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主子,先上车吧。”蘸碧出声提醒,伸手去扶扶薇登车。
扶薇瞥了一眼蘸碧递过来的小臂,没抬手,而是转眸看向宿清焉。
宿清焉再往前迈出一步,右手抬了一半反应过来,换左手去扶扶薇。
扶薇这才将手搭在他小臂上,踏上马车钻进车厢里。
“长凳下的竹箱里有伤药。”灵沼机灵地走到宿清焉面前,小声提醒。如此,她和蘸碧识趣地不打算进车厢里了。
“多谢。”宿清焉温声道谢,登上了马车。
不同于外面的艳阳高照,车厢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下去。扶薇侧着身子而坐,半边身子贴着车壁,蹙眉轻咳,一声又一声。她明显想压,却压不住,断断续续,声低且碎。
不同于站在暖阳下时候的盛气凌人,此时的扶薇偎在昏暗的角落,病弱苍白。
宿清焉赶忙在她身边坐下,双手捧住小方桌上的水壶试温。马车出来很久了,纵天暖,壶里的水也已经凉透。
这样的水,扶薇喝不了。
马车里备着个烧水的小炉子,宿清焉赶忙燃起银丝炭,将一壶水坐在炉上。
扶薇慢慢止了咳,有些无力地靠在车壁上,懒倦地半眯着眼看宿清焉忙碌。
“药箱拿来。”扶薇开口。
宿清焉依言去竹箱里翻出药箱,放在小方桌上。他坐到扶薇身边,问:“哪里伤着了?摔伤了吗?”
他蹙着眉打量着扶薇。
扶薇无言,她伸手递到宿清焉胸前,指尖拨开他被划伤的外衣。
宿清焉低眉,视线追着扶薇的指尖。
扶薇细细去瞧,见他里面的衣裳尚完好,确定没有伤到皮肉,才松了手。她又撑着长凳坐直,弯腰去拿小方桌上的水壶。
“已经凉了,别喝。”宿清焉赶忙提醒。
扶薇沉默地拉过宿清焉的右手,她轻握着他的指端展开他微蜷的长指,让掌心露出来。
凝固的血块和污泥粘在他手上,看不清伤口。
扶薇蹙眉,端着水壶朝他掌心伤处浇冲。
“我自己来。”
扶薇没理他,她放下水壶,再拿了块纱布轻轻擦拭他的掌心,将那些血块和淤泥一点一点地抹去,直到他右手掌心的伤口彻底露出来。
看清他掌心的四五条伤口,扶薇眉心拧在一起,责备:“你这是徒手接刀刃了吗?”
她靠得那么近,宿清焉近距离望着扶薇轻垂的眉眼,微微走神。她这样低垂着眉眼时,与她明艳的美貌不相谐,是罕见的别样温柔,引得宿清焉将呼吸放慢,沉静地凝望着她,享受着这一刻她的温柔。
扶薇蹙眉抬眼瞪向他,撞见宿清焉盯着她看的目光,宿清焉回过神,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扶薇胸口有些闷,她侧过脸轻咳了两声,然后用水壶里余下的水净了手,拿出药箱里的外伤药,抹在指上,轻轻涂在宿清焉掌心的伤口。
仍有鲜血从宿清焉伤处往外渗,鲜红的血染上了扶薇莹白指端。上好药,她又拿着纱布一层又一层缠过宿清焉的手掌,包住他的伤。做完这些,她才不紧不慢地去擦自己弄脏的手。
宿清焉摸了摸身上,竟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没有带帕子。他皱了下眉,不得不去拿桌上的一块叠着方正的帕子,他弯下腰,去擦拭车厢弄脏的地面。
他擦得很仔细,直到地面又光洁亮丽恢复如初。
扶薇静静看着他,他不管做什么事情好似永远都是这样慢条斯理又十分认真。她刚想说话,胸口却又是一阵闷窒,不得不先偏过脸去咳了两声。
宿清焉皱眉,问:“怎么又咳得重了?”
扶薇无语,他还好意思问。她没好气问:“还有哪里伤着了?”
宿清焉浓长的眼睫轻眨,努力回忆。
扶薇瞧着他这样样子,脱口而出:“昏厥的毛病又翻了。”
却不想,宿清焉真的点了头。
扶薇更无语。他该不会真的在暴雨夜一脚踩空跌进臭水沟了吧?不过他向来体面,若是真的,扶薇也不想多提,省得他又不自在。
宿清焉慢慢抬手,去摸自己的后脑,摸到一块凸处,他皱眉。
“过来。”扶薇道。
“无事。”宿清焉将手放下。
扶薇不说话,静静望着他。
四目相对,宿清焉妥协,他凑过去,低下头。扶薇伸手,绕过他脸侧,轻轻抚上去,指端在他后脑轻抚,摸到一个大包,她微微变了脸色,急说:“低头,靠过来些!”
