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道菜

第七道菜、红烧鲤鱼豆腐鲫

乔姨娘死得不明不白?

冬笋捂嘴愕道:“呀、怎会如此?”

春菇仔细道来:“那是大概十多年前,当时我还在外院做活,平日里也负责清点外院送去内院的物资。那日,渔夫老喻头送来三条刚打捞起的新鲜的鱼,硬是比平常多收去三十文钱,我同他吵过一架,所以那天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春菇抿了口茶水:“一条鲤鱼,用豆酱红烧送去了夫人院里;一条鲫鱼,加豆腐炖汤送去了苟姨娘院里;最后留给乔姨娘的只剩一条丑不拉叽的怪鱼,圆鼓鼓的,满身都是刺,你说这鱼能吃吗?会好吃吗?”

冬笋不确定道:“大概不会很好吃吧?”

春菇直拍大腿道:“可不是嘛!当时厨娘也说这鱼不行,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另外两房都有得鱼吃这边却没有吧?那岂不是白白叫人笑话,让她以后还如何在席府后宅立足?厨娘不肯做,乔姨娘便干脆亲自提刀杀了那鱼。”

春菇叹息一声:“唉,要说这位乔姨娘也是个可怜人,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是个做正头娘子的出身,可惜家道中落给人当了妾。据说,她进府那天两手空空,干干净净,什么陪嫁也没有。”

“不像黄夫人娘家显贵,作风讲究;也不像苟姨娘,虽然娘家平庸,但她嘴甜会来事会哄人,哄得老爷开开心心的,时不时送些人参燕窝、珠宝首饰过去,就连店铺田庄也分出一部分交给她打理,每年不知偷偷攒下多少私房钱,日子过得那叫一个享受。”

“乔姨娘是个性子傲的,不太理会这些俗事,老爷倒是很喜欢她这性情,所以当年席府后宅里也谓是三足鼎立,各领风骚。”

春菇又道:“老爷虽然喜欢乔姨娘,可她凡事都不吱声,咱老爷一个大男人哪懂后宅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乔姨娘没有私房钱,只有府中拨给的那点月例用度,平常日子就过得紧巴巴,好不容易有条鱼来开小灶,却连炭火都用不起,那鱼最后竟只能生吃!”

冬笋适时地搭腔道:“呀、竟然生吃!”

春菇叹道:“是啊,生吃,谁知刚吃完没多久,人就没了。后来听大夫说,是中毒去的。”

冬笋奇道:“哪里来的毒?难道是那鱼有毒?”

春菇否定道:“那鱼都没进过锅,谁有机会下毒?依我看呐,是有人怕乔姨娘得宠会动摇她的地位,想先下手为强又怕惹人怀疑,便在乔姨娘用的碗筷上抹上毒药。”

“这样不管乔姨娘吃到什么都要中毒,旁人也只会怀疑是吃食有问题,哪能想到是碗筷上的手脚。就这么祸水一东引,既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对手,又查不到她的头上,当真是好手段好心机啊!”

春菇话里话外都没有点名道姓,却偏偏能让听的人明白她说得是谁。

冬笋拊掌称赞道:“任那人手段了得还不是让姐姐看出端倪,春菇姐姐真厉害!”

春菇表情尽是骄傲,嘴上却言不由衷:“小小意思不算什么。”

“单我看出来也没有用。”她惋惜道,“唉,可怜乔姨娘,多老实一人啊,明明死得蹊跷却没人为她做主。后来,老爷让人吹了枕头风,发卖了几个多嘴的下人以儆效尤,又下令禁止府中再提及此事。打那以后,老人不敢说,新人不知情,渐渐地这些事就没几人清楚了。”

“再后来,乔姨娘唯一的孩子庶三小姐被老爷扔去城外庄子,一扔就是十年,直到最近才接回府里,自然也没多少人知道她了。”

冬笋自觉起身来到春菇身后殷勤地为她揉|捏肩膀,边捏边问道:“姐姐方才说大伙今早如此高兴是三小姐的缘故,想必她是位极其和善的主吧?”

春菇舒服地伸个懒腰道:“嗯~三小姐她人看上去确实很好,不多话不多事,对下人也和气耐心。尤其是现在厨房由三小姐主事,伙食比往日丰盛不少,她还时不时亲自下厨为大伙加餐,说是赏赐。大家都很喜欢她。”

冬笋试探问道:“不知她身边现有几位贴身丫鬟伺候?”

春菇回头,意味深长地看冬笋一眼道:“你莫不是动了什么心思?”

冬笋赧道:“倒叫姐姐看出来了。”

春菇不答只转口问道:“我记得你之前是在朱雀巷的元府里做事?”

冬笋赞道:“姐姐好记性。”

春菇又问:“怎么会被人牙子卖来席府?”

冬笋犹犹豫豫道:“我先前是元家二小姐院里的人……”

春菇冷笑一声:“元府后宅里三个妾室,五个通房,两位嫡小姐,八位庶小姐,想必斗得很凶吧?”她不等冬笋回答,继续问道:“元二小姐招人算计,被别院陷害,然后就把你推出来顶罪了?”

冬笋惭愧低头:“……姐姐慧眼如炬。”

春菇挥挥手道:“都是些小意思,哪家高宅大户的后院里没这类心机算计?你还年轻经历得少,着了道也正常,等有经验以后自然慢慢会懂。”

她拉过冬笋的手,语重心长道:“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姐姐我托大,好心提醒你一句。别看现在三小姐拿到厨房的对牌钥匙,管粮管钱管库房看似无限风光,可那苟姨娘是什么人?”

