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族人们与赵雪漪打的交道不少。
赵茂学这两年在私塾中教书,锡侯府偶尔派人过问一下赵澄的状况,逢年过节时赵茂学会受到锡侯府的礼品。
如今锡候与寿安郡主不在了,锡侯府的家财族人们都很觊觎,因为赵雪漪这两年撑起了门楣,这些人不敢像寿安郡主刚过世时那般嚣张。
赵茂学茶余饭后听人评价过赵雪漪。
族人们都说寿安郡主膝下这个女儿的性子极为沉静,处事虽不精明世故,却处处让人觉着稳妥。寿安郡主是景朝难得的大美人,赵雪漪虽然没有继承母亲的美貌,气质风度却不输于艳压群芳的寿安郡主。
赵茂学虽是赵雪漪的族叔,因为赵雪漪常在深闺,往常都是差人办事,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本人。
锡侯府里的下人给他奉上一盏茶:“四老爷,咱家小姐应该马上就到了,你喝杯茶等等。”
他扫了一下客厅里的陈设,桌椅花瓶一尘不染,干净得仿佛没有人居住,窗外茂盛的竹子青翠欲滴,窗内精致风雅的盆钵小景又别有意趣。
外面的人都说锡侯府败落了,走进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里面走出来了几个板着脸的嬷嬷,紧接着赵茂学看到了一片雪白的衣角,着白裙佩戴白花的少女面容略有几分冷丽,缓缓走了进来。
赵茂学常听人说锡侯府这对姐弟至孝,赵澄先前守孝期间不食荤腥不着华服,赵雪漪这个姐姐也是这般。
赵茂学没有起身,雪漪走上前来:“四叔突然来锡侯府,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听说赵澄病了,我来探望一下。”赵茂学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五丫头,京城那个颐顺堂你经营得不错,每次过去都有好些人在这里抓药。”
“这些事情我从不过问,都是家中下人在打理,”雪漪心中不满赵茂学对自己的称呼,面上依旧微微一笑,“四叔,昨天澄儿回来,奶娘告诉我他身上有数道鞭痕,仔细盘问之下,他说这是你打的。侄女儿斗胆一问,澄儿究竟犯了什么大错,让你下这么狠的手?”
“赵澄公然扰乱学堂,我不仅仅是他的先生,还是他的叔父,你们父母不在了,作为长辈的我来教训一下有何不可?”赵茂学责备的道,“五丫头,你是在问罪我吗?”
“您是长辈,问罪倒是不敢。”雪漪道,“我只是怕他有三长两短罢了,他现在还在昏迷之中,发了一整天的高烧。郑家姐姐今天来探望了,要是澄儿醒不过来,整个京城都知道是四叔害死了锡侯府仅存的小公子,只怕父亲的同僚和母亲家族那边的舅舅们会为难四叔。”
赵茂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昨天我下手不重,他一病不起了?”
雪漪冷淡的瞧着赵茂学:“不然呢?”
赵茂学也猜不透雪漪说的是真是假。
他冷静思索片刻,赵澄是赵雪漪唯一的弟弟,要是赵澄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赵雪漪绝对不会这么镇定。
这件事情多半是假的,赵雪漪想吓唬吓唬他。
无论如何,赵茂学都后悔昨天打了赵澄,要是赵雪漪赖上了他,一口咬定他把赵澄打坏了,他准要惹一身腥。
但他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赵澄,而是雪漪的颐顺堂。
赵茂学在族中平平无奇,手头时常拮据,他的父亲与赵雪漪的祖父是堂兄弟,赵家这一支并不显赫,虽然拿得起药,掏钱的时候却感到肉疼。
之前雪漪看在他是赵澄先生的面子上才减免了药材的费用。
赵茂学道:“这两年家中贫寒长辈多病,先前在颐顺堂拿药,掌柜都肯赊欠,今天不知怎么居然不肯了,让我去别处拿药。”
雪漪用帕子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是么?我从来不问铺子里的事情,都是家奴在经手,他们居然对您这般无礼,回头我定要训斥他们,好好教一教规矩。”
赵茂学清楚雪漪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昨天赵澄被打,今天颐顺堂就不给他拿药了,掌柜一举一动肯定经过了雪漪的授意。
但雪漪在这边装糊涂,赵茂学不知道怎么去戳穿她,便道:“赵澄要养病几天?他的学业耽误不得,病愈后还要回私塾读书。”
“我也不清楚他几时能好,这几天我要衣不解带的照顾澄儿,等他病愈上学后,我再去颐顺堂一次,问一问掌柜究竟是什么情况。”雪漪道,“除了这些,四叔还有没有其他事情?要不要再喝杯茶?”
