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钱呢

正所谓,母女齐心,其利断金。

张越同翟文一唱一和,成功地将张茂坑在了灶房。

三人烧火的烧火,炒菜的炒菜,洗锅的洗锅,很快便将一锅番薯牛奶稀粥煮好了。

唔,牛奶是张逐安趁着下班没人看见顺回来的。他裹着一身的牛粪味回来,也没管几个孩子,把牛奶交给张越,只交代孩子们不用等他吃饭,便急匆匆去锅炉房那边冲澡了。

此时锅炉房已经下班了,他得赶着去用最后一茬热水,去晚了,就只能洗凉水澡了。

翟文被张越抱上了凳子,对着桌子上的一叠腐乳,一叠炒番薯叶,外加每人一碗的稀粥,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阿文,怎么不吃呢?”张越揉了揉细妹柔软的头发。

张茂可不管她们,他抱着碗,咕噜咕噜就开始吃。还真别说,自己做的饭,好像真的比阿姐做的好吃。看来自己当真做什么都有天分!

翟文一脸愁苦地看向张越:“阿姐,阿爸阿妈的工资很低吗?”

“不低吧,上次听阿爸同阿妈聊天,好像说阿爸一个月能有七八十吧。”张越颔首,斯文地喝了一小口粥。

“一个人就七八十!两个人就是一百多!”翟文惊讶了。

翟文在系统商店查过物价了,这时候猪肉也不过几毛钱一斤,面粉也才几分钱。他们家一个月有一百多的收入,哪至于天天跟牛抢吃的!

“阿妈可没七八十,”张茂用筷子尖儿戳了一点腐乳,“阿爸是中专毕业直接进的单位,是干部身份,有正式编制。阿妈在农中只是临时工,工资也就十多块。”

“那加起来也不少了,”翟文瞪圆了眼睛,“那为啥咱们家不能吃点好的?再不济,不还有粮票肉票吗?怎么咱家一点荤腥都没有?”

“有荤腥呀,早上不还有一个鸡蛋吗?”张茂又闷了一大口粥。

翟文:“……”

翟文看向张越:“阿姐有鸡蛋吃吗?”

张越摇了摇头:“阿爸说,阿茂在长身体,得注意营养。”

翟文将头拧向张茂,见他一脸坦然地继续喝他的粥,仿佛觉得吃独食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翟文一时气结,正打算用孔融让梨的故事来敲打敲打张茂,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帘一掀,张逐安走了进来。

他一面用毛巾擦着头,一面说道:“说个好消息,周六晚上,省城要举行消防演习,场里发了四张票,咱们全家可以一起去看。”

“消防演习?那是啥?”张茂瞪着眼看向张逐安。

“就是消防员表演灭火嘛。据说是场很大型的演出,在省城最大的体育馆呢!到时候估计能有上万人。”张逐安素来也是个爱凑热闹的,此时说起这演习,显得有些兴奋。

张越同张茂听了,也有些摩拳擦掌。这年月,电视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电影更是个奢侈品,能去看场消防演习,那可值得津津乐道很久了。

唯有从二十一世纪回来的翟文却保持了应有的清醒,她扫兴地掰着手指头,奶声奶气地数数:“一、二、三、四、五,阿爸,咱们全家五个人,但是只有四张票诶。”

此言一出,张茂不说话了,张逐安的毛巾刚搓到脸上,说不了话。

张越将刚盛出来的一碗粥放到张逐安面前,转身又去拿了双筷子递过去:“没关系的,我可以不去,阿爸阿妈带细佬妹(弟弟妹妹)去就好啦。”

翟文粗粗的眉毛一拢,她妈这自我牺牲的毛病,可真叫人恼火。她适才明明看到了张越眼中的希冀。为什么都不懂为自己争取一下呢!

算了,也只能自己不去了:“不好,还是阿哥同阿姐去,我不去了吧。”

翟文说着,目光却着意瞥向张茂。她倒想看看,家姐同细妹表演了一场孔融让梨,张茂会不会有样学样。

然而让翟文失望的是,张茂丝毫不为所动。

也是,在张茂看来,他本来就拥有家里的第一优先级,轮不到谁,都不会轮不到他。

“都去都去。阿文那么一点大,要什么票,我拿大衣一罩,就混进去了,”张逐安将毛巾丢在桌上,瞥到张茂面前洒了一点粥,他顺手便又捞过毛巾把那点粥擦了,“讲究一点嘛,吃个饭,撒得到处都是。”

翟文一眼见到张逐安这“讲究”的操作,眼睛像是被烫了一下,准备说的话,顿时被她忘在了爪洼国。

张逐安却不以为意,他将两根筷子在桌面一杵,使之齐头:“你们都乖乖的,谁不乖到时候就不带谁去。”

***

临睡前,张越在灶房烧热水,在等待水烧开的时候,翟文悄悄咪咪地走了进来,将灶房门一关。

“阿文,做什么关门?”张越有些奇怪。

翟文立刻伸出小手,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见张越收声,这才神神秘秘地走到了灶台背后堆放柴火的地方。

张越一时好奇,也跟了过去:“咦,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两根铁丝?”

