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道菜、多彩水晶钵仔糕
因此,让席初雪决定嫁入伯爵府的第二个原因,便是钱。
席初雪需要大量练习厨艺以维持和提升手感,时不时弄出满桌大餐。席家人吃得开心的同时,银钱也如流水般悄悄溜走。
以席家平庸的资产要奉养席初雪这样一位顶级大厨实在是太过吃力。海产品的花费只是一个方面,其余还有鲜果、八珍、“一两香料一两金”的各类香料等等,都是些不小的开销。
而人所皆知,都鄂伯爵府是整个鄂州最富有的人家之一。
再者,席阳申毕竟只是个从四品官员,有些食材多花银钱姑且能买到,可有些权势的附属品他却无能为力,例如贡品。席老爷至多能弄到点贡品的边角料。
而都鄂伯爵府乃开国功勋之后,有军功、爵位傍身,是整个鄂州最接近京城、最显贵的门第。
席初雪心中仍在挂念着她唯一的愿望,补齐那二十四道菜的初雪食宴,若想继续研究完成菜谱,单凭席家的力量俨然遥遥无期,借助都鄂伯爵府之力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席初雪将自己的想法与打算掰开揉碎后,一点一点地与席虹诗细说,不然她怕二姐姐想不明白。
席虹诗听罢,似懂非懂地问道:“如此说来,这桩婚事应是极好的?”
席初雪笑道:“自然是极好的。试问整个鄂州,有哪户人家不想把姑娘嫁进伯爵府,又有哪家女子是不想去伯爵府做贵夫人享清福的?只有你呀我的好姐姐,与众不同。”
席虹诗得意洋洋道:“那当然,我是谁呀~”
席初雪道:“也不知父亲是走动哪边关系,竟能定下这门亲事,想必很是费些工夫。二姐姐日后万莫乱说父亲是‘醉酒’、‘胡乱’才签下婚书,不然他得有多伤心。”
席虹诗颇不高兴道:“我哪有乱说,这些都是爹爹的原话,他自己亲口说的。”
原话?席初雪微微皱眉,难道此事另有隐情?
席虹诗看她沉思表情,小心翼翼问道:“三妹妹莫不是反悔了吧?”
席初雪摇头道:“没有,只是在想些事情。”
席虹诗好奇:“何事说来听听。”
席初雪道:“这桩婚事虽然我俩私下商定好了,可最终还得父亲决定,万一……”
“没有万一!”席虹诗急忙道,“爹爹向来疼我,我若求他,他决不忍心拒绝。”
席初雪道:“母亲那里……”
席虹诗撇嘴道:“又不是她亲生女儿出嫁,她才不会管这事。”
席初雪接着问道:“那苟姨娘呢?”
席虹诗顿时沉默不语。
席初雪叹道:“一直以来,苟姨娘都盼望二姐姐你能嫁入高门,她好从此扬眉吐气。都鄂伯爵府可算得上是全鄂州最高贵的门第,这样好的一桩婚事白白放过,她会愿意吗?”
席虹诗跺脚道:“她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再说,季家也是高门。”
席初雪道:“可比起伯爵府终究还是差些,这件事我们恐怕得好好琢磨。”
席虹诗嘟囔道:“有什么好琢磨的,反正我不嫁去伯爵府,她若想逼我,我就绝食抗……”话音尚未全落,火灶上正炖着的鸡汤突然溢出砂锅,汤水喷淋到烧得旺盛的炉炭上,顿时滋滋作响。
席初雪抬手挪开砂锅锅盖,微微露出些空隙,厨房里原本就四溢的香气此刻愈发浓郁。
席虹诗立刻转口道:“……我就大哭大闹,对对,大哭大闹,一哭二闹三上吊,肯定有用,阿娘教过我。”饭,还是要吃的。
席初雪十分怀疑:“这样有用吗?”
席虹诗小鸡啄米式点头:“有用有用,必须有用。”
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方法,席初雪只好任她试试。
两人商议完毕,席初雪全心全意照看鸡汤。
席虹诗一身红裙盛装,手托下巴趴在桌上,脑袋转来转去随席初雪的走动左右摇摆。
席初雪见她一副小狗乞食般汪汪的表情不免好笑,问道:“二姐姐不去见季耽哥哥吗?”
两人长谈已有段时间,席虹诗扭头看了眼窗外的明亮天色道:“不去不去,一来一回颇费时间,我怕赶不上午饭。”
席初雪啧啧道:“可怜的季耽哥哥。”
席虹诗嗔怪道:“他有什么好可怜的?”