赵茂学没能威胁到雪漪,反被雪漪将了一军,他心中郁闷不已,眼下雪漪摆明了要送客,他借着这个台阶离了锡侯府。
待赵茂学离开,巧儿给雪漪递了杯茶水润喉:“这人太过分了,打了咱家公子,还好意思上咱家问为什么不给他免费的药材。假如侯爷和大公子还在,他绝对不敢这么和您说话。”
雪漪抿了口茶水。
确实如此,倘若父母兄长有一人活着,赵茂学连她的面都见不着,更不要提以这样的语气和她讲话了。
雪漪放下手中茶盏:“先回去吧。”
回到后院之后,府上丫鬟已经将餐桌收拾干净了,雪漪见赵澄手中拿着郑家送来的信便道:“信中写了什么?”
赵澄道:“宜嘉姐姐说她告诉了郑大哥,郑大哥会帮助你与大皇子退婚。”
雪漪想着便是这件事情了。
郑家和赵家的距离不算太近,让下人传话难免走漏了消息,不如修书一封送来。
“另外还有一事。”赵澄道,“宜嘉姐姐说太子身边缺少一个书童,郑大哥能在太子跟前说得上话,能把我送到太子身边当差。”
雪漪思索片刻。
能去太子跟前做书童固然不错,教太子读书的先生都是当世大儒,赵澄耳濡目染肯定可以学到些什么。即便什么都学不会,凭着这一层关系,赵澄将来进入官场就能顺利许多。
但是——
雪漪柔声道:“你年龄太小了,这种差事极不容易,比在家里读书辛苦多了。”
太子是景朝储君,雪漪与对方了解不深,万一太子私下里性情暴虐,对赵澄非打即骂,把赵澄当成可以随意羞-//-辱的下人,赵家很难为赵澄出头。
雪漪不求锡侯府显赫,只求锡侯府平安。
赵澄道:“姐姐,我能吃苦,我想去太子身边。大皇子眼中没有你,这次退婚等同和我们府上决裂,太子与他针锋相对,我想去太子身边当书童。”
他年龄虽小,这两年饱受赵家兄弟子侄打压,尝遍了各种心酸滋味。
赵澄知道,一旦大皇子与雪漪的婚约真的作废,会有很多人私下里议论雪漪。
倘若赵澄能得太子青睐,成为太子眼前的红人,这些人多多少少会收敛一点。
雪漪揉着赵澄的脑袋:“澄儿,太子虽然被立为了太子,但他不得圣心,陛下是迫于暄王的权势才扶持他,将来朝中各方势力会有冲突,稍有不慎,你便容易丢失性命。”
赵澄道:“姐姐,我真的很想去,这个机会一旦错过就没有了。”
雪漪叹了口气:“你回去休息吧,我再好好想想。”
春夜里寂静无声,雪漪沐浴后踩着丝履坐在了窗边,手中拿了一卷古籍,房中只点着一豆灯火,朦朦胧胧又晕黄的火烛随着人影跳跃闪动。
巧儿见雪漪瀑布般的墨发垂散于柔弱肩头,身上雪白的单衣薄如蝉翼,她关切的拿了一件厚重的外衣过来:“小姐,夜里天凉,您早早上床休息吧。”
雪漪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任由巧儿往自己身上添衣。
巧儿垂眸便能看到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
眼下雪漪沐浴不久,身上带着些许湿润的水意,白梅香气混合着极淡的药草气息,薄纱般笼罩在雪漪的周围。
巧儿一时间看得出神。
雪漪又漫不经心的抬眸:“嗯?”
巧儿道:“已经二更天了,小姐早早歇息才是。”
雪漪淡淡一笑:“你先退下休息吧。”
门被轻轻关闭之后,房中又是一片清净。
这些时日事情繁多,雪漪始终觉着心口空空荡荡,似乎丢失了什么东西。
可无论怎么去想,她都不能回想起来。
她看着窗外那弯细月沉思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