灶房两面通风,中间用木栅栏一隔,栏出了一个小小的杂物间。杂物间的窗棱两侧,正牵着俩条铁丝。

“我整的!”翟文从柴火堆旁拉出几个垒在一起的搪瓷盆子,上面还装着几张新毛巾,正美滋滋地冲张越笑。

“阿文这么厉害了?”张越一低头,看见了盆子,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是哪里来的?”

翟文还没说话,脑中便响起一个硬邦邦的机械声:【系统警告!系统警告!宿主不得暴露系统的存在!宿主不得暴露系统的存在!】

“啊……这些啊……是田阿婶送我的。”翟文到嘴边的话,打了个磕巴,只好现编现卖,眼神却心虚地挪了开去。

好在张越没看出来翟文的异常。

“你怎么平白收人家的东西呀?小心阿爸揍你。”张越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看紧闭的灶房门。

“田阿婶说,这个是送给咱们俩的!田阿婶说,咱们俩是女孩子,日常清洁用品应该要和别人分开,不可以和阿爸阿哥混用的。再说了,阿爸这么污糟,咱们又是小孩子,很容易被传染上病菌的。”翟文干脆一股脑,把整个事情都推给了田阿婶。

张越其实根本没听明白什么叫病菌,什么叫日常清洁用品,但是不妨碍她听明白“污糟”二字。说实在的,她也不是不嫌弃张逐安的邋遢。只是不敢讲而已,毕竟她又不想多挨一顿揍。

“我们俩,单独用?”张越的声音,犹豫中带着一点希冀。

翟文重重地一点头。

“这几个盆子加毛巾,得好几块钱了吧?这份人情,咱们拿什么还给人家呀?”身为大家姐,站在父母的立场上考虑这些,是张越的本能。

“不怕,田阿婶说了,叫我白天去她家,帮她多干点儿活儿就行。”

张越笑起来,她知道田阿婶哪里是想让阿文干活儿,分明是对方稀罕闺女,巴不得阿文去陪陪自己。

是呢,跟田阿婶家那两只泥猴一比,阿文简直可爱得像个洋娃娃似的,难怪田阿婶惦记。

张越心念一转,又担心起来:“可是如果给阿爸知道咱们这事儿,他一定会生气的。”

“那就别让他知道。咱们就把盆子藏在这里。帕子可以挂在那里。”翟文指了指窗前的两排铁丝。那可是她花了一下午功夫,站在高凳子上,费力钉出来的。

“不……不告诉阿爸?可万一,他自己看见了呢?”这提议简直离经叛道,让一向乖巧听话的张越有些本能地心惊胆战。

“这里有木栅栏挡住,家里其他人基本上都不会专门转过来看,他们发现不了的,”翟文说得信誓旦旦,见张越还有些犹豫,她拉着张越的手,撒娇似的左摇右晃,“这是咱俩的小秘密,不要告诉阿爸嘛!”

张越咬了咬下唇,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翟文一看张越答应了,喜得立刻把盆子一个一个拿出来,撅着小屁股,给张越介绍起来:“喏,这个洗脸洗头的,这个洗脚的,这个小的,用来洗pp,这个毛巾也是,一个人三张,功能可不能搞混了。”

“阿文呐,这太浪费了吧?一个人用一个盆,一张毛巾,就可以了。”看着一地的盆子、帕子,张越瞪大了眼,她连想都没想过她们能这么奢侈。

看来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科普卫生理念,任重而道远。

翟文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再度搬出了田阿婶,努力地用小孩子能听懂的语言给张越做了场“卫生文明讲座”。

张越蹲在地上,被众盆子拱卫在中间,听得也很认真,可听着听着吧,心中总有些怪异的感觉。

她总觉得细妹自从死过翻生后,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可要问她哪里不一样了,她又说不上来。似乎就是细妹开始有自己的主意了。

也许,经历一场生死,细妹便长大了一些。

张越想到这里,心中却又是一哂,其实莫说细妹有变化,她自己又何尝没有变化呢?

以前,在她眼里,细佬同细妹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是一样的。可这不过两日过去,她却分明感到,自己心中是越来越亲近细妹了。

而这份亲近,又绝不只是来源于细妹对她的维护。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羁绊。

张越甚至觉得,只要阿文开口,自己什么都能同意。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违抗阿爸阿妈的意愿,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翟文自然不知道张越这份想法,她正在滔滔不绝地,努力给张越建立一个卫生意识。

正说着,外面忽然响起“啪、啪、啪”的拍门声,接着是张逐安不耐烦的声音:“怎么回事?烧个水烧这么久,还把门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