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战,两人都摸清楚彼此的手段与底线了,轻易不再交火。
夜里,杜夜宸换了一身肩头笔挺的深灰色呢子西装,衬衫扣子拧得一丝不苟,领子也雪白平整,好似白鸽展翅。他居家时一般穿中式长衫居多,唯有外出时,才会换上像模像样的西装革履,显得自个儿时髦,思想新式。
当然,这些结论都是尹颜臆想来的,她对杜夜宸很有意见,因此看他哪里都不满,带有偏见。
这夜,她本想在家中犯懒。本来她就只要收酬金便是,调查事件的差事,就由杜夜宸一人独揽了。
岂料杜夜宸整理好了衣着后,便来敲她的房门,还假模假式点眼:“杜某办了这么多年差事,时常有主顾会在调查期间以钱财作为小费慰问杜某辛劳。这些钱,你见不着,那杜某便私吞了。”
尹颜原本困倦的脑子,听得这话就清醒了。
她那双漂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腹诽:“杜夜宸这是什么意思?指的是,若郑太太见他查案顺当,还会私下里再包个利市红包,给他小费?这钱……我若是见不着,就不按照比例分成了吗?”
尹颜咬了咬红唇,还是拉开了房门,同杜夜宸道:“我想了想,既然我身为杜先生的助理,那确实要有些职业操守的。白拿钱不干活这等禽兽之事,我没经验,也做不出来。杜先生要出门,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还是跟着一道儿去吧。”
见她贪得无厌,一听有钱就跟来,杜夜宸心里冷笑连连。不过至少骗得她出门,他的目的也达成了。否则就杜夜宸一人上蹿下跳地忙碌,某个女郎稳坐钓鱼台拿钱,他真觉心里憋闷,好似冤大头一般,白白给人做苦力。
尹颜复而又闭上房门,着装打扮去了。
尹颜本就是不喜涂抹胭脂水粉的女郎,此时的一张清水脸子也只是擦了一层雪花膏,涂了一指腹口红,便明艳到不可方物了。
她翻动衣柜,挑出一件白珍珠扣子裘皮大衣披上,再戴了一顶时尚蕾丝礼帽就出门了。
再次打开门,黑衣红唇的女郎便展现在杜夜宸面前。
许是尹颜平日里打扮随性,有点清秀佳人的感觉,让人生不出距离感,还算稀松平常。
如今她盛装出席,这一套华服下来,眼是勾魂目,嘴是烈火唇,十分抢眼,甚至给人一种惊艳之感。
杜夜宸不过惊鸿一瞥,便挪开了目光。他好似全不在意尹颜的样貌,语气也淡淡然:“走吧。”
尹颜是知晓自个儿的脸蛋与身材算是杀人利器,她这一身裘皮大衣可是必杀技,看过的男子无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怎的杜夜宸就这般冷淡,好似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
尹颜不怕被人惦记,就怕人忽视她,不认可她的魅力。
于是,她小步追上杜夜宸,问:“杜先生,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杜夜宸出了洋楼门,正要坐上轿车,听得她这话,男人踅身,困惑地问:“嗯?我能说什么?”
“就是……我好不好看呀!”尹颜恼怒地说出这话,岂料她分了神,一脚踏空,就这般,窈窕佳人朝前跌去,似乎要在外人面前摔个狗吃屎!
尹颜的身形摇摇晃晃,沮丧地想:这一回,她肯定要出糗了,杜夜宸才不会好心扶她呢。
谁知晓,偏偏这一回,一贯冷心冷情的杜夜宸转了性子,竟也懂怜香惜玉,伸手接应了。
尹颜倒在杜夜宸温热的怀抱之中,一股子男子身上清冽的雪松味侵袭她的周身,将她团团围住,困于其中。
尹颜的脸,瞬间泛红。
她在他怀里,同他柔情蜜意,四目相对,忍不住开口:“杜先生今日怎么这般好心,还出手相救?”
是她魅力太大吧!饶是眼高于顶的杜夜宸,也被她蛊惑了。
谁知,杜夜宸搀她站稳后,冷淡抛出一句:“不过是知晓你爱哭。万一跌跤了,在外撒泼,有伤我颜面,故而伸手救你一回罢了。”
“……”闻言,尹颜满腹少女心事枯萎得一干二净。
她强颜欢笑,咬牙:“那还真是多谢杜先生了呢!”
“不客气!”杜夜宸说完这句,先一步上了黑色汽车。
郑太太住的是一座独栋二层小洋楼,她双亲在早年的匪乱中身亡,留她孤身一人存活于世间。后来郑太太被远方亲戚接走,寄人篱下,直到成年。她早早出来单打独斗做生意,还碰上了好的经商时机,世道对女子厚道,那时积攒下不少家私。
原本的女强人,在遇到郑先生后,收敛锋芒,一心为君洗手作羹汤。
据郑太太说,他们是婚后决定在南城定居,特地盘下这一栋小楼,打算过着男主外女主内的简单生活。
谁知晓,天有不测风云,忽然出了这样一场变故,摧折郑太太的心神,教她日日以泪洗面。
今儿登门拜访,杜夜宸还随身携带了礼物。
一见郑太太,杜夜宸便同她寒暄:“夜里还登门拜访,实属叨扰,还望太太莫要见怪。”
郑太太忙摆摆手:“怎会呢?是我麻烦杜先生和尹小姐了,为求证我先生鬼魂一事,还劳烦两位在我家落脚过夜。”
尹颜是头一回听得这番话,此时满脸茫然,憨傻地问杜夜宸:“怎么还要住宿呢?”
