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道、糖粉蛋奶酥烙饼
因要锻炼身体和做早饭的缘故,席初雪素来习惯早起,不想成亲这日她却是起晚了,迷迷糊糊中被嬷嬷丫鬟从床上拖起,半睡半醒间被拉扯着开始洗漱,梳妆打扮。
梳理头发扎好发髻后,有父母公婆皆在、子女双全的全福妇人做喜娘来为新娘子行开面礼。先用热毛巾敷脸,再擦上一些开面粉,最后将双股棉线左右搓动,用力在新娘子的额头、脸颊、嘴唇、下颏边反复滚动绞夹,绞除干净脸上的绒毛,以示成亲嫁人。
十七岁的少女皮肤本就娇嫩,加上喜娘用尽全力在她脸上绞扯,迷迷糊糊的席初雪突然痛醒,瞬间睡意全无,忍不住“嘶”地一声疼出声来。
一只手绕过椅背角度刁钻地直掐住席初雪细腰间的嫩肉,席初雪立刻目视前方,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完全一副乖巧模样。
严嬷嬷这才满意地收回右手。
她是席家特意为席初雪找来的礼仪嬷嬷。
因为之前多年时间,席初雪都是被放养在城外庄子里,没受过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教育,琴棋书画,焚香点茶,挂画插花那是一概不知。好在上过几年私塾,识文懂字,回府后席阳申也亲自教过她一些经文,算是对得起书香门第的身份。
只是在礼仪举止方面稍有些欠缺。以前的席初雪本是个不拘小节的跳脱性子,被接回府后概因突然来到陌生严肃的新地方,才不免有些拘谨,是以礼仪欠缺表现得不甚明显。
落水事件之后,两个席初雪合二为一,现代的那个性格原本就安静平淡,极守规矩,平日里除了做菜外其余事情都不太理会,更何况后来她还成为了府里宠儿,席府中人人皆顺着她,自然也没多太在意她礼仪举止不甚得体的事情。
此事还是郝游提出来的,他说都鄂伯爵府乃老牌贵族,府内必定规矩森严,三妹妹既然嫁过去,多少还是要注意一些。席阳申深觉有理,连忙为她找来从宫里退下来的教养老嬷嬷授课,同样走的是郝家的门路。
因为授课时间紧迫,教导的内容也多,例如世家女子应该如何走,如何站,如何坐,如何跪,如何笑,如何行福礼,看似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却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举止涵养。
可多年习惯哪有那么容易改正,严嬷嬷为赶上出嫁日期,教课时不得不严厉了些,也用过打手心的处罚手段,只是成亲之日不宜见伤,遂改为掐腰,希望席初雪能多长些记性。
席初雪按照严嬷嬷的教导露出标准的淑女式微笑,心中暗道,大姐夫郝游貌似极不喜欢胡萝卜,很好,下次的菜谱决定了。
开面后是擦粉涂唇,描眉抹脂,喜娘为席初雪化妆的功夫,有丫鬟将凤冠喜服取来,众人招呼她穿上大绿喜服,戴上金灿凤冠。
稍稍一动尽是叮叮当当作响,席初雪直感觉脖子都似不属于自己了,凤冠太重,早听闻婚礼极累,她今日总算是体会到了,好在一生仅此一次,心想倒也不算太过折腾。
不久,门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唢呐锣鼓声,闹个不停,响彻云霄,不停有仆役来报:新郎已到;新郎被拦在了大门口;新郎撒了漫天红包;新郎带人冲了进来;新郎被拦在了院门口;新郎做了催妆诗;新郎又做了一首;短短时间,新郎已做了三首……
