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别吵你阿哥。”方照清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百忙中甩给了翟文一句。
“哦。”翟文乖乖应了,心中庆幸,幸好阿妈没跟阿婆说自己认了多少字,不然下一个被阿婆捉住安排学习计划的,就是自己了。
翟文扭着小腰,乐颠颠地在屋里转圈圈,继续做一个开心的文盲。
全家在学习的氛围中,度过了一个除夕。
张越是第一次在年前做完了她的寒假作业,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方照清关照学习进度的恐怖压力。
在连续做了两个小时题后,张越揉着被铅笔压得生疼的中指第一个关节,怯生生地跟方照清打报告:“阿妈,我写完了。”
“拿来我看,”方照清从她手上那本《南越志异录》中抬头,“有些倦了吗?”
张越把答案交到方照清手里,闻言忙不迭点头。
“倦了就换换脑子,把这门放一边,换另一门功课来看。交叉学习,就不会累了。”方照清说着已经低头批改起来了,并没有留意到张越那瞬间变成酱猪肝色的小脸。
现在张茂同张越的进度一致,都在学三年级的东西,方照清根据课本的重点,天天出题给他们做。
她出一份题,两个人自己拿张白纸做自己的,倒是更有利用率。方老师对此很满意。
就是……方照清红笔一顿,八字眉蹙了蹙,就是张越的正确率实在有些让人恼火。
“错题再单独做一遍,把思路步骤都写出来给我看。”
方照清走过去,将那张印着“越城养殖场”单位抬头的纸,放在了张越手边。
没错,这段时间两个孩子做题用的一沓空白纸,依旧是张逐安从单位顺回来的。
“哦……”张越从语文课本里面把头抬起来,生无可恋地将那张答案取过来。
满分一百分,得了九十。
张越自己觉得已经很不错了,她在学校都没考过这么高的分数。可是跟张茂那又快又工整的一百分一比,顿时就失色不少。
“今天的课文背下来了吗?”方照清无视女儿哭丧着的脸,继续拷问。
“还……没。”张越低垂着小脑袋。
“怎么还没背下来,用心了吗?”方照清蹙了蹙眉。
“我用心了的,我真的就是记不住。”张越简直要哭了。
“别着急慢慢来。”方照清终于良心发现似的,轻轻摸了摸张越的脑袋。
为了方便打理,张越也一直都是短头发,浓密的头发像是锅盖似的,扣在她的头上。可饶是如此,也无法掩盖住她娟秀好看的五官。
“呐,阿妈教你,你看一段,就闭上眼睛回忆刚刚看到的内容,回忆不起来,就睁开眼睛再看一次,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使劲儿背,总能背下来的。要实在记不住,你就先抄一遍。
你现在这个年龄,正是记忆力最好的时候。阿妈在你这个年龄背下来的东西,到现在都能回忆起来。”
在方照清看来,张越天分不高,就更需要勤勉来凑。
这话在短短的数日里面,张越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了,可她心底就算是一百个不愿意,当着阿妈的面,也不敢反抗,只好乖乖点头。
至于翟文嘛,也没法再逍遥了——她被张越出卖了。
在得知翟文已经能从1写到100之后,方照清当即给她安排上了九九乘法表。她现在正抱着一张从1*1=1,写到1*9=9的“越城养殖场专用纸”蹲在一边赌气。
谁哄都不好使。
到了初二,高压下学习了数日的孩子们,终于能松口气。一大早,每个人都换上了自己最好的那套衣服——
当然了,所谓最好的衣服,充其量也不过就是补丁少一点的衣服。
方照清同张越还好,张茂同翟文的衣服是肯定有补丁的。
倒不是说他们穿的都是破衣服,实在是那个年代布票有限额,每一件衣服都得爱惜。家长们怕孩子顽皮,就是新做的衣服,都会在膝盖、手肘这些容易磨损的地方,预先叠一层补丁。
方照清带着三个小不点,精神奕奕地出门走亲戚去了。
说来,方照清有十一个兄弟姐妹,可在她成长的那个年代,细路仔的夭折率实在太高。到建国后,能长大成人的,也不过剩下了四个——
方照清的大家姐、小细妹,以及一个幼弟。
方照清先去了细妹家。
细妹嫁到了乡下,家公尚在,便没有分家。同丈夫的兄弟,两家人住在一个院坝。
“她六姐!”开门的是个叼着旱烟,个头矮小的老头,正是罗家家公罗传根,他一看清门口的人,笑眯眯地把人往院里迎,“快进来。”
“罗阿伯,我带着孩子们,来给您拜年了。”方照清使个眼色,让张茂把手里的礼物送出去。
罗传根乐呵呵地接过礼物,把来客往屋里让:“赶紧进屋,我让巧妹给你倒茶。”
“茶我就不喝了,还得赶着回娘家,我这次过来,除了来拜年,还是专门来接巧妹的。”方照清端出一个四平八稳的笑来,只可惜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
