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韩尚书拜访谢府那日起,谢明昭就再也没出过门。
一来是因为赏花宴快到了,谢曦若得为此做准备,没空领她出门了。
二来是因为谢明昭自觉这几天回回出门都闹出大事,她决定暂且安分一阵,在家里修生养性。
不过说是修生养性,安分守己,谢明昭心里却还是记挂着白姨娘所说的事。
虽说白姨娘大概率不会骗自己,但自己还是得探查一番。
思来想去,谢明昭还是决定先去问一下阿娘。
父亲是个老狐狸,自己绝对玩不过他。万一被他半真半假地哄着放弃追查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直接找下人询问的话,且不说当年的知情人是否还健在。以父亲的本事,这府里上下但凡发生点风吹草动都能被他知道。
这么一来,自己调查的事情绝对瞒不过他,这就跟直接告诉他没什么区别。说不定,他还会故意给些错误的信息来误导自己。
要说这府上只有一个人是父亲管不了的—那就是自己的阿娘。
还有一点很关键,谢明昭粗略估计,自己跟阿娘的心机水平不过伯仲之间。更何况,当知道这件事无法瞒下来的时候,阿娘也不屑于向自己说谎了。
反正白姨娘也没说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父亲阿娘。自己光明正大跑去问,也算不了什么。
既然打定主意,谢明昭便立刻动身前往兰萱堂。
刚踏入兰萱堂的大门,在外头干活的慧心看到谢明昭这个时候来还很是惊讶。
“二小姐,这个时候来找夫人是有什么急事吗?”
也不怪慧心会这么疑惑。谢明昭这几日来兰萱堂的时候大多是挑早上或者徬晚,毕竟她这几日白天都有事,来不了阿娘这里。
像今天这样,大中午就顶着炎炎烈日过来倒显得很是奇怪。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有些事想问一下阿娘。”考虑到慧心也不算外人,谢明昭也没有过多隐瞒。
“对了,阿娘这个时候没有午歇吧?”
谢明昭有些不放心,怪只怪自己没有考虑周全,脑袋一热就赶过来了,万一打扰阿娘休息怎么办。
“没有呢,明明还没入夏,可今儿个天气热得反常,夫人睡不着,正到东头的偏阁乘凉。”
许是看出谢明昭确实有要事找谢氏,慧心忙带她去道偏阁门口,并极有眼力见的遣散了下人。
“二小姐,奴婢就守在门口,有什么事唤我就行。”
“嗯。”谢明昭点点头,随即踏入了偏阁。
甫一进来,谢明昭就感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将自己从外边带来的热气吹散开来。
这偏阁装饰虽称不上奢华倒能算风雅。房内唯有几副字画和几株生得繁茂的兰草。饶是谢明昭不通此道,也能看出这几副字画绝对出自大家之手。
这间房的风格倒与阿娘不甚相合。
往里头一扫,便能见着一张软榻。软榻两旁放置着大大的两个冰盆,冷气由此而来。
至于软榻之上,则半躺着一位美艳妇人,她手中还不住摇着把纱扇,显然是被这天气折磨得不行。
这妇人便是谢氏。
谢氏看见自己的女儿进来,也并没有动身,只稍稍动了下身子,给谢明昭在软榻上空出一块地方。
“昭昭,快到这来歇一会。外头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对了。”待谢明昭也坐到软榻上后,谢氏才开口,“昭昭是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谢氏自小习武,武艺比起谢明昭只高不低。虽说她早已不再练武,可论起耳聪目明这件事还是超出常人不少。因此,谢明昭在院子里与慧心的对话早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谢明昭也并不意外谢氏这样说,紧接着试探道:“阿娘,你还记得我三岁那年落水的事情吗?”
谢氏闻言立刻坐直身子,一脸严肃地看着谢明昭说道:“怎么了,是有人向你说了什么吗?”
马上,她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于大了,伸手抚了下自己的发簪,状似无意地开口:“这件事过去已久,不知道昭昭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谢明昭:“......”
自己阿娘掩饰的举动未免有点太过粗糙了吧。
但看到谢氏这样的举动,谢明昭反而放下心来。
如此一来,自己从阿娘手中打听到真相的概率可是大大增加了。
“阿娘,我是听说当年我落水一事,并非意外而是人为,对吗?”
