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金色光线落在错落有致的梅花树上,斑驳光影也被梅香浸染,盈于每一位到访者袖间。
御花园的梅花与大长公主府绵延无际的梅林不同,后者赏的是成片花海如云,梅林漫步的雅意,御花园的梅花则贵在品种稀有,假山梅树交错一步一景。
“好美。”有人轻抚花瓣,由衷感叹。
有人对景没有兴趣,拉了交好的小姐妹到旁边说话。
谢意适和苏宜楠、聂玄清二人随大家一同赏了一株异色梅花后也找了个僻静的位置聊天。
苏宜楠关切地看着谢意适:“可算找到机会了,那天在大长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吧?”
聂玄清也道:“我俩原是想去看你的,又怕那事与你……”她压低嗓音吐出“继母”二字,才恢复音量,“有关,不敢贸然上门,轮流去金玉楼瞧了一回也没遇到你,自己打听吧又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可真要愁死了。”
看着两位好友担忧的眼眸,谢意适拉起两人的手叠在一起,柔声道:“是与她有关,不过本人小胜一筹,什么事儿也没有。”
两人质疑:“真的?可只是几日未见,你又清减了许多,今日还来得这么迟。”
谢意适只能再三保证:“来迟是因为在外头盘账,至于肉少了些,倒是那天晚上吓着的缘故,具体情节我不便细说,总之确实没有大碍,你们信不过自己,还能信不过我吗?”
看她神情并不勉强,也有心情说笑,苏、聂这才稍稍放心,对视一眼后拉着人往更偏僻的地方走,然后都扭扭捏捏起来。
这副作态勾起了谢意适的好奇心,上下打量几眼后福至心灵,“你们该不会……定亲了吧?”
果然,她话一出口,年轻的两位姑娘便面染红霞,害羞起来。
找了一片假山石,三人亲亲热热挤在一块大石头上坐着,谢意适一手拉一个,问:“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定亲了?”
像她们这个年纪还没说亲的基本都是为了等太子回京,按常理说,都等到现在了,没理由忽然定亲。
而且上一世她死前,也没听说两人定亲的消息。
聂玄清嘿嘿一笑,“这还多亏了你。”
谢意适疑惑:“我?”
“就大长公主府那件事啊,这不是消息全都封锁了么,而且因为当时谢意安也在场,所以除了我俩,大家都没怀疑过那位,我娘就以为是争那个位置争的,有人想先除掉你这个热门人物。”
谢意适:“……我哪是什么热门。”
明明自己毫无竞争力,却有这么多人关注自己,这又是剧情的作用?
“这你自己说了又不算……哎呀先听我讲,然后我娘就怕啦,她说你不小心都中招了,要是放我身上不得出大事,想了一宿觉着还是我的小命重要,就趁着太子定亲前各家好儿郎也都没定下,赶紧挑了个……”她的声音小下去,眼睛里却藏不住满意,“挑了个还不错的。”
“哎呀!”怕谢意适打趣自己,聂玄清又赶紧把矛头转向苏宜楠,“到你了楠姐儿。”
苏宜楠清了清嗓子,略不自在道:“你们都知道,我有心仪之人的。”
谢意适点点头,三人之中苏宜楠最为年长,在情之一道上开窍也早,早就与她们分享过少女心事,如何喜欢年少有为的大理正。
“原本也就心里惦记惦记,可没想到……他来提亲了。”
苏宜楠脸又红了,“明明也没什么交集,他竟就来了,还说服了我父亲。”
聂玄清已经听过一次,还是没忍住露出了姨母笑,“郎有情妾有意嘿嘿嘿……”
没说完就得到了苏宜楠恼羞成怒的一记巴掌。
谢意适也很为苏宜楠高兴,真诚道:“恭喜。”
苏宜楠笑容甜蜜,抬头望了望远方,又开始打趣起唯一还没着落的谢意适:“拿下那位的重任,可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聂玄清跟着起哄:“谢二,你可一定要为姐妹争光啊!”
谢意适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轻声道:“怎么只允许你们退出,不许我也离开这漩涡呢。”
“啊?”苏宜楠和聂玄清惊讶,“为什么呀,你这么能干,又不是应付不来,太子多好啊。按你的心气儿,真的不想争一争了?”
不得不说,闺中密友还是相当了解自己的。
谢意适被她们的话提醒,才想起自己上一世是有想过那个位置的。
那样的华贵尊荣,谁不想拥有呢?
但再怎么高高在上,也都不如小命重要。
她实在是无福消受。
这些话不好说给姐妹听,她便反问了两人一个问题:“太子这样好,你们为什么不争?”
两人同时一怔,苏宜楠下意识答道:“又不是好就要喜欢,我不……啊,明白了。”
她拍拍谢意适的手,一副同道中人的模样:“我娘常说嫁人是第二次投胎,既有的选,自然是要投到喜欢的人家去的。你也嫁到意中人那儿去吧嘿嘿嘿——”
谢意适:“……”
很好,就让她们这样以为好了。
聂玄清是个活泼好动的,很快坐不住了,闹着要再去赏花,谢意适倦懒不愿意动,推了苏宜楠去作陪。
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离开的背影,谢意适长长舒了一口气。
今日她真是有些累……
余光中忽然出现一道披着大氅走来的高大身影,谢意适瞌睡都吓没了,整个人瞬间清醒,惊疑不定地看着走过来的男子。
西南王?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到跟前,垂下来的眼眸乌沉沉,还抛了一句话过来。
“找了那么多借口,原来就是不喜欢太子。”
谢意适:“……”
能不能不提男主了?她真的很怕提着提着卷进更多剧情里去。
看向傅成今走过来的方向,那里正是背后这一片假山出口位置。
她们刚才说话声不重,这人却都听见了,可想而知他刚才在哪里。
谢意适庆幸她们刚才虽有僭越但没说太出格的话,当然也对傅成今听墙角的行为很不满,淡淡道:“殿下,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只见面前之人轻轻咳嗽两声,语气半点不心虚:“是我先站在这里,你们后来的。”
傅成今没有说谎,他动机不纯,但这个地方确实是他为了避开其他姑娘先钻进来,还因此被迫听了一段令自己伤心的话。
谢意适不欲与他争辩,本来就要差人去找他约见,在御花园中遇见也正好把该问的问一问。
就在她想要请傅成今抬抬贵脚换个地方说两句时,几道熟悉的女声忽然靠近,竟是才走没一会儿的苏宜楠二人折回来了!
