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高亢的嗓音伴着一股浓厚的羊肉汤香气从楼道口霸道地传了上来,众人回头,就见掌柜的亲自拖着一个石头磨成的承盘,领着两个店小二满脸喜气地进来。承盘上摆着几个用搪瓷缸子盛着的羊肉汤。
人越近,味道越浓。
秦芳芷迫不及待地转头探出脑袋。
搪瓷缸被一一摆上桌,那股喷香的羊肉味再也抑制不住,随着蒸腾的热气直扑众人面颊,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里似乎都被羊肉的鲜香填满。
秦芳芷低头猛吸一口气:这也太TM香了吧!明明都是最原始的食材,为什么将军府中的大嘴小嘴整日不是清蒸就是水煮,怎得就捣鼓不出这样的美味呢?瞧瞧,人家里头也没什么特别的香料嘛!
她秦芳芷是得罪了哪方专管吃喝拉撒的神仙吗?不然为什么合该她在府中受清汤寡水的苦?!
这一碗缸子肉,其实有点像大锅清炖羊肉的袖珍版,汤面上飘着油花,连油花儿都带着香,越敲越顺眼。
看搪瓷缸底部的深黑色,不难猜出做法。大抵是直接将瓷缸子置于炉子上,里面放上焯好的切块羊肉,加胡萝卜块,一小块恰玛古,还有几块洋葱,倒上水再撒点盐直接炖煮,主打一个原汁原味。
秦芳芷用勺子舀了舀,里头的羊肉是精选的小羊羔的大腿肉,肥瘦均匀,因为焖煮的时间长,微微泛着黄色。
一口咬下去,羊肉的清香瞬间占据了全部的味蕾,不油不腻,肉质鲜嫩,混合着胡萝卜的甜,恰玛古的微咸,还有洋葱星星点点的辣,满口留香。
将羊肉咽进肚子里,还能感觉到腾腾的热气顺着食道往上窜,这时候顺势来上一口鲜香四溢的羊肉汤,腹腔中先是一股温热,口腔中逐渐生出甜味,又从甜晕出香醇,几个回合后,徒留满留油的香。
“爽!这才是吃食啊!”秦芳芷的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她解开领口的扣子,微微敞开镶着一圈兔毛的领子,长叹一声:“老祖宗说得果然没错,入冬一碗羊肉汤,不用神仙开药方!我感觉我脚板底都热乎了。”
“扑哧!”喝汤喝得脸蛋红扑扑的陶入画轻笑出声:“公主从前长居深宫,哪里学来这些俏皮话?”
“话本上学的,会的可多呢,改日说与你听?”秦芳芷就喜欢和美人搭话,身侧的两个大美人,一个如江南画卷,温婉娴静,一个如茫茫草原,豪放不羁,还有一个吃花脸的小美人,一张粉嫩嫩,如剥壳鸡蛋般滑嫩的小脸蛋,着实让人爱不释手。
左右都是美人,只要瞧着,便叫人心生欢喜。
“这是地道吃法?”秦芳芷转头,看到谢共秋从盘子里拿出一块馕饼,中间一分为二,其中的一半对半一捏,将缸里没吃完的羊肉捞出来,塞进馕里,双手捏住馕的两端,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喳声:
“嗯~~~!快尝尝!”谢共秋嘴里包得鼓鼓囊囊,也不管那些贵女礼数,含糊不清道。
秦芳芷和陶入画忙学着她的样子也捞起两块酥嫩的羊肉,怼进带着淡淡麦香和焦香的表面金黄酥脆的馕饼里,秦芳芷豪放,直接张大嘴,满满一口塞进嘴里。陶入画相对温婉些,却也是迫不及待,张着小口,一口接着一口。
随着清脆的酥皮声在口腔中爆开,肉质饱满的羊肉和外皮脆香,内里面质柔软的馕饼在嘴里自动自觉的将丰富的层次揉杂开来。
馕饼的厚度适中,既保持了足够的饱满感,又不至于过于沉重,一口咬下去带着韧劲,但味道在口中偏淡,这时,鲜香味霸道地羊肉便恰到好处地凸显出来却,又没有宣兵夺主的割裂感,二者相辅相成,宛若遒劲的树枝稳稳托住栖息在枝头的百灵鸟,美妙的口感层次越嚼越丰满。
明明都是再原始不过的食材,却竟然真的搭配出连秦芳芷这个顶级国宴大厨都拍手叫绝的美味。
高!实在是高!