也不知杜夜宸是存心摆她一道儿,还是真忘记了这事儿。此时肃着一张松风水月的漂亮脸蛋,同她一本正经解释:“哦,先前忘记同你说了。郑太太近日里时常瞧见家中留有丈夫的踪迹,因此寻我等来客房歇息一晚,好一同验证她所言非虚。当然,你若是不愿,也可回去的。”
尹颜急了:“可我也没带换洗的衣裳呀……”
杜夜宸淡然:“女人家就是麻烦,若你这么多事,还是回去吧!”
尹颜再傻也知道,杜夜宸这是存心作弄她呢!明明之前还说,要是他办差事牢靠,可能还会私下里拿小红包的,如今诓骗她来过夜,又说些刻薄话赶她离去……这不是明摆着想私吞钱财么?
由此,尹颜抻着脖子,硬是要留:“不,我也留下吧!杜先生这般娇嫩的人物,没个人在旁看顾,打下手,怕是不能够呢。且委屈我一回,在一旁伺候你。”
这是讽刺杜夜宸娇滴滴好似娘们儿,比她还不如。
杜夜宸掰回一成,只笑不语。
郑太太在一旁看戏,她是明眼人,觉察出这两人关系匪浅了。
不过郑太太满脑子男欢女爱,此时想岔了路子,只当尹颜是怕杜夜宸在外留宿,拈花惹草,因此拈酸吃醋非要留下。
她无奈极了,此时也给了尹颜一个台阶下:“若是只有杜先生来,我确实不知该如何安置您。现下尹小姐也来家中做客,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丈夫总是出现在我房中,为了证实他的魂魄确实游离在这栋楼里,委屈尹小姐和我同房共眠吧?也好第一时间瞧见端倪,届时也算是个人证,证实我所言非虚。”
郑太太这话说得不疾不徐,险些要将杜夜宸笑死了。
她不知道尹颜怕鬼,还当自个儿邀请女郎一块儿睡,是最好的安排。
尹颜在外人面前也不会不知礼数扫人颜面,此时依旧是强笑道:“只怕是会叨扰到郑太太……”
郑太太亲昵地拍了拍尹颜的手:“怎会呢?我一个人住这屋子,心里既孤单又苦闷,有尹小姐作陪,我不知如何欢喜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尹颜也只好尴尬一笑,应下了。
杜夜宸这人居心叵测,坑了尹颜一把还不够,还要故意补刀:“我这助理,平素容易做噩梦,每每起夜都见她屋里亮着灯光。现下郑太太和她同屋就寝,应当能减少她不少梦魇,是该让她谢谢你的。”
“竟是这样吗?”郑太太讶然,忙拉着尹颜聊起了安神汤的药材配料,俨然将她当作亲妹子一般看顾。
尹颜一面应付郑太太,一面探出高跟鞋踩到杜夜宸锃光瓦亮的皮鞋上,狠狠碾了碾。
杜夜宸对尹颜一团孩子气的报复之举心领神会,默默收起了皮鞋,不再做声。
这一夜,尹颜真同郑太太一个房间入睡。
她换上了郑太太送来的真丝睡袍,临睡前,还特地下楼热了一杯牛奶。
据说热牛乳加糖,暖胃催眠,好入睡。她信以为真,有条件的时刻,都会饮上一碗。
尹颜换上了郑太太的睡裙,又学了她的习惯,睡前喝牛奶,不知那郑先生的鬼魂会不会认错人,故意来骚扰她?
他敢吓,她就敢晕倒!
尹颜胡思乱想了一阵,牛奶小锅子都沸腾开了。
她忙熄灭火,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男子清冷的嗓音,吓了她一跳。
那人喊她名字——“尹颜?”
尹颜忙回头,她仓皇失措的模样,正撞入一双似笑非笑的眉眼。她连连拍打胸口,宜喜宜嗔地骂:“吓死我了!走路鬼气森森,都不做声的!你是有毛病吗?!”
原来是杜夜宸啊。
尹颜看他不顺眼,用手肘撞他,逼他起开。
杜夜宸扣住女子手腕,制止了她的泼妇行径:“你生气了?”
“要你管?!”尹颜斜他一眼,“我要上楼睡觉了。”
“等一下。”杜夜宸喊住她。
尹颜端着牛奶杯,斜眼看他:“有事?”
尹颜站在楼梯,居高临下睥着杜夜宸,看他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片刻后,杜夜宸递给她一个折成三角的黄符纸,慢条斯理地道:“我特地向德高望重的驱邪师父求来的镇宅符,说是能挡一切魑魅魍魉。你不是信这个吗?好好留着,自有神佛庇佑你平安无事。”
尹颜呆若木鸡,怎么都没想到,杜夜宸照顾人无微不至至此地步。
是她错怪他了,其实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尹颜拿着那一枚黄符,目送杜夜宸回客房。
他的身影刹那间高大了起来,如松如柏。那西装极其衬他,将他的蜂腰窄背尽数勾勒,突显出无尽男性魅力。
尹颜头一次,瞧他这般顺眼。
她将黄符纸紧紧攥在掌心之中,好似三角纸上还残留杜夜宸微乎其微的体温。
回房后,趁郑太太敷脸拍护肤水的时刻,尹颜满怀少女心事,翻看那一枚黄符纸。
也不知杜夜宸何时去的庙头,帮她求的平安。
她感激涕零,小心翼翼拆开黄符纸,想从中窥探到更多独属男子的柔情蜜意,聊以慰藉。
岂料,待尹颜一打开符纸,就见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神佑世人。”
尹颜:“……”
这人真他娘的有毛病吗?洋人的基督教哪里管东方鬼神作祟?!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