罗传根闻言,笑容一凝:“这……巧妹就不跟着回娘家了吧?她大嫂今天不在,这一大家子人……”
后面半句“还等着她做饭”就要脱口而出,险险被罗传根压在了舌底,他仓促间换了个说辞,“……都不放心她,你说她大着个肚子,出门多不方便。”
“巧妹也好几年没回过娘家了。我阿爸阿妈虽然不在了,可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也实在想她了。平时她要挣公分,走不开,眼下好不容易过个年,家里这不派我专门来接她吗?罗阿伯你放心,我是她六姐,这来回有我护着她,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翟文拉着张越的手,站在方照清身后,这算是听明白了——
阿婆这是专程上门,来给自己的细妹撑腰来了。
方照清的这番话,潜台词不就是——你别打量我方家没人了,就是阿爸阿妈不在了,我们兄弟姐妹也能护住她。
那边两个大人不知又说了什么,双双进了屋子。张越张茂一个比一个乖,亲戚面前那叫一个规行矩步,也跟了进去。
翟文懒得听这些大人打机锋,挣脱了张越的手,独自留在院子里看小鸡啄食。
这个年代,人都没粮食吃,鸡就更别提了。院子里三两只鸡,吃的都是麸皮。
她蹲在小鸡面前,正看得认真,面前人影一闪,一只小手从天而降,抓向小鸡。
翟文愕然抬头,只见突然朝小鸡出手的是个瘦骨嶙峋的小娃娃,个头还没有自己高,估摸着也就一两岁。
别看娃娃小,动作却不慢,三两下便将那只叽叽喳喳的小黄鸡抓在手中。
“你抓它做乜(做什么)?”翟文问。
“呲!”那小娃娃实在太小,话都没能说清楚,却热心地把手中的小黄鸡凑到翟文面前。
小黄鸡挣命似的,在小娃娃的手上死命地唧唧叫。
翟文有些尴尬:“我不吃,你放了它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没听懂,小娃娃只是执拗地,再度将手中的小黄鸡朝翟文的面前送了送:“呲!”
僵持间,身侧传来一声怒吼:“你这个败家精!小鸡都被你捏死了!”
翟文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长得极为壮实的小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正叉着腰,气势如虹地冲着那小娃娃吼。
小娃娃给他一吓,嗷的一嗓子就哭了出来。
小男孩一看,嘿,居然还捏着小黄鸡不撒手,当即大怒,猛虎扑食一般冲过来,对着那小娃娃当胸就是一脚。
那小娃娃哪里经得住这一脚,当场被踢翻在地,一时哭岔了气,竟没了声息。
小男孩似乎还不过瘾,走过去拎着小娃娃的衣服,想要把她拎起来。
翟文大惊,忙要阻止,然而她眼下的身体才多大点?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年龄是自己两倍的小孩。
“系统!系统!再给我一张大力卡。我要收拾这个小混蛋。”翟文急忙在脑内呼叫。
【抱歉,如果现在使用大力卡,可能有暴露系统的风险。而您的余额不足以再兑换一张致幻卡了。】
“什么?”翟文一愣,当即意识到了什么,她一转头,果见张茂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了,正愣愣地看着他们。
“喂!帮手啦!愣着干嘛?”翟文立刻招手,示意张茂过来,拉开那个暴走状态的男孩。
然而张茂只是畏缩地倒退了一步,不待翟文再唤,一转身,耗子似的又钻回了屋子。
“怂包!”翟文心中咬牙唾骂,“二比一,我们稳赢的好吧!”
脑海中传来系统的感慨:【您的勇气总是让我钦慕。】
翟文觉得系统在嘲讽自己,然而她来不及细想,屋里已经冲出来了几个大人。
一个长得粗粗壮壮的男人一马当先,将那小男孩拎到了一边:“波仔,你做什么欺负冬冬女?”
行凶的过程被大人逮了个正着,那个叫波仔的小男孩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模样,他大声辩解:“阿爸,冬冬女她差点掐死小黄鸡!我做人堂哥的,自然要教她做事。”
罗传根护犊子似的,从那男人手中抢过自己的孙子:“老大,你这么凶做什么,波仔这也是为家里好。”
“阿爸,你又护着他。回头他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罗家老大有些无奈。
所有的人都围在波仔的身边,没有一个人去关心那个不过一岁多的冬冬女。
那孩子躺在地上,一口气依旧还没喘过来,小脸憋得发紫,眼看着就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