“我竟都有些饱了!”陶入画用帕子掩面,身子微微一颤,打了一个没有声音的饱嗝,帕子撤去,她红了脸,但见面前的两个女人都快要将脸埋进陶瓷缸里,没有主意她方才失礼的举动,这才放下心。
秦芳芷头也不抬回应道:“画画,你要不站起来动动消消食?咱不还点了手抓羊肉嘛!得吃啊!”
她说着,有样学样,学着一旁已经吃得忘我的谢共秋,将剩下的半张馕饼掰成小块,泡进羊肉汤里,等馕变得酥软,送入口中。
馕饼浸透了羊肉汤的鲜甜,哺一入口,只要用舌尖抵着泡软的馕饼轻轻一抿,羊肉汤便从馕饼的各个空隙滑入胃里,香甜可口,整个胃腹都暖洋洋的。
再嚼几口馕,泡软的馕饼更加松软,还带着汤汁的鲜,咸,甜,香,使得馕饼的口感更加丰富,几口下去,确实微微有些饱了。
“手抓羊肉很大份吗?”
秦芳芷往椅背上一靠,摸着自己鼓出来的肚子问道。
“可大一盘呢!手抓羊肉得现吃的才香!”
谢共秋仰头将缸中还剩的汤水一饮而尽:“我虽然也有些饱腹感,但不耽误继续吃,嗝~抱歉抱歉!”
“无妨!”秦芳芷摆摆手,不仅她们这一桌,就连一旁由她出钱给丫鬟另开的一桌,“食客”们都已经吃得饭食困了。
“夫人寻了公主和王夫人一道吃羊汤,也不叫上我们?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可是寻着香味过来了!”
清朗的男声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从门外传来,屋内半靠在椅背上的众人一惊,皆回头望去,陶入画原就因为喝了羊汤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红艳更甚,那抹霞色渐渐晕染到耳尖,她捏着帕子起身,朝门口盈盈一福:“将军。”
秦芳芷是背门而坐,原先瞧见入画一脸羞色,还带着几分揶揄和八卦的心思想转头瞧一瞧那位她到现在都记不清封号的什么什么归,还是什么什么德将军,怎知一回头,自己的目光却收也收不住了。唇角的弧度愈发上扬,眼中星河灿烂,闪着灼灼耀眼的光芒。
又来了,这种嫖/客看青/楼佳人的眼神又来了!韶煜风对上秦芳芷毫不遮掩的视线,嘴角抽了抽,太阳穴隐隐作痛。
门口站着三个灼灼风华的男子,两人正当少年,束袖劲衣,另一个年纪稍大些,却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一身广袖官袍,有文人之风雅。
打头的少年身穿暗红色印花锦绣长袍,长身玉立,虽然一副武将打扮,却掩不住通身温润如玉的气质,相必这位就是画画美人家那位……德行将军。
他嘴角噙着笑,望向妻子的眼神温柔缱绻,仿若周遭众人都似空空无物。
而他后面那位……
秦芳芷目光如炬,将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已将人剥/个/精/光。
帅!今天这身打扮,真他娘的帅!比昨天还帅!!一身靛蓝,领口和袖口都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一条青色宽边腰带,长发如瀑,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一顶嵌玉小银冠,配上两条长及发尾的蓝色发带。
妈的,电视剧里那些少年将军都是狗屎,瞧瞧!瞧瞧!什么才叫梦女小说具像化!
看这通身的气质,剑眉星目,英姿勃发,最最最性感的,是他鼻侧一点朱砂,衬得原本生人勿近的凌厉中又多了一份柔情——虽然听坊间传言,他本人从前的性格吧……过于活泼了些,与长相不符。
但耐不住帅啊!帅得惊为天人啊!
