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下了人力黄包车,来到凯歌西点房。尹颜点了一个奶油裱花生日蛋糕,并且写上洋馆的地址,付了定金,同店员道:“蛋糕今晚就要,你这边烤好了后,劳烦送到这个地址。”
“好的,小姐。”店员毕恭毕敬地收下了钱,还给尹颜开了一张收据。
付完钱,尹颜让尹玉先一步回洋馆,自个儿则去了一趟玫瑰舞厅。
说来也巧,半道上,尹颜竟遇到了杜夜宸,真是冤家路窄。
尹颜纳闷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杜夜宸淡淡道:“如今天冷,蔬菜没有新鲜的,无非是‘洞子货’或窖藏的菜。用大棚种出来的‘洞子货’只有这一块的菜市才有,虽价格高昂,可好歹算是时鲜,趁生辰日,买点给你们尝尝。”
隆冬天里,农家人都是用地窖藏菜,透风的活窖还好,若是密封的死窖,那些大白菜会带着一股子酸味,口感不好。若想吃好的,就得找洞子货了。所谓洞子货,就是用大棚搭建的暖房,不拘时令季节,想吃什么都有,不过价格自然也不菲。
杜夜宸这也算贴心贴肺了,尹颜是晚饭能享口福的人,自然没有异议。
杜夜宸瞥了她一眼:“我倒是想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尹颜道:“我方才给阿宝订了个生日蛋糕,恰巧想起那报纸上的事儿,想寻一下玫瑰舞厅,探一探虚实。对了,阿宝把报纸给你看没?”
“嗯,看了。”
“你怎么想的?”
杜夜宸垂下眼睫,慢条斯理地道:“我问过舞厅的人,歌女柳如眉还在里头工作。若那歌女真是郑先生情人,他留下书信说同人双双私奔,又怎会留柳如眉在南城做事,而自个儿却不知所踪?”
听得这话,尹颜呆若木鸡。
片刻后,她如梦初醒:“对啊!就算他和柳如眉没能私奔成,那也该是两人一道儿留在南城,又怎会一个继续待在舞厅,另一个不知去向呢?难不成,我们猜错人了?”
“倒也未必。”杜夜宸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微上扬,若有所思地说,“或许,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你有什么线索?”尹颜好奇心被他勾起,忍不住凑上去追问。
杜夜宸见她满心期待的模样,脸上笑意更盛。他故意拿捏住尹颜短处,欺负她,似笑非笑地道:“一条小黄鱼,我为你解惑。”
“……”尹颜语塞。
顷刻间,她恼怒地道:“罢了,我忽然不想知道了。”
“啧。”杜夜宸笑了笑,“真是遗憾。”
玫瑰舞厅是南城第一乐府,庄严富丽的大理石台阶,将少爷的皮鞋以及女郎的高跟鞋衬得愈发华丽。
玻璃门后映照出灯红酒绿的世界,好似将所有人剥离了疾苦人间。
歌女们佩戴珍珠链子,三五成团,窃窃私语,说是闲侃,其实也不过是想抬起那戴了宝石戒指的纤纤五指,矫揉造作地提点旁人,她们最近又傍上了哪家金主;而来往的少爷公子们西装笔挺,手持玫瑰游走于红粉骷髅间,谈情说爱。仅仅几个剪影也能瞧出里头是何等令人目眩神迷的销金窟,令人望而却步。
杜夜宸和尹颜在玫瑰舞厅前徘徊,杜夜宸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极其绅士地问:“要同我一道儿拜访柳如眉小姐吗?”
尹颜自然是想去的,可她也知道,这样的地段,女子是不方便入内,且不受到尊重的。
她微微蹙眉,缄默不语。
杜夜宸见状,浅笑:“看来尹小姐是没有入内的打算,那杜某就独自一人先行一步。”
“嗳,等等!”尹颜缓慢揪住他的衣袖,“我也没说我不去呀?只是我没你那般有经验,舞厅说进就进。我是头一回去这种地方,这不是……紧张吗?”
这话就是在说杜夜宸乃是十足的花花公子,成日眠花宿柳,对于去舞厅一事,真是熟门熟路。
杜夜宸被人质疑了人品,脸都黑了。他冷淡地道:“杜某也不大来此地。”
尹颜嗤笑一声:“放什么屁呢?之前我扮作歌女接近你的时候,你不挺老道的吗?”
尹颜依旧记得那时,杜夜宸在舞厅沙发里卧着,虽没有和浪荡公子一般四下猎艳,可手捻高脚杯品尝法国红酒,神情慵懒而撩人,分明是谈情高手。
而是他见到尹颜,还特意将她唤到跟前,让她陪他喝酒。
这样的人,如今在她面前装纯情,谁信呢?
