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芷还在痴痴地想着,却听那边李小嘴呼了一声:“豆沙成了!”
果不其然,不知不觉里,整个厨房都被甜腻腻的豆沙香环绕,屋外的烟囱里,随着股股升腾起的白烟也飘出浓郁的甜香,连充满西北糙汉子气质的大将军府都摇身一变,成了江南里依窗而望,娇俏可人的甜妹。
四颗脑袋齐齐凑到锅前。
秦芳芷:豆沙包,红豆馅饼,豆沙条头糕,桂花陈皮红豆沙糖水……宝贝们,妈妈来找你们了!
李嘴:只用红豆熬过红豆汤,想不到成了豆沙竟这般香!
如月:乖乖,这一锅,可瓷实!
李小嘴:想吃!
几个人盯着盯着,这锅绵密勾人的红豆沙便也在悄悄渗进厨房的簌簌寒风和一伙儿人望眼欲穿的炙热目光下变成半凉。
秦芳芷率先净了手,托起一块擀好的面皮,在上头撒了些面粉,压上满满一勺红豆沙,右手拇指食指灵巧地沿边捏出一圈褶子。
手指上下飞舞,顷刻,一个纹路立体漂亮,褶皱分明皮薄陷多的红豆包子便成了形。
秦芳芷在周围三双愈发惊讶的眸子里,逐渐认清一个可怕且离谱的事实:
这天杀的时代,不会连包子都没有吧?!
所以我这是拿的什么剧本,难道要一路开挂,成为这片异世大陆的旷世食神?
死后说不定还能被供于庙宇,得三柱清香。
那庙上定有描金的牌匾一块,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食神庙
离谱,简直离了大谱!
秦芳芷前世也喜欢看些种田美食文,每每看到女主拥有金手指一路平步青云,过关斩将,问鼎巅峰,她定要狠狠淬一口:
“呸!没脑子的爽文!”
过后再给发条避雷帖子,标题上明晃晃两字:
无脑!
但是现在,疑似拥有金手指的自己……
这他娘的也太爽了!!!
我爱大女主种田爽文!种草!安利!给老娘摁头看!
“你们……都看清楚了?”秦芳芷回头,对三个表情已经从惊讶转为虔诚的“信徒”发问。
“嗯!嗯!嗯!”那李小嘴头点的像拨浪鼓。
“晓得了晓得了!”那李嘴胸有成竹,看着自家干儿子没见过世面的狗腿样,心里头还暗自鄙视了一番。
也不晓得刚才那虔诚的三个人里眼珠子都快秃露出来的是谁。
“主儿……奴婢没看明白……”如月嗫嚅,没办法,她的技能点不在这儿,原本刚进侯府的时候是给分去厨房打杂的四等丫鬟,结果和鸡鸭鱼肉,瓜果蔬菜,柴米油盐有关的事务她样样都做得稀烂。
偏就厨房里人人护着她,一口一个女娃子,小囡囡。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成了伺候夫人的一等大丫鬟,她的厨艺仍然没有进步半点。
“你……等着吃吧!”秦芳芷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左右不过二十个豆沙包子,大嘴和小嘴能忙得过来。
那一个个白白嫩嫩的胖肚包子上了蒸屉,外头的冬阳是彻底升起来了。
冬日暖阳,绵而不辣,像是一个温得刚刚好的大南瓜饼。
阳光洒下来,映亮了空气中每一粒细小的尘埃,枝丫的雪水微微蒸腾,化为雾霾。
秦芳芷索性叫如月搬了一张摇椅,上下各垫上一张厚实暖和的羊毛毯子,舒舒服服地在厨房门口的小院里半眯起眼睛晒太阳。
身后十平见方的小厨房散着浓郁的豆沙香,还隐隐夹杂着几缕面皮厚实的麦田味,身下垫着的,身上盖着的,毛茸茸暖和和的西北羊毛毯,毛色光亮顺滑。头顶的冬阳也温暖了北方的风。
不知道哪一位作家说过:
生活不过是柴米油盐下的热爱与奔赴;
冬天不过是春光乍泄前的凌洌于冷静。
瞧瞧,作家就是作家,说出来的话都不一样。
虽然现在才刚入冬,冬入春,不过三月。
若是换做秦芳芷,只会翘起二郎腿,端着碗热气腾腾豆沙粥,高叹一句:
“真他娘的舒服啊!日子就得这么过!”