别怪原身强“嫁”豪夺,摁头人家少年郎娶自己,她但凡穿越早那么几个月,她也这么干!有这么一个帅郎君,管他对自己是何态度?放在一旁裱起来,只看不吃,都是爽的。
三人进屋,除了秦芳芷外,屋中众人相互见礼。又除了韶煜风外,其余两人向秦芳芷拱手行礼。
“这家馆子有名,都是慕名而来,恰巧碰到,便一同凑了一桌,将军莫见怪!”
秦芳芷见入画碍于韶煜风这样一位男性大员在,不好回话,便笑着同那男人解释道。
“公主见外了,内子自打来了边城鲜少出府,今日能交到公主和王夫人两位友人,我心中亦是欣喜。”
“早些时候我们还约了明日要去北街早市喝油茶,吃麻花,便提前同将军和王大人支会一声,二位若是不介意,明儿个我可将两位的夫人拐走了!”
司仓大人姓王,单名一个兴字,取字简乐,和自家夫人一样,也是土生土长的平城人。
“月儿也要七!要七!”
抱着秦芳芷大腿的小姑娘漏风说道。
“月儿,怎可牵扰公主!”王大人心提到嗓子眼,却见自家夫人和公主都没有面露不悦之色。
“无妨的,大人不必担忧,我也喜欢月儿,那明日,大人可介意我也将月儿带去早市,大人放心,逛完我必将孩子安安稳稳地送回府去!”
“哎吆!公主殿下此话便是折煞下官了,公主您许诺,下官又怎有不放心的道理,自是可以的,就怕明日我家娘子与孩子叨扰公主。”
“我瞧着公主殿下是个爽利好相与的,王大人莫要战战兢兢了,你要不放心,明儿个寸步不离地看着柏元就是,把他压你那儿,什么时候公主平安将人送回来,什么时候你把人放了,是不,柏元?”
云一斩揶揄地用手肘拱了拱从方才进屋起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少年。他打进门起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家的“刁蛮公主”,一言不发,半点不像平日里只要一张口就根本停不下来的话篓子。
“这……归德将军说笑了,下官……”
“可!”话篓子破天荒发话。
“啊?”王大人头上冷汗更多,连着一向心大的自家夫人都愣在原地。
“可以!我家夫人性子活泼好动,喜爱结交友人,但到底是头回来边城,对平城不甚熟悉,王大人若有担忧,亦是情理之中,明日我派人跟着,定护几位夫人还有小小姐安全。”言毕,他的脸上绽出一抹俏皮的笑来,伸手勾住云一斩的肩膀:
“只是说到抵押,听肆,抵了我,你也赖不掉,不若明日,我们一同拉了王大人用午膳,我让府上送鲜虾粥和萝卜小菜来。”
“甚好!甚好!”还未等王大人有反应,云一斩突然兴奋地用力在“话篓子”硬邦邦的胸膛上拍了拍:“我早就馋你今日带来的吃食了,说好了!明日,王大人,午膳一道用!”
“啊?”王简乐迷迷糊糊之间就被二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这两位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的铁血将军原来私下是这幅“烂漫少年郎”的模样?
这要让敌国被杀得抱头鼠窜的军队瞧见,怕不是得自刎于两军阵前,叹一声:“他娘的败得真冤,死在两个贪口腹之欲的小屁孩儿手上!”
众人陪笑,只有秦芳芷汗颜:你他妈有病啊,天天吃海鲜粥,海鲜面!天天吃萝卜小菜!不知变通!榆木脑袋!”
谢共秋比陶入画性格更大大咧咧一些,见屋中气氛欢腾,公主殿下又挥手示意丫鬟们那一桌不必一直陪站着,坐下吃便是,于是也不复方才拘谨,出声问道:
“两位将军,老爷,左右我们还有吃食未上,可要一起用些?”
