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南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胡卓,“进去吧,卓儿要的东西我们买过了。”
来者两只手都拎着袋子,能看出来大部分是食物,夏江南从一个LV的手提袋里拿出一双崭新的女士拖鞋放在地上,冲胡卓抬了抬下巴。
胡卓说:“试试合适不。”
江茶正打算怼胡卓呢,现在又来了两位,她没法下胡卓面子,兢兢业业的在三个大男人的目光下换上了拖鞋。
“有点大了。”夏江南说,“判断失误了。”
江茶身材不错,在女性里属于身形高挑纤细,夏江南和wink想着她个子高,所以选号码的时候往上选了一个数,但没想到江茶高挑但脚却不算大。
江茶赶紧不好意思的说:“谢谢,我——”
她刚想客气一番,就被胡卓拽着胳膊拽到了刚刚安装好的猫爬架前。
袁庭业回到自己的家里时,就看到客厅里多了一些没见过的东西,有四个身影蹲在地上窸窸窣窣的摆弄着什么。
胡卓:“哎哟哎哟,你看,拉完自动埋,要是能顺带给猫擦个屁股就好了。”
夏江南:“猫不用擦屁股。”
wink:“人家能自己舔。”
胡卓:“这是猫不得痔疮的原因吗?”
夏江南:“你试试。”
胡卓说:“让猫舔我?”
wink:“沙雕了吧,老夏是让你自己舔自己。”
江茶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噗!哈哈,报一丝啊报一丝,你们继续。”
胡卓正要说话,突然整个人往前一蹿,差点一头钻进自动猫砂盆里。
他被人踹了屁股。
他们蹲在地上齐刷刷的回头。
袁庭业穿着西裤白衬衫,臂挽外套,领带松垮,居高临下的站着,冷脸说:“洗脚去,一屋子都是你的脚臭味。”
胡卓赶紧爬起来钻进了一个房间,wink紧随其后,夏江南不紧不慢站起来打个招呼也去洗脚了。
蹲在地上的江茶和一脸嫌弃的袁庭业对视,双方顿时都略显尴尬。
江茶藏在拖鞋里脚趾不安的动了动,纠结的想,她是不是也要去洗个脚?她脚臭吗?应该不臭吧,江茶下意识抽了抽鼻子,试图分辨空气里有没有属于她的脚臭味。
身为主人的袁庭业,冷淡的表情下也有点不自然,尤其是当江茶试图去闻脚丫子的时候。
此情此景,他说点什么才合适?要不然你也去洗洗?还是说没关系,你脚丫子不臭?
幸好这时笼子里的小野猫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江茶扭头去看,袁庭业放下外套走到了笼子边上单膝蹲下。
看见袁庭业去开笼子,江茶忍不住说了句,“小心。”
袁庭业低头开笼子,说:“嗯,我疫苗还有效。”
所以可以再多被挠几下?
江茶:“......”
袁庭业把小野猫拿了出来,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蹲在地上将小猫捏起来对视的侧影像二次元大触精心描绘的漫画。
在笼子里张牙舞爪凶人的小野猫盯着袁庭业看了片刻,忽然夹着嗓子奶声奶气的‘咪’了一声,四肢软趴趴的垂下来,一副任君随便撸的乖巧样子。
胡卓光着两只大白脚丫子走出来,说:“啧啧,你没回来的时候它不知道有多凶,隔着笼子都想挠我们,这会儿看见你可真乖。”
wink比胡卓强,虽然也光着脚,但人家穿了凉拖鞋,说:“它是不是认出来庭业了?老夏,猫认人吗?”
