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之遥等人所站位置就在厅堂外，里面的人声音稍微大点，就能传出来。
云氏旁支宅邸的这位管家要求蚕区众管事把十年以来，每一茬的蚕茧收成都向二公子汇报，他完全没有提前跟众人打过招呼，临场发难。一时间引得不少管事都竖起了耳朵，想知道最先进去的甲院管事如何回答。
楚之遥也在认真倾听。
厅堂里的人似是故意要让外面的人听见一般，十年间的蚕茧收成，还真一茬茬报出来了。第一个人汇报完，便到了第二人，直至半个时辰过去，甲院的管事才陆续出来。
在他们汇报期间，厅堂里并没有传出任何问责声。
随着乙院的管事进去，又是半个时辰的汇报，已经枯站一个时辰的楚之遥百无聊赖地观察周围。
“你说他们报的都是真的吗？”
云管事小声问楚之遥：“我还是想不起来每一茬的具体收成数目。”
“只要没人责问，那就是真的。”楚之遥说，“你总归知道每年大概的总数目，你自己均摊一下，不就知道每茬的具体收成是多少了吗？”
“这能行吗？”云管事说。
“行的，只要你不慌，每一年都报仔细就没问题。”楚之遥笃定说，“即便二公子怀疑这个数目，你也不必怕，自会有人替你解围。”
“谁啊？”云管事好奇。
“让你仔细汇报的人。”楚之遥说。
云氏旁支的管家最开始下达这个明显为难人的命令时，楚之遥也有点纳闷，真想知道每一茬的蚕茧收成数目，就该早点通知这些管事，让他们有所准备。
且追求效率的话，汇成册子一扫便知，难道不是更快捷直观吗？
楚之遥不信一位打理宅邸上下事务的管家连这点素养都没有，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而这个命令的结果就是汇报过程又臭又长，很是折磨人。
可他想折磨管事，完全不需要这么大费周折，不是这个原因那只剩下一个可能。
那就是他在故意拖延里面那位二公子，等四院的管事全部汇报完，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下人给主子添堵，少见但不是没有。以楚之遥得知的情报，这位二公子不像是能忍气吞声的。他还没动怒，要么是享受这个汇报过程，要么就是有所顾虑。
楚之遥在脑海里分析着这些事，乙院之后就轮到丙院，这期间厅堂里传出了瓷器摔碎的大动静。但管家并未因此遣散剩下的管事，而是让他们继续汇报。
等轮到楚之遥这一院，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
楚之遥跟着丁院其他管事一块进了厅堂，这些管事都站得腿疼，已经顾不得管闲事，只想着赶紧汇报完，早些走人。
宽敞厅堂里，上座的茶几两旁分别坐着一位脸色阴沉的年轻人与一位闭目养神的中年男人。两侧的茶几也坐了一些人，他们面貌普遍精神又有气色，衣料质地与配饰更是飘逸清透，与世俗有着云泥之别。
楚之遥本意是不着痕迹扫一眼，结果一圈下来，对上了好几道把她抓个正着的视线。这其中有的不以为意、有的不悦、有的带着打量，要是没跟墨渐接触过，面对他们楚之遥还真有点怂。
毕竟差距实在太大。
但有墨渐这个珠玉在前，他也就是脸毁了不占上风，论气质与实力，绝对能吊打这厅堂一半人。什么时候碰到比七岁太墟境更厉害的，楚之遥才有动力摆正心态。
以二公子的身份，必然是坐上座，而符合三十岁这个年纪的，就只有那个年轻人。
楚之遥匆扫一眼只记得他脸色很难看，五官生得倒也标致，鼻高唇薄，衣着配饰无一不是上等佳品，偏他气质也撑得起来。即使不耐烦，仪态却不曾放下。
楚之遥想着想着，又有点记不清这二公子长相，她本打算用余光看一眼。
结果一抬眼，正好跟不爽喝茶的云清舒视线对了个正着，两人的目光只有一刹那的对视，云清舒放下茶杯，视线落在楚之遥身上道：“你先说吧。”
站在管事堆里的楚之遥还没抬头，却已有了被人围观如芒刺背的不适感。
她抬起头，云清舒果然是对她说话，凡是坐下的人，十有七八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不知二公子想听什么。”楚之遥不给他们打岔的机会，紧接着说，“我这里既有蚕茧收成的数目，又有能助二公子突破重围，一飞冲天的妙计。”
