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道、龙凤呈祥喜果饼
季耽与席虹诗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多年,还没来得及取信长辈约定婚姻,都鄂伯爵府便先与席家签下婚约,若严格按照婚约与礼法执行,理应由朱从寒与席二小姐成婚。
一边是情投意合的女子,一边是两肋插刀的兄弟,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在截肢与挨冻之间,季耽果断选择了前者。
原本他计划与席虹诗私奔出逃,待到生米煮成熟饭,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回来认错,只是没想到本就漏洞百出的私奔计划最后因为一碗鸡汤搁浅。
好在后来得知席家不知为何萌生出李代桃僵的想法,打算蒙混伯爵府将三女席初雪嫁过去,季耽当然举四肢赞成,并在其中贡献了小小的一份力。
虽说有些对不起兄弟,但谁让他们是狐朋狗友呢。
苟攸一直不依不饶,季耽无奈拿出一个点心盒道:“要么今日所有花销我出,要么你们吃了这盒喜饼,权当我赔罪了。”
苟攸没好气道:“当然是要你请客,不然你还想一盒没人吃的喜饼就把我们……”季耽打开点心盒,苟攸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把我们给打发了。”
喜饼,婚礼礼仪用品,主要作“传播喜讯、分享喜气”之意回赠亲友使用,简单来说就是拿来送人的,讲究形式与彩头,所以味道嘛,大家心知肚明。
苟攸说是“没人吃的喜饼”倒也没错。
只是这盒喜饼明显不同,打开之后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香甜气息,很是好闻。
里面的果饼模样也异常精致。
每一个都是极标准的正圆,油亮之中泛着光芒,是令人食欲大开的金黄色泽;正面印花雅致的如意祥云图案,分别刻有“龙凤呈祥喜果饼”几字;绯红的印花与金黄的酥皮交相辉映,看上去更像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拿起一个轻轻掰开,一层又一层的酥皮焦脆翩跹,轻轻裹住晶莹透亮的溏心内馅。
季耽洋洋得意道:“要请客还是要喜饼?”
没有人理他。
“好次!好次!则个喜饼居蓝好次的!”苟攸一手抓着一个,嘴里还塞着两个未完全咽下,一边喷酥渣一边直嚷嚷。
胡鹏惊讶道:“咦?每个的馅料都不一样?”他狼吞虎咽连连称奇:“‘龙’是金沙,‘凤’是栗蓉,‘祥’是椰奶,‘果’又是什么馅?诶,给我留一个啊!”
因为先前吃了诸多小食,朱从寒尚且不饿,看那两人争抢有趣,他没打算加入其中。不料,季耽拿来一个递给他道:“尝尝。”
香甜诱人,近在咫尺,朱从寒吸了吸鼻子不忍拒绝,接过小咬一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皮酥脆香,层次分明,触舌即化;馅料流浆涌动,入口柔顺,甜而不腻;果仁清香,果脯浓郁,混在一起更是相得益彰。
果然好吃!
季耽看他喜欢,扬扬眉道:“味道不错吧?”
朱从寒点头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五仁馅。”
世人少有喜欢五仁,以为难吃,喜欢的人倒是特别喜欢,总之,是种让人爱恨分明的口味。
朱从寒却觉得这个印有“饼”字的五仁馅喜饼格外不同;他以前从来不吃五仁馅,眼下却几口就将其吃光,仍意犹未尽。
“你喜欢五仁的?你先等会。”季耽撸起袖子就开始干。
那头,胡鹏与苟攸为争抢喜饼已经一片混乱。
“你看你喷得到处都是,浪费!你不想吃留给我啊!”
“胡索,你都次了辣么多了,森下的都四我的!”