“如月,你去西跨院,叫令月待人把被褥都拿出来晒晒,晚上睡着也舒服!”
秦芳芷啧啧叹了两声,像一只慵懒的猫,哼唧着在暖阳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摇一摇,就要与周公入梦去了。
嗯?等等,这是那里漂亮来的甜味儿?
不是红豆沙的绵密的甜,倒是带着一股混了喷香油味的热烘烘的甜。
栗子,烤栗子?!
秦芳芷猛地抛下了周公,蹭得从摇椅上弹起来,细长的身条活像一条看到鱼饵的欢快泥鳅。
令月穿着一件水红绫子袄,跨过月洞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用粗麻绳捆好的四方油包,油包的外面还渗着星星点点的油渍。
那喷香的烤栗子味就是从这油包里窜出来的。
“刚去街上买的?”秦芳芷还没等令月行礼,就沓着鞋子蹭蹭蹭两步上前来,对着油纸包猛吸一口。
啊~鼻腔里被油香焦香甜香互不相让的味道彻底灌满。
如月从厨房里搬出一方硬木的小月牙桌,用湿布沾水仔细擦了擦桌上的油污,才接过令月手里的纸包,又拎了一壶听声音还在咕嘟咕嘟的热茶出来。
“回主儿,不是奴婢买的,是归德将军家的夫人,今儿个领着丫头出府,说是要去南三街的福记人家喝羊汤,瞧见街市上有卖炒栗子的小贩摆了摊位出来,便买了两袋,路过咱们府上,叫看门的阿庆也送了一袋子进来给主儿尝尝。”
令月帮着如月用热水烫了烫杯子,倒在院子里的雪地里,本就化得只剩薄薄一层冰晶的雪花随着哗啦声滋得一下腾起一片迷蒙的水雾,冬阳一照,那水雾瞬间变成一颗颗五彩缤纷的细珠子,煞是好看。
“为什么要送给我?”秦芳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如月拆了绳子,打开油纸包。
那汹涌的炒栗子香便再也遮不住了,如同气势恢宏奔腾而去的黄河,将滚滚汹涌的油香和浓郁的栗子香瞬间蔓延到小院里的每个屋檐下,每个角落中。
那栗子被炒得开了口,对着狠狠吸溜口水的主仆三人龇牙咧嘴,深褐色的栗子皮薄得很,露出里面暗黄色还闪着油光的果肉。
秦芳芷再等不急,忙伸手拿了一个。
“嘶~呼~好烫好烫~这是刚出炉的吧!”
她两手来回倒腾着将滚烫的栗子在细嫩的手里又“炒”了一遍,白皙的手掌瞬间被烫得粉红,倒同她纤细手腕上戴着的藕粉色和田玉手镯一般了。
“哎哟~主儿,快用凉水冲冲!”令月忙起身要去厨房舀提前储好的井水。
“不打紧,坐下吃!”秦芳芷指了指院角放着的两张小木凳子,示意她们搬来坐下。
栗子火候掌握得刚刚好,都不需费劲剥,只消中指与食指轻轻一捏,那浑圆的大颗果肉就咕噜滚到了掌心,还带着油温。
送进嘴里,口感细腻极了,西北这得天独厚的气候,不仅苹果比旁处更甜,连这栗子肉比秦芳芷前世吃过的大部分栗子都香甜哩,果肉里半点没渣子,不需要用牙根用力嚼,只需舌尖抵着果肉轻轻一抿。
成了~喷香的果糊糊,这股子霸道的甜味,还真有几分大西北的狂野。
“李嘴!!!!!!!大嘴!!!”