杜夜宸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微微眯起眼睛,悄声道:“若你要问当初我为何接触歌女,我只能说,我知道那是你。”
“啊?”尹颜受惊。
杜夜宸似是尴尬,抿了唇,好半晌才再次开口:“你虽易容了面貌,可身形没变,而且你还有旁的惯用小动作,能教我清楚分辨出那人是你。”
闻言,尹颜似乎察觉到了男人的反常,她作怪,蓄意不怀好意地靠近:“哦?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是我,还故意让我陪酒,趁机揩油?”
杜夜宸看着面前娇俏的眉眼,拧了拧眉心,反驳:“我没有伸手触碰你,不过言语间占了几句便宜。”
尹颜偷笑:“还说不是馋我身子,杜夜宸,你就承认吧!”
此言一出,杜夜宸难得有那么一丝慌乱。他避开女子热辣而大胆的目光,抬步便往玫瑰舞厅里迈。一边走,杜夜宸一边说:“不同你讲那么多了,我进舞厅了。”
尹颜怎么都没想到杜夜宸还有逃跑的时刻,想来先前那句话是戳他心窝子了。
尹颜洋洋得意,她就说,怎会有男子能避开她的石榴裙,躺到别处去呢?
两人进了玫瑰舞厅,尹颜和柜台的服务员问了句柳如眉小姐在不在场,服务员说柳小姐今儿陪大老板出门应酬,想来得明日才回。
来的不赶巧,只能明日再撞一撞运气。
杜夜宸留了拜帖与洋馆的电话号码,并两枚银元当小费打点服务员。有钱能使鬼推磨,服务员眼睛都看直了,忙称柳小姐回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来告诉杜夜宸。
杜夜宸本想买完菜回洋馆给阿宝庆生了,岂料半道被尹颜绊住了手脚。
他看着死攥着自个儿袖口不放的女子,冷冷问:“还有事?”
尹颜呶呶嘴:“别忙着走呀!陪我再查一查。”
“没见到柳小姐,还能查什么?”
尹颜从口金包里笑嘻嘻地拿出一张男人黑白照片:“我之前送郑太太去旅店,从她那里拿来郑先生的照片了。正巧来了玫瑰舞厅,可不得挨家挨户问问郑先生行踪?”
杜夜宸没想到尹颜还藏了一手,他无奈地摇头:“嗯。那就听你的。”
尹颜不是什么菩萨,不愿杜夜宸享清福,自个儿上蹿下跳地操劳。如今她能拉杜夜宸一块儿忙碌,自然是好的。
他们拿着郑先生的照片,从玫瑰舞台附近的酒楼、百货店、京果店、酱店询问行踪,最终在一家烧饼铺子找到了能佐证郑先生常来玫瑰舞台附近观望的店家。
他指着照片里的郑先生:“就是他!之前穿直翻领中山装,戴着个墨镜来店里,就喊一壶茶和一个烧饼,坐靠窗的位置,一坐就是一下午。我当时就纳闷了,店里又没日光,他戴墨镜做什么,讲究时髦么?后来觉得这人古怪,一直盯着他瞧,恰巧撞上一回他摘墨镜,长的就是照片里的这个模样!”
听得这话,杜夜宸问:“他都是坐什么位置?”
烧饼铺的老板亲自领他们去二楼瞧:“就这儿!天冷,风还大,他还偏爱坐窗边的位置。”
杜夜宸若有所思地问:“他常来吗?”
烧饼铺老板点头:“常来啊!大概一两个月前吧,那时基本天天来,不过后面就没瞧见他了。”
尹颜攀着铺子二楼的乌木栏杆朝外张望,她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招牌,惊呼一声:“杜先生,你看!这是玫瑰舞厅的后门!平时舞女、歌女们下班都是从后门出来的,怪道郑先生要在这儿张望,可不就是为了等柳如眉小姐?郑先生不但收藏了柳如眉的照片,还戴着墨镜鬼鬼祟祟跑这儿偷看柳如眉小姐,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将此事告知郑太太。再结合之前偷情私奔的书信,可以见得,这两人,一定有猫腻!”
杜夜宸对这话不置可否,暗暗思忖旁的事儿。
而尹颜想到天真善良的郑太太竟被一个渣男抛弃,心里头为其打抱不平,义愤填膺地道:“依我看,男人真就没一个好东西!”
身为男子,杜夜宸无端端被骂。他挑了挑眉,只淡淡驳了句:“尹小姐,慎言。杜某姑且也算个好东西吧。”
“杜老板怎能这样说你自己呢?你真就不是个东西。”
杜夜宸:“……”
尹颜眨眨眼,“你是人。”
杜夜宸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累。此女嘴里明明是好话,可为何还是有种被误伤之感呢?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