算着时辰差不多也该出门了,两位姐姐一人一边握住席初雪的手,又轮流抱了抱她,明明红着双眼睛却偏偏一副努力不哭的模样,让席初雪觉得可爱极了。
席岚婳道,“三妹妹,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管前缘如何,今儿我真替你高兴。”说罢,从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塞给她一个冰冰凉凉的小东西。
席虹诗耸耸鼻子道,“好妹妹,就算嫁人了,我们以后仍是好姐妹,我会常去找你玩的,切莫有了夫君就不要我了!”同样,她也以宽大的衣袖遮挡,塞给席初雪一个软软的小东西。
席岚婳抱席初雪的时候,低声在她耳边叮嘱道,“擦一点点就好,千万别学我,不小心用多了。”
席虹诗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忍不住哭哭啼啼地直吸鼻子。
席初雪低头偷看,发现手上的居然是两块碎洋葱。
两位姐姐倒是难得想到一处去了,席初雪暗暗好笑。
苟绮紫同样抱了抱席初雪,为她整理衣衫的时候也趁旁人不备趁机塞了件东西到她衣襟口袋,意味深长地小声道,“昨夜你身边一直有人,我没找到机会只好现在给你,待会儿在轿子上好生看看,用心揣摩,日后绝对受益匪浅。姨娘也是为你好。”
席初雪不明所以。昨夜两位姐姐特意赶回来陪她度过单身的最后一夜,三人絮絮叨叨聊了半夜天,后半夜才渐渐睡去。也不知苟姨娘是有何事要单独找她,居然连两位姐姐都不能知情,看她刚刚交给自己的东西,貌似是一本小册子,也不知是何物竟如此紧要。
席初雪抬手碰了碰胸前衣襟里的册子,向苟绮紫郑重点了点头。
一切布置妥当,严嬷嬷将却扇递给席初雪,又叮嘱了些细节,便跟在她身后一起出了门。一群女人将新娘子围在中间,打开屋门,迎亲队伍早已在院内等候。
一群男人见新娘千呼万唤始出来,冲天嗷呜直叫,像极了二哈们在非法聚会。
此刻,席初雪心中的感觉特别奇怪,一方面她对婚事种种早有预料,或说本就在她计划之内,按说早已失了期待;可另一方面,也不知是眼下环境渲染还是心中终究留有丝念想,好歹是两世的第一场也大概是唯一一场婚礼,少女之心蠢蠢欲动,她竟还有点小紧张。
席初雪微微挪开遮面的却扇,打算偷看下新郎模样,虽说两人已约法三章,彼此只是互不干涉的契约婚姻,但也是以后要搭伙过日子的人,偷看一下不过分吧?
不料她刚有所举动,背后就传来一声咳嗽,严嬷嬷低声厉道,“三小姐,注意体统,低头,看地面,却扇遮面不得超过鼻尖一寸,洞房前不能让新郎看见你的脸,你也不能偷看他的,这是规矩。”说罢,右手碰碰她的腰间,好在没掐下去。
席初雪忍不住打个哆嗦,连忙低眉顺眼,作恭敬娇羞的模样。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大红的衣袖上绣着蝙蝠与祥云图案,是新郎朱从寒的手。
朱从寒柔声道,“别怕,我牵你走,不会有事。”
声音清爽干净,富有力量。
席初雪顿了顿,伸过空闲的左手握住对方递来的手,同样干净清爽。
周围的呜嗷声更甚。
朱从寒牵着席初雪来到正厅,席阳申与黄绮芬早已坐在堂上等候,有仆役端来茶水,朱从寒向席家主父主母敬过茶后,静静立在一旁。
席阳申忍不住转头,又转头,看看朱从寒的模样,瞪大眼睛仔细瞅了瞅,内心一片疑惑:这朱从寒看上去斯斯文文规规矩矩的,与三女儿之前所说的“虎背熊腰、威武雄壮”完全不搭边,三女儿是不是又没好好学习了?成语不可乱用啊!