席初雪笑道:“可怜他白白等你一上午,等不到可人儿也等不到口信儿。”
席虹诗重拍桌面,懊恼道:“糟糕,忘记派人去通知他……”
“我早让二姐姐的贴身丫鬟芥蓝去送信了,若等你想起来,”席初雪轻笑一声,直摇头道,“季耽哥哥就真可怜了。”
席虹诗不好意思道:“还是三妹妹想得周到。”
席初雪顺口说道,“只是辛苦芥蓝,要多跑些地方,多跑几趟。”
席虹诗奇怪道:“除了季府,她还要去哪里送信?”
席初雪回道:“我让她顺便去趟郝府,请大姐姐和姐夫回娘家,一起商议。”
席虹诗心里略有不快,明明尚未开饭她却像被抢走食物的孩子,低声咕哝道:“她都嫁人了,还叫她回来吃饭作甚?”
席虹诗与席岚婳姐妹两人相争多年,在各自生母的默许之下,就像是席府两位妻妾的冲阵前锋。争嫡庶、争长幼、争漂亮衣裳、争好看首饰、争胭脂水粉、争零花点心、争父亲宠爱、争风头面子,反正什么都争。
两人说是姐妹,也是冤家。
席虹诗看不顺眼她这位外界传言端庄谦逊的嫡亲大姐姐,她见过她太多不端庄不谦逊的样子,还常常以嫡女、长姐的姿态拿派头对她说教,偏偏又伪装得极好,莫说外人,便是连席老爷自己也十分坚信大女儿“温婉娴静”。
席虹诗吃过几次暗亏,心中难免有些不服气,但看在席初雪的面子上,进来多有收敛,只偶尔抱怨几句,不会太过放肆。
之前有次,席初雪心血来潮做了些多彩水晶钵仔糕。
木薯粉混合马蹄粉,清水拌匀,去浊澄清,过筛两遍至无颗粒,作为生浆;
清水加入白糖,小火煮化至沸腾,关火,倒入部分生浆,搅拌至透明,烫成生熟浆;
生熟浆倒入剩余生浆之中,搅拌均匀,作为糕浆;
小钵洗净,擦干,分别放入干果、蜜饯、花瓣、蜜豆、椰丝等辅料;倒入糕浆,七八成满;
待水煮沸后,大火转小火,隔水清蒸至糕成型;
倒出钵中水滴,放凉,或以碎冰冰镇。
待完全凉透后,插入竹签圆形划开,轻轻一挑,别致新颖、好看美味的多彩水晶钵仔糕即可轻松享用。
糕体晶莹透明,色彩缤纷,如琥珀,似琉璃,油润光洁,内藏赤蜜豆、黄桂花、蓝莓果、青脆梅、橙橘干、紫桑葚、白椰丝、澈荔枝。
入眼如彩虹绚烂,入口酸甜风雅俱佳,细腻娇嫩,质明滑舌,甜洌清香,韧而不粘,糯软香弹,清凉爽利,口味丰富多样,让人垂涎三尺,又欲罢不能。
府中众人皆赞不绝口。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以争夺最后一块水晶钵仔糕为导|火|索,引燃了席虹诗与席岚婳两人积攒多年的矛盾,姐妹二人大吵一架,两人谁也不肯主动放弃将糕点让给对方。黄夫人与苟姨娘各自帮腔,下人们纷纷站队为主子摇旗呐喊,一时间闹得席府是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席老爷抱着茶杯躲在墙角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席初雪几方劝说均无果,不禁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点心是她做的,难过之余她在外游荡散心了一天。
这下可苦了席府众人,整整一天都没有饭吃。
并非没有吃食,而是在习惯了席初雪做的美味饭菜以后,那些普通食物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席府众人宁可饿着,难受着,也要等到席初雪回来开饭。
庶三小姐席初雪在席家食物链最顶层的地位日渐稳固。
挨饿的滋味非常难受,千转百回,满腹酸楚,谁也不愿再体会一遍。
自那以后,不论是黄夫人和苟姨娘,还是席岚婳与席虹诗,都消停了没敢再争斗,最多私下腹诽抱怨一下对方,讨讨嘴上便宜,至于明面上那是万万不敢不和睦。
毕竟就算一时争赢了些许衣服首饰、风头面子,人也是要挨饿的。
比起脸面,当然还是吃饱肚子更重要。
铁骨铮铮抵不过真香的饭,自古如是。
谁让她们有一个相信世界如此美好、阖家如此美满、亲人间就应该相亲相爱的掌管厨房的一不开心就多愁善感无心做饭的好女儿、好妹妹。
在席初雪的字典里从未有过“宅斗”二字,她绝无法想象出,也绝不会想象到,世界上竟有那样的一群人,每日活着却只在大宅院中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对她而言,家人是血脉相连的、绝对可以相信依赖的、一直期盼着的存在。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开开心心地——
吃好吃的。
席府原本严峻的宅斗形势就这样被席初雪在一勺一铲之间,消弭于无形。
席府上下融洽友爱、和和美美,乃鄂州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