秦芳芷冲着厨房扯起嗓子。
“主儿……”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罢了,主子……天性活泼。
“哎!小的在呢!夫人有何吩咐?”李嘴双手往腰间系着的白布围裙上搓了搓,小跑着出来。
“你叫大伙儿都过来吃栗子,红豆包还得有一会儿呢。”
秦芳芷很是慷慨,美食嘛,若有几个饭搭子一块儿分享,那美味能翻好几番。
“对了,你们还没说呢,那个什么将军家的夫人,为啥要给我送吃的?”
经过这十数天的穿越适应过程,秦芳芷也大致对这幅身子的原主有了三四五六七八分的了解。
反正,用一句话总结,就是:
除了宫里的亲爹亲妈觉得自家宝贝姑娘样样都好外,在其他人眼里,这秦芳芷就是个上天入地蛮不讲理的瓜娃子。
就那幅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良家妇男顺从,薅着假想情敌头发叫骂的死/德行,应该没人喜欢她吧。
若说那什么……什么什么德将军家的老婆迫于她的“淫威”勉为其难给她送了一包糖炒栗子,为了自己也好,为了自家相公也好,想要巴结秦芳芷,那干嘛送小食啊,这“贿/赂”不该搞点银子钞票珍奇古玩什么的嘛,这糖炒栗子谁受用……?
别说,对秦芳芷还真受用!下回多带两包,最好是直接把秦芳芷拉去炒栗子摊跟前等着揭锅,那就更受用了。
“主儿心善,怕是自己忘了,那得是年初了,归德将军家的夫人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家里的庶出四姑娘,按身份是嫁不得归德将军做正室的,但二人亲梅竹马,偏那康德伯府家的嫡出小姐瞩意将军,便联合了京中贵女明里暗里欺辱她。
有回大理寺少卿家的二姑娘办花宴,主儿您也去了,亲眼瞧见康德伯府家的小姐使坏,便出手帮了一把,后来回宫里又去求了太后娘娘,这才促成这门亲事。
主儿算是归德将军和夫人的善人了,想来她是因此才同您示好呢。”
如月嘴里塞着栗子,腮帮子鼓鼓的,像说书似的讲得传神。
嗯~这栗子,好甜好香!
“夫人真是大善人!”李嘴对秦芳芷有了些改观,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呐,促成有情人终成眷属,看来夫人也坏不到哪里去嘛,瞧瞧,多善良!
“不对啊,如月,你不是我嫁进侯府才跟着我的吗,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年初我不还没嫁吗?”秦芳芷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头,残留的油香真叫人意犹未尽。
不能再吃了,再吃红豆沙包便吃不下了。
“主儿,您那回可是直接揪着人家伯府小姐的头发将人家狠狠踢下了水,这事儿金陵可没人不知晓,再者后来还听说那小姐头上秃了一块,咱们来平城前都没长出来呢。”
令月看着摊开油纸包上空荡荡只剩下的最后一颗栗子,肚子里的馋虫和大脑中的理智疯狂拉扯。
最后一颗应该主子吃,可主儿已经在喝解腻茶了……
还没等她纠结完,一双圆胖的手就已将那油光发亮,香气扑鼻的栗子拿了去。
李小嘴小心地剥开栗子壳,点头哈腰冲秦芳芷感恩戴德。
那厢,秦芳芷听到令月的解释,一口茶水将将要喷出来,但一想到,对面还坐着两个丫头,天寒地冻的,洗脸容易,洗头却是麻烦,便又硬生生忍住了。
不明显的喉结上下一滚,将那滚烫的茶水咽了下去。
卧槽,秦芳芷原来这么彪悍的吗?能把人拽秃,这得多大的手劲!
“那我那天过去干啥来着?赏花……我也没这文人雅士的浪漫情怀,吟诗作赋,我也憋不出什么来?”
“主儿怎的忘了,那日伯府家小姐后院花宴,侯府家公子在前院摆诗会呢,咱将军也在,所以主儿才去的,还命奴婢拿了您的腰牌出宫,勒令伯府家的小姐给您发帖子呢!”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这冬日里,乌鸦不冬眠吗?!!!!