谢氏听到这句话,轻抚发簪的手微微僵硬片刻,而后垂眸细细思索半刻才缓缓道:“这件事是白芷告诉你的吧。”
白芷,如果谢明昭没猜错的话,应当是白姨娘的闺名。
谢明昭尚未开口,眼前的美貌妇人忽然起身,一边在房中慢慢踱步一边开口说道:“知道这件事的人如今大多都已不在,只剩我,谢之南,白芷三人。当年主要是谢之南将这件事压了下来。至于白芷,我不知道为何她要旧事重提。”
说到这里,谢明昭听到自己阿娘发出一阵悠悠的叹气声。
“不过稍微想想就知道,白芷定是为了她的女儿。毕竟,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瞧着也不像对谢之南情谊深厚的样子,除开这个女儿,她也别无所求了。”
说着,谢氏冷笑了一声,“当年我生下你不久,就听闻我阿兄失踪的事情。此时,父亲早已辞官,侯府大厦将倾,我去求谢之南帮忙。可我在书房门口站了一天一夜,他都不肯出门见我一面。结果第二天,却迎了白芷进门,还带了个两岁的女孩!”
说到这,谢氏简直是带上了恨恨的语气。
“哼,我还以为他们俩是什么天作之合的璧人。没成想,原不过是谢之南挑担子一头热。”
谢氏这时正好走到挂着字画的那面墙,看到字画的时候仿佛突然惊醒了似的,又极为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罢了,你先告诉我白芷是怎么跟你说的。”
虽说谢氏对父亲的控诉让自己很心惊,但谢明昭决定还是先听阿娘的话,把白姨娘给自己讲的版本完全地复述了一遍。
“不错。我知道的事也大致是这样。不过,谢之南调查过后,便对此事三缄其口。随后,不顾我反对,便将你执意送往父亲那去。”
这样看来,白姨娘说得大概都是真的。但如此一来,估计只有父亲才知道事情的原貌。
不过,父亲对此事讳莫如深。那就证明这背后的势力是连父亲也忌惮的。
当务之急并非此事,而是......
“阿娘,父亲当初是真的做出那样......”那样寡廉鲜耻的事情吗?
这可一贯不符合以圣人之道要求自己的儒家原则啊!
更何况,父亲算是清流之首,这种事情只会有辱他在外的名声。
虽说男子风流都是常态,但正妻地位还是很高的。像父亲这般行为,少不得会被一些古板的读书人背后刻薄。
“哈!”谢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斜眼看着自家女儿,眼尾带出些风情万种。
“我阿兄的尸骨是谢之南最后找到的。他是在一处悬崖下找到的,而他也受了些轻伤。这件事足以让他成为尊我敬我的证明。京中之人说得好听,什么娘家破败,谢之南仍不离不弃;什么一妻一妾,后院清净。
真是可笑!明明是他对我不起,可到头来,我却成了侯府的添头,好像我的感受全然不重要!”
谢氏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想和离,可谢之南拿着你和侯府威胁我,弄得好像对我有多深情一样。明明伤害我的事全是他做的,这时候却想当好人。”
谢明昭看着阿娘此时的模样。
岁月似乎给她很大的优待,除去眼角的几丝细纹,她与二八少女的时候并无太多分别。
或许,还有眼神。
阿娘年轻的时候,眼神应该不会是这样,这样古井无波,下面却埋着深深的疲倦。
“我也不知谢之南为何要强留下我。这几年,我与他的关系简直是.....”
谢氏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但谢明昭却知道如今爹娘的关系很是冷淡。
“阿娘....”
谢明昭想开口安慰一下自己阿娘,却被她打断。
“也没有什么好安慰的。这些年,我也算是明白了。或许男人就是这样,有了娇蛮活泼的,就想要安静贤淑的。说不准,就算当年谢之南娶了个像白芷似的大家闺秀,没几年也会再纳个活泼可爱的。”
“又或者—”谢氏沉默半晌,还是对女儿说起藏在她心底的另一个猜测。
“谢之南有事瞒着我,所有的这些行为都是另有所谋。如果真是这样,那谢之南未免太瞧不起我了——他把我林清婉当成一个毫无能力,只能被他用这种方法保护的女人。”
谢氏勾起嘴角,弯出讽刺的幅度。
“要是这么回事,那我不得不说,在外人眼中聪明绝顶的谢大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人!”
谢氏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头。
今日也是凑巧,自己才对女儿说出这些藏在心底多年的话,这个时候的她感觉疲惫极了。
“好了,昭昭,你先回去吧。我有点累了,想歇歇。”
谢明昭两世以来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她明白这些话或许在阿娘心中藏了许久。这时候,她也不愿打扰阿娘,想让她好好休息一会,于是也应声离开了。
在谢明昭即将踏出门口的时候,听到阿娘淡淡的声音传来。
“把书房这几幅画拿去烧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