季耽加入之后,战况越加狂野。
好不容易,他从胡鹏手里和苟攸嘴里夺过仅剩的一个半“饼”字喜饼后,赶不忙跑来献给朱从寒:“这盒喜饼是我妻妹亲手做的,外面可买不到,本想让你尝尝,结果他俩倒好。”
他略心虚地看向朱从寒,指着自己眼睛上的淤青,语重心长道:“三郎啊,你我相识多年,可谓交情深厚,有朝一日你若发现我有事瞒你,你要相信那对你绝对没有害处,还请你切莫忘记今日我为你争抢负伤的这份‘饼饼之情’。”
朱从寒愣住,懵道:“什么情?”
季耽看着面前的一个半“饼”字喜饼,从苟攸嘴里抠出来的半个,已然没了偏旁,适时纠正道:“饼并之情。”
饼并之情是个什么鬼?
朱从寒哭笑不得,不过心里也明白了季耽大抵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例如假借他朱三爷的名号之类,所以做贼心虚反常地殷勤。不过没有关系,大家虽说是意气相投的好朋友好兄弟,但彼此之间有点小秘密也很正常。
正如这么多年以来,朱从寒也从未告诉过季耽他每次拿到月例钱后去挥金如土的那间赌坊,是自己开的。
大家都是好兄弟嘛。
两人谈话间,喜饼争夺战进入尾声,胡鹏与苟攸将整整一盒喜果饼解决得干干净净,连盒子里的酥皮碎屑也没剩下。胡鹏撑得不想动弹,心满意足瘫在椅子上,苟攸咂摸着嘴里滋味,挣扎起身倒水解渴,不想茶壶竟是空的。
苟攸一脸悲愤道:“怎么说我也是云月楼的常客了,为何还是这番待遇?想喝口水都没人理会,呜呜,文姑娘啊文姑娘,你心里除了三郎以外,就没有哪怕一点点我吗?”
朱从寒这才注意到房内情形与往日不同,疑惑道:“今日怎么只有你们三个?文淡她人呢?”
文淡,文行首,文阁主,云月楼头牌,闻巷府四大花魁之首,姿容秀美,才艺双绝,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无不精通,是闻巷府内不少自诩文人雅客、风流才子们争相追捧的梦中情人。
当然也只能是在梦中,因为才子们都知道,文阁主她是朱三爷的禁脔,是通吃黑白两道威震江湖恶名远扬的霸道大哥朱三爷的女人。
七年前,年少单纯的文淡姑娘被歹毒的嫡母卖入青楼,又被贪财的老鸨相中拍卖梳拢。
美人落难,甚惹人怜。
竞拍异常火爆,几方叫价,争夺不休,最终被都鄂伯爵府的三公子当时还是少年郎的朱从寒以“一夜千金”的豪气叫价一举拍下,打破了闻巷府青楼行业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
文阁主一夜成名,之后更是因为她的姿容与才情,令少年郎食髓知味,不惜重金将她长年包下,不露面不接客,不容他人染指。
再后来,朱从寒威名渐盛,慢慢变成了朱三爷,他的女人红颜知己文阁主亦随之名扬。
盛名之下,才子们心向往之,却偏偏求而不得,见而不能,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楼里的其他莺莺燕燕相陪,渐渐地却也成为了云月楼的另类金字招牌。
反正坊间传言就是这样讲的,而文淡也乐见其成。
她虽然出身不好,但也是干净清白的姑娘家,一朝被骗,被卖入青楼这等腌臜之地,一度只想一死了之。
偷藏起一把剪刀,打算在清白被毁之前自尽,血溅于那些衣冠楚楚满心欢喜前来享乐的龌龊男人面前——这是一个弱女子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报复方法。
只是她没有想到,夺得梳拢的是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稚嫩少年,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名叫朱从寒的少年郎,完全不懂男女之事。
所以,很好忽悠。
