩出几瓶丹药给黑衣少年。
“这是疗愈的丹药,你们先服下,万一我输了还能抵抗一会。”
少年手忙脚乱接住丹药,冲她大喊:“你别逞强,打不过就赶紧跑吧!”
游悦挥手示意他知道了,反手变出战天戟,紧紧攥在手中。
数以百计的魔修蜂拥而至,刀枪剑戟无所不用,连各种暗器都扔了过来。
游悦头一次对付这么多人,瞬间头皮发麻,闭上眼就是一顿乱戳。
本着戳死一个算一个,打不过先溜的原则,她一刻不停挥舞长戟,一边走一边打。不知多久后,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她终于睁开眼。
面前一片艳红,凶恶的护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灯笼锦绸,挂满整个洞府。
好像一不小心打到了拜堂成亲的现场。
新娘子被定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分舵主身穿喜服,正与弟兄们饮酒作乐。被游悦这么一打断,酒菜洒了大半,所有人都亮出兵器,严阵以待。
分舵主站在最前面,和她四目相对。
游悦谨慎地后退一步。
开口:“请问你是什么修为?”
分舵主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不长眼的小兔崽子,你爷爷我可是堂堂元婴期!”
好,就拿你试手了。
游悦打定主意,又往后连退几步,打算使用远距离攻击。
她倒要看看,《天无》的上限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