“她在席府扎根多年,哄得老爷唯她是从,没纳其他妾室,也没有通房没养舞姬,独宠她一人,更是连席家产业也放心交给她打理,夫人和她斗了那么多年也拿她没法,这样厉害的女人是三小姐一个小姑娘家能斗得赢的吗?”

“三小姐初来乍到,为了拉拢人心自然表现得和善可亲,甚至纡尊降贵亲自下厨给咱们这些下人做饭菜吃,可她实际心性如何谁也不知,总不至于是真心喜欢做饭又没机会,就随便寻了个赏赐下人的烂借口吧?反正我不信。这样心机深沉,善于伪装的一个人,又是为复仇而来,当真不是良主!”

冬笋不由惊呼道:“复仇——?!”

春菇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小声点,生怕旁屋听不见吗?”

好在只是一时惊讶,冬笋镇静下来后赶紧收声,她指指自己,又指指被春菇捂住的嘴,这才被对方放开,得以长吁口气。

只听春菇继续说道:“当然是复仇。厨房油水充足,权力甚大,向来是苟姨娘的地盘,三小姐回府后为何别的地方不予理会,单单就夺了厨房的权?这般针对苟姨娘,总得有原因吧?我猜想当年被迫离府时虽然她年纪尚小,但也已记事,此番作为怕是……要替她那枉死的生母讨个公道。”

“可惜她太心急了,苟姨娘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春菇重新落座,指点江山般点评道,“不过我也理解她为何如此急切。三小姐今年已有十六,到了定亲嫁人的年龄,这席府是待不长久的,若不抓紧时间对付苟姨娘,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报仇雪恨了。”

“所以我才劝你,不要趟这道浑水。莫说三小姐没有赢面,便是她斗赢了又能如何?她迟早是要嫁人离府的,席府未来是谁的天下还说不准。黄夫人?苟姨娘?又或者少夫人柳氏,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却总归与三小姐无关。”

“咱们做下人的虽说要忠心为主,但也得明哲保身,护好自个不是?想必妹妹在元府后宅里也见过不少吧?很多事该学会了。”春菇老气横秋地训道。

冬笋咬咬嘴唇,似认命般道:“姐姐说得是。”又转口恭维:“这些席府隐秘,若非姐姐指点,我哪能知晓当中利害,春菇姐姐的恩情我无以为报……”

“有的报有的报,当然有的报。”春菇直点头道,“知道今儿发月钱吧?”

图穷匕见终有时。冬笋目光一冷,心道拉扯半天闲话终于亮刀了,嘴上却柔弱回道:“可我才刚来几天,月钱也没几个……”

春菇没好气道:“谁稀罕你那点辛苦钱,我要的是你的菜!”当然,也顺便找人聊聊八卦。

冬笋楞住:“菜?什么菜?”

春菇解释说道,每次发月钱时,三小姐都会给上个月表现优秀的仆役和新来的下人些许额外赏赐,一些银钱外加精致吃食,或汤羹或菜肴或点心等。银钱数量不多是为图个彩头,但那吃食却是三小姐亲手做的,模样精致味道极好,怕是比皇宫御膳房里做出来的都好。

所以早上大伙才如此高兴,赏钱姑且不提,那精致吃食却是人人都想要的。可惜她上个月失手打碎过花瓶,今天是没可能拿到赏赐的,冬笋新来却肯定是有的。她想要的便是三小姐赏赐给冬笋的菜。

冬笋心想些许吃食而已算不得什么好东西,正好卖个人情,遂欣然应允,心底却莫名好笑:春菇甘愿冒着被发卖的风险,私下谈论主家阴事,目的却是为了盘吃的?就算再美味再好吃,至于吗?

反正她就不会,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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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岚婳与郝游到达席府的时候,正值晌午,席府尚未午饭。

席阳申老爷特意提前结束文牍工作,一早便来到饭厅等待,神情威严肃穆,似在参加某项极重要的祭典,听见下人通报大女儿和女婿回来,瞬间垮了脸。

女婿郝游不论家世、品性、才干、相貌样样出色,哪里都好,原本他也甚为满意。可偏偏不知怎么有个喜欢蹭饭的毛病,还无比精准,每次三女儿做了他爱吃的菜时,郝游都必会准时准点地不请自来,安安稳稳地出现在席府饭桌之上。

本来大女儿常回娘家探望爹娘是件好事,可每次拖家带口地掐着饭点回来,就很让席阳申不快了。

自从席家众人因吃撑而导致集体腹痛,不得不在大半夜派人四处寻找大夫以后,掌勺的席初雪就严格按照人数控制了饭菜和点心的分量,丝毫不给他们多吃的机会以免腹痛之事再度发生。

这也意味着若有突如其来的客人,留饭会分摊掉原本属于席阳申的分量。对于莫名夺走自己本应享受到的美食的祸首,哪怕是他极钟意的女儿女婿,席阳申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

好在两人素来通情达理,从不空手上门,每次过来总会捎带礼物,多是珍贵的山货、海货、土特产等。三女儿曾特别高兴,说品质都很不错。

只是为何这两人的通情达理就不能用在别的地方,例如推托留饭一事上呢?席阳申感慨万分。“罢了罢了,好歹有礼物,雪儿高兴。”他只得安慰自己。

席阳申询问厮役两人何在。厮役回道:“大小姐和姑爷在清点礼物。”这次两人也是携礼而来,席阳申点点头表示还算满意。

突然,他似想起什么极重要的事情,连忙拉住厮役吩咐道:“快快!快去厨房通知三小姐,加菜!赶紧加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