因为从小与家里不和,经常离家出走漂泊在外,所以朱从寒的成长轨迹与其他世家公子并不相同。
没有兄弟之间相互传看春画戏图、香艳故事,学习充分的理论知识与姿势;没有父母长辈安排通房妾室,使理论姿势转为实践经验;也没有厮混的同窗好友相邀,时常去青楼楚馆深造学习,升阶技能。
在朱从寒孤单的成长时光中,从没有人告诉教导过他,也没有途径去了解接触有关男女之事,他对相关知识的储备量甚至为零,本质上仍是一个单纯纯洁的男、孩、子。
竟一直以为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就会怀孕,为避免犯下和父亲一样的错误——未成婚便已有子嗣,未有嫡子便先有庶长子,导致家宅不宁——朱从寒小心谨慎向来注意,以至行走江湖出门在外时意外熟练掌握了坐着睡觉、站着睡觉、骑马睡觉等反正不用躺着睡觉的高级技能。
那时他意志消沉,偶然间结识了几个狐朋狗友,一见如故,被他们怂恿着齐去云月楼作乐消愁,结果遇到几个之前有仇怨的世家子弟。少年人之间火气旺盛,针锋相对,在这青楼之地表现出的便是争风吃醋。
为帮几位狗友挣面子,朱从寒财大气粗地喊价,一不小心竟是夺得头筹。
他虽知道青楼,以前听父兄提起过,却并不清楚这里具体是做什么的,初次踏足,未免被人看出端倪,毫无演技的朱从寒装出熟稔模样,在文淡问他打算如何过夜时,僵硬回道:“和其他人一样便是。”
一样?那便是要做些男女之间嗯嗯啊啊的事咯?
至于问嗯嗯啊啊的具体是何事,来青楼当然是为了那档子事,不然还能是什么?
盖上棉被纯聊天吗?
结果那夜,两人当真就聊了整整一宿的天。
饱经世道的文淡一眼就看出单纯的小白犬朱从寒很好忽悠,她不必失身不必自尽,只用哄一哄骗一骗小白犬她就能自保。
不过两人说是聊天也并不合适,实际那天晚上,朱从寒只是委委屈屈地抢了一个枕头蜷在墙边,一遍又一遍地背书与自语——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
“我明明会背!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怎可能夹带小抄!”
“那双护膝不是我的,护膝里的小抄也不是我的……”
“我没有作弊,没有……凭什么不让我科考……”
倾吐出埋藏在心里的委屈,心情竟真有变好起来,次日清晨,朱从寒开开心心地离开云月楼返回伯爵府,不料,刚一进门就因“一夜千金”的事情被父亲狠狠训斥了一番。
一气之下,加上被人煽惑,朱从寒干脆揭下云淡的花牌,成为了云月楼的头号大客户。心情不好时,去宽慰解闷一番;有闲暇时,也会约上几个狗友来此小聚——他始终是个以为青楼是那聊天谈心室的单纯小白犬,没有开窍,也没机会开窍。
云月楼外的人看见朱从寒心烦意乱地进去,春风满面地出来,久而久之,风言误解便成为了名副其实。
朱从寒不明实情,文淡更是故意放纵。
起初是因伯爵府的地位,后来凭借朱三爷的威名,一向少有人敢来挑衅滋事。文淡假借“朱三爷的女人”这一名头,从来无需像其他青楼女子一般出面接客,不用委屈自己去应付那些令她恶心的青楼客,小日子倒是过得还算悠闲。
文淡知道朱从寒是被她利用了,明明清清白白,却被外界被误以为是品行不端的酒色之徒,她深感愧疚之余,对朱从寒也就越发温柔体贴起来。
不是因为这两人身上的故事,像极话本戏词中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与身世悲惨坚强少女间,注定会擦出火花的冻人爱情,而是因为朱从寒他长着一张世间所有女人都爱的脸。
那张正太娃娃脸,稚嫩,俊朗,奶气,倔强,乖巧,委屈,可人,轻易萌化女人的心,激发出女人内心深处隐藏着的慈祥母爱,让文淡隐隐生出一股当妈的冲动。
母子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