夏江南说:“夹得这么厉害,应该是有印象。”
小野猫趴在袁庭业的手心,收了指甲,用脑袋蹭他的手指,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下一下的看他,小表情超级萌。
江茶从他们的对话里得知,小野猫是袁庭业回国那日在大马路上捡的,他们哥仨去接袁庭业,半路下了小雨,川流不息的马路中央先看到了一只大猫和一只小猫的尸体,猜测是猫妈妈带小猫过马路的时候不小心被撞死了。
袁庭业让减速,夏江南刚踩了刹车,就看到左侧快车道的边缘白实线上趴着一只湿漉漉脏兮兮的小东西。
他们不救的话,这猫一准要跟妈妈和兄弟姐妹一样被压成猫饼,于是几个人配合默契,胡卓和wink瞭望,夏江南靠边停车,袁庭业飞快的开门下车救猫,一眨眼的功夫,小野猫就被抓进了车里,夏江南立刻发动车子,在后车跟上来的时候,一踩油门就窜了出去。
小野猫脏的不行,被路上飞驰的车子吓的魂飞魄散,袁庭业拿着纸巾去擦它的时候,小东西忽然扭头冲着袁庭业的脸上就挠了一下,当场就见了血。
袁庭业回国去的第一个地方不是家,是市人民医院的传染科,去打了狂犬疫苗。
罪魁祸猫被当天送进宠物店,检查身体、驱虫打针、隔离观察。
*
大概是知道自己以后就住这里了,小野猫在五百平的房子里得意的跑来跑去,研究对它而言犹如参天大树的猫爬架,仰头望着门槛比自己还高的猫厕所发呆,探索自动喂食机等等。
夏江南说:“起个名吧,一直叫小野猫,它真以为自己叫小野猫了。”
胡卓说:“看它乐得傻样子,不如就叫阿花。”
wink说:“人家是橘猫,为啥叫阿花。”
胡卓说:“猫都叫阿花,茶茶你说叫啥。”
江茶:“呵呵。”
别cue她,她不参与。
小猫乐颠颠的扑到袁庭业脚边,咬他的裤脚玩,wink说:“真会玩,哎,你们有没有发现,感觉它看见庭业以后就超级开心。”
夏江南想了想,说:“那就叫开心吧!”
江茶愣了一下。
wink说:“好名字哇,就叫开心。”
袁庭业拎起小猫到脸前,声音低沉,“开心。”
江茶抬眸盯着他。
胡卓捏着猫爪,说:“嘻嘻,小开心你的好日子来了,要不是庭业救了你,这个冬天你可怎么活下去呀。”
wink打开一瓶啤酒罐头,说:“来走一个,庆祝开心遇到了心软的神。”
听他们一声一个‘开心’,江茶却感到身体渐渐发冷,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垂放在腿上的手微微颤动,她垂着头,脸色却变得苍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按时吃了药,为什么还会这样,药失效了吗,好痛,哪里痛,四肢百骸,快窒息了。
茶茶,江茶?江茶?你怎么了?
谁叫江茶,江茶是谁......
一只手突然重重按在江茶的手背,她突然惊醒,猛地站起来,不敢看胡卓,推开他,胡乱扫了一下周围,然后大步走到落地窗边。
“茶茶,你怎么了?”胡卓跟过去。
江茶背对着他,肩膀紧绷,夜色太深屋内太亮,玻璃上清楚的倒映出她惊惶崩溃的眼神,她立刻闭上眼,不敢再看。
......别看,别想,别暴露。
“你怎么了?不舒服?饿了?转过来我看看。”胡卓见她没有反应,准备抬手掰过她的肩膀,就在他刚伸出手的时候,江茶睁开了眼。
短短几秒,翻涌的情绪像潮水般飞快褪去,窒息的胸腔强制进行呼吸,破土而出的恶意被竭尽全力按压,深深的掩藏,她主动转过了身,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像戴上了一副完美的面具。
胡卓晃了眼,那是他第一次在江茶脸上见过这样的笑,心无芥蒂的笑、灿烂绚烂的笑,笑的眼球上蒙着一层水雾,像是泪,又像是镜花水月的朦胧。
“我没事”,江茶微笑着说。
胡卓说:“没事就好,饿了吗?去吃饭?”
