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道菜

第二道菜、十全大补老鸡汤

天尚未全亮,大多数人都还没有起床,鄂州闻巷府州判席家的庶三小姐席初雪就摸黑起个大早。

她来到厨房检查食材,厨娘早已将东西备好。席初雪仔细洗过手后,开始做饭。

打清水一锅,煮沸,加一匙盐;

将杀好的新鲜老母鸡放入木盆中,一面翻滚一面浇上盐开水,烫过几遍后趁热从鸡尾巴处往上逆推,推掉鸡毛与绒毛,切去指甲和鸡尾,用清水洗净;

盛一锅冷水,将洗好的老母鸡放入水中焯滚,捞出,用干净热水冲去血沫,放入备好的大砂锅中;

取当归、人参、黄芪、白芍、茯苓、熟地黄各两钱,川芎、白术、肉桂、陈皮、枸杞、炙甘草各一钱,红枣、香菇各十粒,洗净,去蒂去核,切块切片,一齐放入砂锅;

生姜半块,洗净切片;青葱若干,洗净切段;黄酒半碗,也放进砂锅;

砂锅里加适量温水,略盖过鸡身与药材,用大火煮沸后,滴入几滴白醋,再换文火慢炖;

等到整只鸡松软见骨后,加入少许食盐调味,再炖煮两刻钟,即可关火,依个人口味撒上胡椒、香油;

十全大补老鸡汤,大功告成。

汤色清亮透明,鲜香浓郁,鸡肉松软入味,风味绝佳。

老鸡汤的做法并不复杂,只是颇耗费时间。

昨日厨娘将老母鸡带给席初雪过目时,席初雪一眼就看出这鸡肉厚结实,怕是得炖上好几个时辰才烂,这才特意起个大早,只为赶在午饭前熬好鸡汤,以让家人享用。

不一会儿功夫,席初雪就麻利地弄好前面几道工序,换成文火只待慢慢炖煮。左右无事,她掏出把小斧头一边劈柴一边哼曲——

“哈啊哈,哈啊哈,西湖美芹,山药甜哪,春芋入酒,溜乳燕哪!……”【原歌词:西湖美景,三月天哪,春雨如酒,柳如烟哪。】

厨师是个极要力气的活,宰杀、涮洗、切菜、颠勺等等,对臂力、腕力、腰力、腿力均有要求,不然没等做上几盘菜便会腰酸背痛,长此以往还会损伤身体。

席初雪现在的这副身体颇为柔弱,她便为自己制定了健身计划,除去早晚各一次的活动锻炼外,平日里的零碎时间也不浪费,随身带着把没开刃的小斧头,没事时还能举举重、转转圈,活动活动手指,增加些指力腕力。

谁知没劈两块,一阵凄厉的哭喊从不远处传来——

“我不活了!”

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身穿水红镶边留仙裙,满头珠钗玉簪,叮叮当当地跑进厨房,一看见席初雪,便直接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

席初雪举着小斧头,抱她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只得用空闲的左手轻拍女子后背,问道:“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席府二小姐席虹诗哭喊道:“爹爹欺负我,我不想活了!”

席初雪十分苦恼:“这可不好办。午饭我是按家里人数做的,若二姐姐不想活,那我岂不是做多浪费了?”

席虹诗从对方怀里起身,转头看了眼灶上正咕咕冒着热气的砂锅,用力耸耸鼻子闻着味道道:“那、那我先吃完午饭再……”

席初雪收起小斧头:“午饭有道鸡汤,是特意为二姐姐做的。二姐姐前个儿不是说睡觉时手脚冰凉吗?这道十全大补老鸡汤,补气养血,益胃健脾,最是温补,二姐姐可得多喝些。至于晚饭——”

席初雪顿了顿道:“大哥哥想吃鱼,我们晚上做滑鱼片。二姐姐素来讨厌鱼,想必不吃也罢,可以安心去了。”

席虹诗急忙解释道:“我哪有!我只是不会吐鱼刺,可三妹妹你做的鱼没有刺,我最喜欢啦!你不让我吃,呜呜,连你也欺负我!”

席初雪问道:“二姐姐也想吃?”

席虹诗边吸鼻子边点头。

席初雪道:“这便对了,北方的羊肉西边的面,南方的水果东边的鱼。世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等着二姐姐,二姐姐当真舍得扔下它们独赴黄泉?”

席虹诗绞着手指头小声道:“不舍得……”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要从溢满厨房的香气中汲取力量,不料想起伤心事,又痛哭起来:“可是爹爹不疼我了,他……他要把我嫁人!”

席初雪奇道:“嫁人不好吗?二姐姐也到该定亲的年龄,想来父亲选女婿的眼光不会差,二姐姐以后可有福咯~”

席虹诗用力掐她一把,没好气道:“胡说什么,三妹妹你明明知道我是……是喜欢季家哥哥的。”

席初雪调笑道:“季家有好几位哥哥呢,二姐姐说的是谁?”