确实不冬眠,叫声响亮的很。
秦芳芷啊,秦芳芷啊,花痴做成你这样也算功成名就了。
不过~那张意气风发的俊脸,啧,确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哟!快去瞧瞧,包子是不是好了!”
秦芳芷突然闻到有一股浓郁的甜香,不是空空如也的油纸上传来的,而是厨房里从棉布厚帘子的缝隙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的。
把馅包进面皮之前,秦芳芷还在红豆沙里撒了一小把糖,所以如今这甜味更甚,就要捅破那层薄薄的面皮淌出来呢。
原本围坐在小院里吃炒栗子的众人一股脑涌进厨房里,李小嘴最是爽利,用布垫着,掀开顶上已蒙了一层薄薄“仙气”的蒸屉,压抑多时的白气瞬间喷涌而出,带着滚滚的热浪,还有米面的香,豆沙的甜,一下子四散开去,将小厨房的所有角落填满。
灶堂里的火苗也被感染,欢快地左右跳动,燃烧得更旺了。
那白嫩的包子皮在一片云雾缭绕中透出饱满的光泽,像小山一样鼓鼓囊囊,随着蒸腾的热气竟然还在轻轻地一吐一吸。
李小嘴用筷子夹了,放到干净的盘子里,那上头褶皱立体,皮身光滑圆润的外皮瞬间被挤出两道褶子,等筷子一离开,噗地一下又弹回鼓囊囊的样子。
“夫人先请!”李嘴端起盘子过来“孝敬”。
“主儿,当心烫!”令月咽了咽口水。
秦芳芷当仁不让,直接用手拿起那热气腾腾,还飘着两缕肉眼可见白气的包子,只一捏就知道。
这是蒸到位了。
那包子皮松软,轻轻一撕,一股甜蜜的香气便扑面而来,拇指一烫,竟是一小股粘稠却绵软的红豆沙顺着被撕开面皮的边缘淌了出来。
哟!还是流沙的呢!
秦芳芷忙用嘴去接,又等不急似的用力吸了一口包子里滚烫的豆沙馅儿。
好烫!好甜!好香!
红豆沙柔滑细腻,一入口就在舌尖化开了,只剩下将味蕾层层包裹的香甜,偶尔还能吃到两颗没完全碾成泥的红豆粒,但早被泡过煮过又蒸过,连那微微凸起的红豆粒儿都是绵软的,豆沙的馅与松软的外皮完美地搭配融合,美咀嚼一口,都像是吃着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幸福。
吃甜食最叫人幸福了。
秦芳芷招呼围在自己身旁的饭搭子们一道来吃。
可瞧这一堆人眼巴巴的“可怜劲儿”,像是没吃过包子似的。
唉,这话说的,他们确实没吃过。
想到这儿,又念及这异世大陆贫瘠的做菜方式,秦芳芷暗自叹了口气,连带着看着自己饭搭子们的眼神都带起了三分同情。
她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嗝。
真甜,包子甜,炒栗子也甜。
对了,炒栗子……
“如月,你用提盒装上8个包子,给那个……那个……什么什么德将军家的夫人送去,叫她也尝尝。”
“夫人,是归德将军。”李小嘴大着胆子提醒,他方才蹭着听了一回故事都记住了,怎么夫人就是记不住呢。
“是!只是夫人,咱不给将军留些吗?”如月麻利地装了提箱,才发现那方蒸屉上只剩一个大白包子了。
统共20个包子,夫人吃了两个,自己吃了两个,令月各用了一个,李嘴吃了三个,小嘴也吃了三个,再加上给归德将军府送去的八个。
只剩屉上这一个光杆司令了。
“不是还给他……留了一个吗?”
秦芳芷挠了挠头,这一个豆沙包,配令他疯魔的鲜虾粥,这晚饭便也妥当了。
至于自己去哪里用晚膳……
“令月,那个德行将军家的夫人是不是说要去南三街喝羊汤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