“什么妙计？”云清舒问。
“二公子若想听这个，那蚕茧收成的数目我便不能说了，我只说一样。”楚之遥从容道。
云清舒低笑了声，温和道：“若我都要听呢？”
“哪来的贱婢，竟敢拿二公子当消遣。”楚之遥还没说话，坐在侧茶几的一位妇人怒声斥责，对周围伺候的仆从喝道，“你们还不把她拖下去！”
周围的仆从第一时间看向云清舒，他垂眸拿着茶盖将茶杯重重遮上，不咸不淡道：“没听到吗，去把那聒噪的贱婢给我拖下去。”
不等云氏旁支的仆从动手，伺立在云清舒身后的下属大步流星走出来，随着他步伐靠近，原本看热闹的其他人很快发现不对劲，他竟是朝着三夫人去的！
“站住！”
云氏旁支的人想呵止。
“我是云氏明媒正娶的三夫人，便是二公子，也要喊我一声嫂嫂，你岂敢以下犯上！”这位妇人不傻，当即搬出了辈分。越是大家族里，嫡庶尊卑与辈分越是严明。
可她不是说给云清舒与他的下属听，而是说给另一位长辈听的。
云清舒的下属并未停步，眼看冲突要被扩大化，原本闭目养神的中年男人缓缓开口：“够了。”
“大伯……”
三夫人很是委屈，娇滴滴喊道：“二公子何必为了一个……”
“你也闭嘴。”他毫不留情打断了三夫人的话，视线落在云氏旁支的家主身上，冷冷道，“兴镇这地方不大，气焰倒是比丰阿城还嚣张。连二公子来了，也讨不到半点好。”
厅堂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三夫人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老老实实闭嘴，低眉顺眼的姿态倒有几分乖巧之意。
制止完闹剧，这位大伯的视线转而望向楚之遥：“你要说什么，说吧。”
“我只能说与二公子一人听。”楚之遥垂着眼回答，“当众说出来，这东西就不灵了。届时二公子若不满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一个凡人，能拿得出让我满意的东西？”云清舒有些好奇。
“我相信二公子会非常满意。”楚之遥笃定道。
云清舒见状也不再细问，当即让她留下，等厅堂里的汇报结束再告诉他。
旁观全程的云管事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三夫人开口时，他还以为楚娘要遭殃，连他自己都快要被吓死了，没想到事情的最终走向居然如此奇特。
她竟然真的引起了二公子注意，还顺利留了下来！
楚之遥得到云清舒承诺后，主动走到了他那位下属身旁候着。其他人一开始还打量，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就只剩三夫人那如同毒蝎子的目光一寸寸刮着她肌肤。
直到丁院所有的管事汇报完毕，云清舒第一个起身，懒懒招呼：“走吧。”
楚之遥连忙跟上。
云氏旁支的宅邸占地很大，从厅堂出来，三人穿过了两片大园林，才抵达云清舒落脚的这片建筑群。
云清舒把人带到书房，看着楚之遥直截了当：“说罢，我没太多耐心，不想听废话。”
书房里只有两人，云清舒那位下属在院子里就停下了步伐。
“我也不想说太多无益的，我只问二公子一个问题。”楚之遥说，“假若二公子手里现在有一颗仙品丹药，为了实现利益最大化，你会把它给谁？”
“哼，仙品？你有这种丹药？”
云清舒不假思索道：“我谁也不会给，难道还有比自己吃利益更大的吗？”
“我也想吃，只是我吃了虚不胜补，反而会爆体而亡。”楚之遥感叹说，“倒不如拿出来，助人脱胎换骨。”
云清舒蓦然意识到此刻跟自己交谈的是一位没有修为的凡人，可她却对丹药颇有了解，这可不是普通凡人能知晓的东西。
“你手里有仙品丹药？”云清舒试探问，“你如何证明。”
“不用证明，你要是愿意吃，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楚之遥说。
云清舒愣住了，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最终只问出一句话：“为什么给我？”