秦芳芷歪头,色眯眯地冲着韶煜风眨眨眼睛,换来他一个略带警示意味的眼神。
她若再不收敛,按照身旁云一斩的聪颖,不消片刻定能瞧出,面前这位小公主是将他这个玄家军主帅当成窑/子里搔首弄姿的鸭/子了。
秦芳芷无所谓地耸耸肩,但到底没有再过分下去,挥手让小二添了桌椅碗筷,一户人家坐一边,虽有些挤,但也能将将好坐下。
“今日是我们叨扰,这顿餐钱,理应有我们来付。”王大人恭敬道。
“哎呀!都同桌而食了,王大人可就莫要再拘泥于礼束,左右是我到了餐馆将两位夫人拉到一起的,自是由我来付,王大人你若想放血,下回便是,这样我们还能多吃上几顿!”
秦芳芷笑眯眯地说道,手中筷子不停,夹了两块酸奶疙瘩放进韶煜风面前的碟子里。
投喂帅哥,当是身为颜狗美女该尽的义务。
“公主,这咱柏元他……唔??嗯!他最好这一口!”
云一斩音调一拐十八弯,面上的神色先是震惊,很快转为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农村大爷惊觉母猪能上树的那种惊喜,最后变成肉笑皮不笑,努力压制嘴角的调侃。
被眼神调侃的人皮笑肉不笑地抿了抿嘴,将剩下的酸奶疙瘩咽了下去,喉结翻滚,又吞咽了两下,笑得咬牙切齿:“你不是嚷嚷了一路饿得快升天了吗?吃啊!酸奶疙瘩!真香哎!”
后者笑着摇头,示意众人不必拘束,放开吃,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块馕饼,掰扯着往嘴里送,边吃边看着韶煜风,笑颜如花,直到入画拉了拉他的衣袖,将自己实在吃不完的缸子肉推到他的跟前。
秦芳芷用手撑着脸,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男俊女美,俊男吃着美女剩下的餐食,美人在一旁替他轻轻拭着唇边的馕饼渣子。
好看!看美人谈恋爱,真好看!嘿!嘿嘿!
“哎呀,别拉我,干啥呀?”她正看得开心,冷不丁袖子被一双手使劲扯了扯,秦芳芷回头,一双柳眉微蹙,直接对上韶煜风俊朗的眉眼,四目相对,她一下子便陷了进去。
美男今日定比昨日值更高的价!
“缸子肉你还吃吗?吃不完的我可以帮你解决。”
“你方才不是又点了吗?干嘛吃我的?”秦芳芷不解,皱什么眉?!你想抢我吃的我还没皱眉呢?帅哥也不行!吃乃第一要义,就算帅得人神共愤,都休想从我口中抢一口吃的。
“你不是要吃手抓羊肉?我们共点了两份,你不留些肚子来吃?”
“你说得有道理!”秦芳芷点头。
“那你还剩的缸子肉,我帮你吃完,省得浪费。”
“你说得非常有道理!”秦芳芷又点头:“可是我吃完了!”
因为临时加了人,怕原本的靠椅放不下,所以换了长凳,长凳偏矮,韶煜风又是一个拥有完美三七分比例腿长上半身不太长的男人,他坐在秦芳芷右侧,搪瓷缸又被放在秦芳芷的左手侧,所以他自然看不到里头是否还有剩余。
“很好!能吃是福!”
韶煜风深吸一口气,他家这媳妇儿怎么就这么与众不同呢?自小他和云一斩就较量个不停,其余样样他都能险胜云一斩一筹,可偏就婚事上,人家是你情我愿,郎情妾意,自个儿是被刁蛮公主看上,摁头成亲,这也就罢了。
当着他的面,云一斩要秀恩爱,吃夫人剩饭,你侬我侬,那是话本上所写男子“三从四德”之一,也不是要劝男子臣服于女子,只是要教这些为人夫的,要将娘子放在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体恤照拂自家娘子。
虽然他先前看秦芳芷是万般不顺意,但出门在外,不能叫自家夫人落了面子,人家有的,自家的也得有,这陶入画得了云一斩的“三从四德”,那自己也得给秦芳芷安排上,不就是吃老婆剩饭,做一个“打扫战场”的渣斗吗?他吃就是了,可是,这姑娘……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秦芳芷一本正经地给他展示连一片小料,一滴汤水都不剩的缸子肉,只能勉为其难夸赞道:
“好啊!能吃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