“好啊。”江茶说。
他们出门用餐,择了近处的饭店。
夜色茫茫,江岸边的晚风拂面,挂着彩灯的客轮驶过跨江大桥发出一阵汽笛鸣音。
吃的是什么江茶突然就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她一直在笑,她记得她说,很好吃,吃饱了,猫的名字很好听。
她无奈的朝胡卓笑,说我可以回家了吗?
车子沿着滨江主干道行驶,窗外的风景走马观花。
车停了,江茶下车,胡卓跟着下车在车边叫她的名字,说,江茶,你喜欢猫的话,我们也养一个吧。
江茶弯起唇角,眼里闪烁,像草原上惊扑起的一片萤火,她说:“好啊。”
胡卓愣愣的说:“再见。”
江茶笑着说:“再见。”
她转身朝小区里走去。
停在马路边的车窗降下来,wink探出头用纸团砸胡卓,“看呆了?回家了大傻子。”
胡卓挠挠头,说:“感觉今晚她特别漂亮”,他拉开车门上车,凑过头说:“你们说我家茶茶是不是喜欢猫啊,今天晚上笑的那么好看。”
夏江南打方向盘调头,说:“那你就也弄只猫给她。”
wink说:“烽火戏诸侯,只为搏美人一笑,你们别说,还真有道理。”
胡卓说:“要是我家茶茶能天天对我笑,别说戏诸侯,戏大马猴都行。”
几个人凑一起笑。
袁庭业若有所思的望了眼车窗外,眉宇微皱。
转身的瞬间,江茶早已泪流满面。
......别看,别想,别暴露。
谁是江茶,江茶是谁?
开心。
——好名字,就叫开心。
——小开心你的好日子来了,要不是庭业救了你,这个冬天你可怎么活下去呀。
——庆祝开心遇到了心软的神。
勉强回到家,江茶靠着门,滑落到地上,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流出来。
【平安街31号警察厅报案人视频存档】
【我叫江开心,今年十一岁,我实名举报江我爸爸文安大学江照炎教授涉嫌杀害妻子和虐待儿童罪,请求依法立案】
——心心,我们走吧,我们离开爸爸,去一个他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别哭心心,我不疼,妈妈会尽快带你走,你再忍忍。
【我叫江开心,今年十一岁......】
漆黑的房间里,江茶蜷缩在地上,无声的、疯狂的、难以自抑的流泪。
【我实名举报江我爸爸......】
——心心,我把车票藏在你的书包里,你记清楚妈妈说的话。
——别回头,别害怕,我的女儿,走,到那里等妈妈,等我,我们一起走。
【......涉嫌杀害妻子和虐待儿童罪......】
我等不到,我等不到,江茶死死的捂住嘴,不要哭出来,不要被爸爸发现,可是等不到,我等不到。
【......请求依法立案】
——江开心,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这里有很多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你可以和他们成为好朋友。
——我是你的心里咨询老师,我姓周。
【......经过审理,根据提供的证据显示,被告人在案发时并不在犯罪现场,也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证据证明......】
世界非黑即白,世界坍塌陷落,江茶剧烈的颤抖,痉挛,窒息,生活是一场遥无止境的绝望,只有无尽的寒冷和黑暗,她没有期望也没有未来,她一直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慢死去。
呼吸,记得呼吸。
江茶躺在地上近乎痉挛,颤抖的伸出手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声音沙哑颤栗用尽最后的理智,“......周老师,药失效了......”
——改个名字,换个城市,开心,你要救自己,别放弃自己。
江茶满身冷汗,紧紧的蜷缩抱着身体,眼泪顺着眼角没入鬓角,她默然恸哭。
她当了十一年的江开心,当了十二年的江茶,可二十三岁的江茶至今也无法将十一岁的江开心救离水深火热,太难了,太疼了,她闭上眼,任由自己陷入痛苦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