“因为在我看来，这颗仙品洗髓丹，只有二公子是最需要的。”楚之遥手掌一翻，一颗三色仙品洗髓丹呈现在她手心，她就跟给糖豆似的，递给了云清舒。
“仙品是以色辨品质，这是颗三色洗髓丹，丹药我反正是给你了，虽然我希望你服用，不过吃不吃全凭你自行决策。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二公子如若要给别人，千万莫说是我给的。”
“仙品洗髓丹只有这一颗，我可经不起折腾。”楚之遥叮嘱完，洒脱道，“我能走了吗？”
“你要走？”
云清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睁大眼睛，哪有人给了宝贝啥也不要啊！
“你不是还没吃吗？”
楚之遥比较实在：“我就算要你也不一定会给，倒不如等你用了，检验过药效以后再说。”
云清舒：……好有道理。
“那我让人送你回去？”云清舒试探着问。
“可以。”
楚之遥欣然同意。
两人也是一个敢送一个敢走，楚之遥坐着四匹马的马车在蚕区牌坊附近下来。等到车夫驾驶着马车离去，她才施施然地走进巷子里。
系统给的五颗极品洗髓丹，墨渐吃了一颗，给了一颗给云清舒，楚之遥手里如今还剩三颗。她自己预留一颗，还剩两颗可支配。
这种几乎绝迹的宝贝说句怀璧其罪也不为过，但她只要拿出来根本就不留在自己手里。墨渐的那颗他已经吃了，云清舒那颗在他手里，即便消息走漏出去眼热的那些人想抢，也该去找云清舒。
怎么也找不到楚之遥头上。
她之所以直接给云清舒，什么也不要地离开，倒也没什么复杂谋划。仅仅是因为她不能让云清舒直接服下，仙品洗髓丹哪怕她说破天，只要云清舒不吃，那什么效果都是虚的。
在虚的基础上谈好的任何筹码，都是虚的，没有任何正向意义。
楚之遥摸摸自己衣兜里的一两银子，路过小院时发现院门上了锁，墨渐出去了。他的去向楚之遥素来不知道，好在自己身上有银两，不用担心露宿街头。
当晚，楚之遥找了个客栈住下。
天亮了她也没出门，而是闷在客栈里睡大觉，饿了就在客栈的大堂解决。
在云清舒表态前蚕区她是不打算回去了，毕竟那位三夫人对她敌意很重，贸然回去说不准会被绑了沉河。
下午的时候一觉睡到傍晚，楚之遥实在是睡不着了，整理好仪容打算去逛逛夜市。
她乍一拉开客房门，发现云清舒一身华贵地站在门口，那瞬间她手比脑子快，立刻关门。
结果还是快不过修士，被云清舒骨节分明的手掌拦了下来。
“你关门作甚？”云清舒很纳闷。
楚之遥盯着云清舒看了几秒，幽幽开口：“你暗地里派人跟踪我？”
“怎么会。”
云清舒走近她，伸手越过她肩膀，从她身上拿下一只黄纸蝶，在她眼前晃了下：“寻踪蝶，这个效果更好。”
楚之遥视线掠过黄纸蝶问：“给你的东西吃了？”
“嗯。”
云清舒脸上浮现笑容，目光深情而专注：“我来接你回去。”
楚之遥被他看得差点抖落一身疙瘩，点头道：“回去可以，不过你不用这么客气。我知道二公子是因为心怀感激，可要是让人误会成一见钟情，那势必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认为呢？”楚之遥看向他。
云清舒笑了声，眼中的浓浓情意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他遗憾道：“我以为你会喜欢这套。”
“我更喜欢灵石。”楚之遥说。
云清舒面露诧异：“你会缺这个？”
“这个问题问得好。”
楚之遥说：“你觉得那些度日艰难的人，是都喜欢艰难的日子，还是因为一些原因而无法改善呢？走吧。”
云清舒沉默着带路，直到两人进入由灵兽代步的车厢里，他才开口：“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缺灵石。”
“这具身体守不住。”
楚之遥这个回答终结了话题。
云清舒原来萦绕在心头的顾虑也因这回答而消散一空，他勾起唇角，看向神情自在的楚之遥：“那不是巧了吗，我正好不缺灵石，也能为你提供庇护，我们可真是搭配。”
楚之遥深以为然。
你我本无缘，全靠你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