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柳家三子齐聚在柳老夫人的逸养斋。
柳老夫人自然而然的说起了柳氏的嫁妆,话一出口,满堂皆静,一时竟无一人接话。
当初柳氏出嫁的时候,府中尚且富余,又因是先太子妃做媒,自然是做足了脸面,让柳氏风光出嫁,如今莫氏想起小姑子那一抬抬的嫁妆,心肝都要打颤,当真称得上是十里红妆,更不用说当年英国公府也为其准备了嫁妆。
“怎么?你们父亲去了,如今我的话便没有人肯听了?”柳老夫人冷下脸来,声音透着不悦。
柳大爷惯来是个孝顺的,忙道:“母亲误会了,当年抬了小妹的嫁妆回来也不过是怕容家私吞罢了,我们兄弟怎会抢占小妹的嫁妆不还,只是——”
他面露踌躇之色,艰难的开口道:“您也知府里如今的处境,家计实在困难,小妹名下的田地前些年挪用了一部分,一时半刻怕是赎不回来。”他一边说一边露出窘迫之色,忙拿袖子遮面,觉得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实在是对不起亡妹。
柳老夫人何尝不知府里的处境呢!家中的小辈日常都要做些女红来补贴家用,一个个皆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一双手探出去本该细嫩无暇,可现今一个个的,那双手哪里像是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只看那一双手,若是小户人家的女娘怕是都无人怀疑,想到这一些,她轻轻一叹,却咬牙道:“家计在困难也不能让人指着我们脊梁骨骂,不管如何你们妹妹的嫁妆必须得还给明哥儿兄妹。”
府里主持中馈的一直是莫氏,府里到底还有多少银钱她最清楚不过,如今哪里有多余的钱将田地赎回,若手头方便他们又怎会将主意打到小姑子的嫁妆上,传扬出去,人家不会想着是柳家艰难,只会说柳家连出嫁女的陪嫁都要霸占不还。
“母亲,我瞧着明哥儿几个也没有提到小姑子的嫁妆,您不若在缓我们一段时间,眼下让我们先想法子将田地赎回来,那些典当的首饰一时半刻是寻不回来了,不是儿媳诉苦,咱们府里的日子虽未到山穷水尽,却也实在艰难。”
莫氏哭诉着,两个弟妹亦是跟着劝说柳老夫人,二夫人魏氏抹着泪道:“大嫂说的是,母亲,府里这一大家子要养活,每日的开销在省又能省出多少来,更不用说六娘几个还尚未说亲,虽说不能让她们像小姑子那般风光出嫁,可总也不能寒酸了事,叫人耻笑。”
三夫人黄氏跟着道:“是这么个道理,我今日瞧着三娘和五娘穿戴不俗,想来手头是不缺嚼用的,您可细瞧了五娘脚上那双鞋,单单那金叶子就够府里半个月的嚼用了。”她眼中亦是含着泪,想到女儿每日天亮起来便要做女红补贴家用,一颗心只觉刀绞一般的疼痛。
柳老夫人却是硬下心肠,不听这些诉苦的话,只看向长子,问道:“你也是这般想的?”
柳大爷羞愧的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咬牙道:“您说的是,我们再是艰难也不能叫人指着脊梁骨骂,小妹的嫁妆儿子会想办法补全的。”
莫氏闻言,抬头惊愕的望着柳大爷,急声道:“你说的轻巧,府里什么样你不知道吗?四郎才订下了亲事,新媳妇眼瞧着进门,哪一处不需要银钱,你让我从哪里弄钱填补上这窟窿。”
魏氏和黄氏亦怕府里要她们掏出体己来补这个窟窿,忙帮着莫氏描补,对柳老夫人道:“母亲,如今我们手头实在艰难,府里的女娘和小郎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哪一处不需要银子使呢!就是远在京城的大姐咱们家里哪年不贴补千八百两的银子,如今您叫我们将这个窟窿补上,我们实在难办。”
黄氏对于每年府里都要贴补大姑姐的事早已经满腹怨气,府里若是有多余的银钱也就罢了,可偏偏府里都过的紧巴巴的,还要将省下的钱送去京城,就为了维持大姑子在婆家的脸面,可她又何尝想过娘家的脸面,想过她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但凡心疼心疼自己的娘家,也不会伸手接过这笔银钱。
柳老夫人见黄氏提到长女,脸色顿时一变,指着黄氏道:“若不是你大姐,如今三儿能在衙门里谋到差事?”说完,又看向柳三爷,冷声道:“怎么,你也觉得你媳妇说的对吗?”