席虹诗气急:“哪有好几位哥哥,我只认得耽哥哥!”她瞧见席初雪暗暗偷笑,顿时又羞又怒道:“你打趣我!”

席初雪笑够:“我是知道你钟意季耽哥哥,可父亲母亲不知,到了年龄自然是要将二姐姐嫁人的。你同他们说清楚后,让季家上门提亲,岂不是两全其美?”

席虹诗满面忧愁道:“已经迟了。爹爹昨日出去吃酒,吃醉后胡乱签了婚书,把我许配给了都鄂伯爵府朱家的三公子。”

她盯着砂锅咽了咽口水道:“三妹妹,我与耽哥哥约好卯时三刻在城南见面,他说要先带我出去躲一阵子,等过些时风头平息了再回来。我实在等不到中午,能不能让我先喝一小碗鸡汤?”

难怪还没到日上三竿,席二小姐就独自起了床,还精心打扮一番,原来是小情侣约好要私奔。

席初雪秉持厨师操守坚决道:“不行,鸡汤还没熬好。”

席虹诗退一步又道:“那你帮我准备个两年份的食盒,要好吃、易存又好拿的,我想着躲上两年应该足够,若不够,等吃完了我再回来找你拿。”

席初雪叹了口气道:“二姐姐,我不是要拦你,只是聘则为妻奔为妾,若季耽是个重情义负责任的君子倒好说,可若日后他负了心变了卦,你又当如何,你想清楚了吗?二姐姐你当真要用往后一辈子来赌,决心与他私奔吗?”

席虹诗摇头道:“耽哥哥不会负我,他早将他最宝贵的东西送给我了,三妹妹你看。”说罢,她从衣领里抽出一条项链,项链下方挂的吊坠是一个小象牙骰子,通身晶莹剔透,显然时常把玩。

这个小象牙骰子是季耽十岁那年第一次赌钱赢钱后买的纪念品,是他的幸运符,平日里最为珍视的宝物。

轻轻抚摸着骰子,席虹诗甜甜一笑道:“所以上次,我也分给了耽哥哥半块红豆椰蓉桃花酥。”

席初雪满脸震惊,非常不可思议道:“你居然这么爱他?!”

半块!那可是整整半块桃花酥啊!是除了厨师席初雪以外,谁也没法从席虹诗口中分走哪怕一小口酥渣的她最喜欢的红豆椰蓉桃花酥啊!

本以为只是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时的朦胧感情,不知何时竟变化成“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我的点心分你半块”的绝世爱意。

一时之间,席初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席虹诗见她没了言语,摇摇她胳膊哭求道:“三妹妹,我知道我以前任性,脾气不好,老喜欢欺负你,上次你落水也有我的过失,我不是个好姐姐。可自从那次你落水生病以后,我待你如何亲近你也清楚,这次我有大难,你可万万不能不帮我啊!”

席初雪轻轻扯回自己的衣袖,省得被人拿去擤鼻涕:“二姐姐哪里的话,在我心中你与大姐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你若有难处,我怎可能袖手旁观?几个食盒而已,又不是大事,无论二姐姐想吃什么,我都会给你做。只是这样一走了之,实在不是解决之道。”

席虹诗边哭鼻子边咽口水道:“不然还能怎么办?”

席初雪拍拍她肩膀安抚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二姐姐。”

席虹诗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又擦了擦口水:“什么问题?”

席初雪问道:“那份婚书你见过吗?”

席虹诗压低声音悄悄道:“阿娘昨晚偷偷拿给我瞧过。”席虹诗口里的阿娘,便是她的生母,席老爷最宠爱的苟琦紫苟姨娘。

席初雪又问:“婚书上如何写的?”

席虹诗撇撇嘴道:“还能怎么写?不就是些酸腐词,什么两姓联姻,缔约一堂,良缘天赐,永绵延长之类的。”

席初雪道:“不是指这个,我是问落款是如何写的?可有写上名字或者生辰八字?”

席虹诗愣了愣,微微回忆道:“倒是没有写生辰八字,新郎落款是闻巷都鄂伯爵府不器子叔从寒,新娘写的是闻巷州判席府庶女……”

果然!

鄂州风俗,一贯不会在重要文书上写清女方闺名及生辰八字,以示避讳。通常情况会用家中嫡庶、排行加以区别,如席虹诗在正常情况下应写做“闻巷州判席府庶次女”。

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外人以为席府仅有两个女儿,一嫡一庶,一长一次,故而伯爵府在撰写婚书时不经意间漏掉了“次女”的字眼。

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席初雪仔细想了想,颇无所谓地道:“二姐姐若真不想嫁去伯爵府,倒还有一个办法。我也是席府庶女,所以——”

“我替你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