宿清焉依言。他低着头,他的头几乎被扶薇抱在怀里。如此,他的视线不得不近距离地落在扶薇的胸口。
夏日衣衫薄,扶薇又惧热,穿得格外单薄。轻纱的衣料裹在身上,里面贴身的小衣露出一截。而小衣之下的深深柔壑就在宿清焉的眼前,无比清晰。宿清焉不得不屏息,好像连吐息都是一种冒犯。
偏偏扶薇身体不适,又是一阵咳,咳得胸口微微起伏。雪峦相撞柔壑愈深。宿清焉紧紧抿着唇,喉结微动。他克制地闭上眼睛,不去看。可闭上了眼睛,脸前仍是扑鼻香。
扶薇拨开宿清焉的发去细瞧,也不知道他撞到哪里弄出这么大一个包。药箱里没有合适的药,她只能轻轻吹了吹,柔声:“只能这样了,若是疼或者不见消。等到了紫云存,请个大夫开些药。”
说着,扶薇松了手。
宿清焉立刻逃离般抬起头,可是抬起头的那一瞬,又怅然若失。
扶薇的手伸过来,摸了摸他微红的脸颊。她轻蹙了眉,道:“是挺热的。”
她转过身去,将车窗的垂帘挂起,让外面的风吹进来。夏风虽热,聊胜于无。
花影见马车的垂帘挂起,才上前去禀话:“主子,放冷箭的人抓到了。除了留下审讯的五个活口,其他人都杀了。”
扶薇点头。因为宿清焉在车里,她并没有立刻寻问可审讯出了什么,而是道:“继续启程往紫云山。”
她回头望向宿清焉,见他正在提坐在炉子上的那壶水。
宿清焉抬眼,对她的目光,微笑着说:“烧开了,等稍凉些就能喝了。”
天气热,要等着开水自然降温要等许久。宿清焉拿了两个杯子,不停地倒腾,水声哗哗。
刚烧开的水隔着杯子也烫手,他的双手指尖烫得通红。
宿清焉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倒腾着,直到感觉水不那么烫了,他才微笑着递给扶薇:“你试试看还烫不烫?”
扶薇小小地抿了一口,还是有些烫。
“不烫了。”她垂眼,又抿了一小口在口中,慢慢喝下去。
这一耽误,赶到紫云村的时候马上就要天黑了。
紫云村地方不大,却开了好几家客栈,专供远道而来往紫云山赏景的游客。扶薇要来紫云山,属下自然早就将她的住处安排妥当,挑了一家客栈包下来,且将屋内换了新的用具。
扶薇坐在庭院里的凉亭中,听秋火禀话。
“还没有招供。已经卸了下巴,不给他们服毒自尽的机会。主子放心,一定能问出东西来!”秋火道。
傍晚的风终于有了凉意,拂于面上,吹得扶薇心生惬意。
这么短的时间没有审讯出来幕后主使并不奇怪,甚至就算这些刺客到最后也抵死不招供也可能。扶薇见多了,也淡然了。不过她还是会去猜,这次又是谁想对她动手。
卫横的人寻仇?
左右丞那两个老东西?
平南王?
又或者别的什么人,她得罪的人太多。就算没有结仇,她处在这个位子,想除掉她的人本来就不会少。
蘸碧踏下石阶朝扶薇走来,道:“主子,晚膳都备好了。”
扶薇没胃口不想吃,却想到宿清焉不能不吃东西。她这才轻“嗯”了一声,吩咐秋火继续去查,她起身去了住处。
扶薇推门进去,侧首望去,见小间的门开着。宿清焉脱了外衣,正在洗局部弄脏的地方。他没有衣裳,只能这样局部清洁。
扶薇想起刚来水竹县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发白的长衫,却十分整洁,连多余的褶皱也无,更别说污痕。
扶薇朝他走过去,柔了声线:“不用这么麻烦,让人去给你置办衣裳了。”
“好。”宿清焉回头对她笑,这才将整件长衫放进水中。
扶薇想了想,问:“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有人想杀我?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她不仅有身手了得的侍卫,还有暗卫,可他一个字也没问。
宿清焉将衣服放进盆中浸泡,扯下架子上的巾帕擦拭手上的水渍,他语气寻常:“我知道你的身份。”
扶薇一瞬间警惕起来,盯着宿清焉的目光里噙了丝危险。
宿清焉用巾帕仔细擦着手,他低着头唇角微微弯出一丝温和的浅笑。
他说:“你是我的妻子。”
扶薇愣了愣,待她反应过来,有些无语地看着宿清焉。她的语气里也噙着丝无语,问:“推开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你会被箭射死吗?”
“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为人夫,保护妻子是天经地义的责任。”宿清焉将巾帕放回架子,回过头对扶薇微笑,“你好好的才重要。”
扶薇听过很多花言巧语的巴结讨好,可是面前这双真诚的眼睛,不是趋炎附势,不是因为她的长公主身份,而是因为她的另一个身份,他的“妻子”?
扶薇觉得很好笑。她笑着笑着又慢慢收了笑,安静地凝视着宿清焉,半晌,她低声:“你过来。”
宿清焉依言。
“再近些。低头。”
宿清焉继续依言,他俯身靠近,与扶薇平视。两个人近距离地相望,宿清焉含笑望着扶薇的眼睛,问:“我头上又有东西了吗?”
扶薇望着面前这双干净的澄眸,她眼尾轻抬,潋眸里浮着一层温柔。她逐渐靠近宿清焉,几乎贴着他的唇角。
“亲我。”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50个小红包掉落~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