席阳申告诫女儿道,“戒之敬之。”
黄绮芬补充道,“勉之敬之。”
席初雪回道,“女儿知道。”
严嬷嬷小声提醒道,“三小姐,该哭了。”
席初雪微微回头看她一眼,脸色不明所以。
严嬷嬷心道,果然还是时间仓促,好多事情没说清楚,罢了罢了,还是她出手吧,于是用尽全力在席初雪细腰处狠狠一掐。
强烈的痛感自腰间传来,席初雪瞬间疼红眼眶,有泪水不自觉从眼眶中流下,席初雪内心十分悲愤:我明明有洋葱的,两片!为什么还要掐我?我又没有做错!
大概是这顿痛苦本不该遭受,席初雪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心酸,越心酸眼泪便越流。
朱从寒看她遮住脸,肩膀却一抽一抽的耸动,不自觉紧握住拳。
方才严嬷嬷的举动突然,他看到了却不好阻止,且按照习俗,新娘离家时要哭着上花轿,以示对娘家的不舍,感恩父母的生养之情。
只是哭得那般伤心,她应该是又不舍又很疼吧?
朱从寒悄悄向八角打个手势:准备好上等伤药。
告别过父母后,新娘子掩面一路哭着坐上花轿,这礼总算完成一半,迎亲队伍重新启程返回都鄂伯爵府,朱从寒却并未上马,反而提着一个食盒往花轿走去,严嬷嬷严防死守堵在花轿口处,“新姑爷,这礼还没成呢。”
朱从寒笑道,“嬷嬷别紧张,我只是想将这个交给她。”他将食盒递给严嬷嬷,“我问过我家嫂嫂们,都说成亲那日好生折腾,可最令人难受的还是挨饿。她既嫁给我就是为享福的,总不能成亲当天就让她饿肚子吧?”
“我知道你们为赶妆肯定没时间让她吃东西,如今人已接到,回府尚有些路程,她在轿子里无事也没人能看到,吃点东西垫补一下总可以吧?嬷嬷放心,只是一些简单吃食,食盒最上层里还有湿巾和唇脂,不会耽误事的。”
严嬷嬷愣了愣,正不知该不该送进去时,花轿里伸出一双手来将食盒接了过去。
席初雪没想到朱从寒居然是个这么细心的人。
她早上起来只随意喝了半碗银耳汤,吃了两块糕饼就被拉扯着去化妆了,化好妆后为防止脱妆自然也没法再吃东西,忙碌一大早上,如今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朱从寒真是雪中送炭。
打开食盒,一共三层,最上层是湿巾和唇脂,用来补口红的;第二层是一碟糖粉蛋奶酥烙饼,用来饱腹的;第三层是一个竹筒,里面装着豆浆,尚温,是用来喝的。
席初雪吃着烙饼喝着豆浆,极其满足,不然她差点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饿死的厨师了。
烙饼是用普通的食材制成,手法也很一般。
鸡蛋打散后,加少许油,用力打发至起泡;
加糖、面粉、牛奶,搅拌均匀成面糊;
平底锅抹油,小火煎,至表面金黄后起锅,最后撒上糖粉。
刚一入口,席初雪就至少发现了四五处可改进的地方,如鸡蛋分成蛋黄与蛋清分开打发后再混合,油应选择黄油,糖与牛奶分两至三次加入搅拌,面粉选用低筋面粉,最好再加点柠檬汁……
可即使食材普通,手法粗糙,明明吃过许多精致美食的席初雪却依旧觉得这碟糖粉蛋奶酥烙饼美味极了。
口感蓬松,奶香四溢。
果然,饥饿是最好的调味。
再加上一点点的用心。
简直世间美味。
席初雪捧着竹筒,一口一口小抿着温热豆浆,满心满胃都是满足。
她记起苟姨娘的嘱托,从衣襟口袋里取出小册子,正欲翻看,不料差点被吓洒了豆浆。
只见那本模样质朴的黄色小册子封面上,赫然印着三个大字——
春、宫、图。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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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蠢辞风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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