下一秒,她手腕被人扣住,踉跄几步撞入假山石洞中。
因行为仓促,避入假山时她几乎和傅成今贴在一起,脑袋还撞了对方一下,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谢意适听到了压得极低的闷哼。
双方衣物上的熏香交织在一起,馥郁地令人头昏脑胀,傅成今被撞到的下巴似乎都不疼了。
傅成今身体僵硬,半圈着怀中软玉温香的手无所适从。
“咦,谢二怎么不见了?”
苏宜楠的声音隔着一片石头,无比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林姑娘,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接着是聂玄清的声音,谢意适听到“林姑娘”三个字心跳都停了一拍,大气不敢出。
若只是自家姐妹,被发现也就罢了,可有旁人在场,她若发出动静被察觉,就是拿性命在赌。
“要不下次我们出来时约你一起,你们再聊?”
在苏宜楠的建议下,林姑娘清清冷冷的声音终于响起:“也好,多谢二位了。”
三道脚步声逐渐远去。
谢意适这才放松下来,垂眸时发现两人居然还靠在一起,下意识往外一推,然而头发却像是被什么勾住了,这一下扯得她头皮生疼。
她伸手一摸发髻,果然有头发被勾出来了,不由气结。
“你自个儿躲起来也就罢了,何故拉上我一起?!”
“一时情急,抱歉。”低哑的嗓音在昏暗的环境中闷闷的。
他道歉了,谢意适才发现自己语气太冲,平复心情后温声补救:“对不住,是我失态了。”
“无妨。”
听到他不带任何怒意的声音,谢意适心想,看来传闻也不全是虚的,至少性子是真宽和。
她随口问了一句:“您怎么独自在这儿?”
简单的一个问题,洞中静默半晌才有回音。
“我从东宫过来的,来御花园透透气。”
东宫?
谢意适不禁奇怪,问:“太子殿下还未抵京,您去东宫干什么?”
不料回答自己的是一个反问句:“你怎知太子还未抵京?”
谢意适理所当然道:“大军班师回朝的阵势,怎能不……”
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昨日,她和西南王去的是太子的庄子。
今日西南王又去东宫,难道……其实太子没有随大军一起,而是先行回宫了?!
那书果然有鬼,太子冷落柳轻羽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胜归来却听闻白月光死讯心灰意冷了。
现实和剧情,到底应该怎么联系?
谢意适走了一会儿神后忽然发现傅成今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好像她不知道太子已经回京,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无言对视一瞬,对方开口,跳过了方才那个不愉快的事情直入正题:“你找我,是问昨日桃花簪之事?”
此地不宜久留,谢意适不想在一个幌子上浪费时间,摇头否认:“除了簪子,昨夜我还在院中搜出了一只无舌铃铛……”
说到铃铛时谢意适特意放缓语速,极力在昏暗的环境中看清对面男子的神情。
对方深邃的眉眼没有丝毫变化,没有了然,也不诧异,只是倾听。
谢意适本就不怀疑他,这会儿心更是落在实处,继续往下说:“您来自西南,定然知道,一旦这种定情信物在一个未出阁也未定亲的姑娘院子里发现,她会是什么下场,更遑论幕后之人还有嫁祸给您之心,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殿下彻查。”
她只注意看傅成今的脸,浑然未觉后者掩在袖中的手已然握成拳头,关节因巨大的握力呈现出青白色。
“我知道了。”
目的达成,谢意适也不敢多留,匆匆朝他一福便从另一侧出口离开。出去时想到扯出来的那缕头发,心一横,直挺挺朝就在前方的梅花树撞去。
梅花枝干刮过她的发髻,拨乱发丝的同时留下片片粉嫩的花瓣。
谢意适松了口气,才去喊皇后安排在御花园方便她们使唤的宫女。
她发丝凌乱,神情却很从容,对着宫女露出浅浅笑容:“刚才看见一朵梅花格外鲜艳,便想凑近细瞧,没注意伸出来的枝枝桠桠就弄成了这幅样子,麻烦你先帮我整理一下。”
宫女见她这样客气,哪还注意得到别的,赶忙开始帮她补救。
假山内,等了一会儿的傅成今转身也准备离开,脚底却踩到了什么,弯腰拾起,发现是一朵中央嵌了珍珠的小巧珠花。
正是方才在谢意适头上看到的其中一朵。
轻轻收拢五指,在掌心里握住,昏暗中他的神情忽明忽灭,似在挣扎。
良久,直到王公公压低的呼喊声在外边响起,他解下腰间悬挂的香囊,将里面的香包倒出,小心地将珠花放入。
而后重新佩好香囊,大步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