柳家兄弟都是极孝顺的,哪里敢驳了柳老夫人的话,他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闷声道:“儿子万万没有那样的想法。”
柳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从三子身上扫过,又落在长子的身上,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们的不容易,这钱我也不叫你们全出,你父亲在原籍还留有一个庄子,明日你们寻了买家来,卖的钱便填补这窟窿,余下的你们三家均分,绝不能让这件事成为污了柳家的名声,也不能寒了你们妹妹的心,至于典当出去的首饰,我豁出这张老脸来,我亲自来与明哥儿兄妹他们解释。”
“母亲不可,那是柳家的祖宅啊!”柳大爷跪在柳老夫人身前嚎啕大哭,若是连祖宅都卖了,他们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只要你们能支应起门户,你们在哪里哪里便是祖宅,当年老祖宗能打拼下这番家业,我相信作为他的子孙后代,你们亦能作出一番成绩。”柳老夫人缓缓说道,说出的话铿锵有力,她不信柳家会败落在她的儿孙手中,她绝不认命。
柳家兄弟抱头痛哭,想起早逝父亲,命苦的幼妹,这府里最对不住的便是这个最小的妹妹,如今想起往事都让他们倍感羞愧,作为兄长他们既没有支应起门庭,也没有保护好妹妹,未曾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不说,更没有照料过她留下的儿女,如今更是要逼得老母亲在晚辈面前无颜,他们当真亏为人子,亏为人兄。
“母亲放心,儿子必不会污了柳家门楣。”
长子的话让柳老夫人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她不住的点着头,之后说起了另一桩事,许氏如此歹毒,竟想叫女儿膝下再无香火,这口气她如何能忍下,若是忍下了,让她日后又有何脸面去见女儿。
她让莫氏将许氏的打算说了出来,柳家兄弟当即便大怒,这些年他们像个王八一样缩在朝歌镇并不代表他们会事事退让,须知一忍再忍,亦有忍无可忍之时。
在柳家做客的日子过的极快,转眼便过了十日有余,妙卿从日常的相处中也看得出来柳家度日艰难,如今住的这个大宅子也不过是维持一份体面罢了。
这日,柳老夫人叫了小丫鬟唤妙卿兄妹来自己的院落,陪在她老人家身边的只有大舅母莫氏一人。
柳老夫人看着与幼女分外相似的容三娘,眼圈儿一红,想着要说的话,更觉得无颜面对他们兄妹,只是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她顾及什么脸面了。
“当初你们母亲病逝,你们父亲要将许氏抬妾为妻,都是人心隔肚皮,那许氏又惯来不是个良善的,我未免她吞了你们母亲的嫁妆,便让你大舅舅找上了门去,与你们父亲商议着嫁妆一分为二,两家各自看管着,直到明哥儿成年便将嫁妆交还到你们兄妹手中。”柳老夫人说着,接过了莫氏递过来的单子,交到了容二郎的手中:“当初单子两家各誊写了两份,一份是所有嫁妆的单子,另一份是各自看管的单子,如今我全部交到你们手中,等一会让你们大舅母领着你们查对一番。”
容二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虽然惦记着这份嫁妆,可如今真给到了他的手里,倒叫他生出几分内疚来,毕竟柳家过的日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时间只觉得这单子沉甸甸的压手。
“外祖母——”容二郎嘴唇微动,喃喃道。
柳老夫人看着容二郎的神色,只觉得心中微暖,随即面露羞愧之色,道:“如今也不瞒你们说,府里近些年确实艰难,不得已之下动用了你们母亲的嫁妆,后来能赎回的已经赎了回来,有些金银首饰当年典当了实在也寻不回来,我让你们大舅妈折成了现银,你们瞧瞧若是相差了哪里倒时再让你们大舅母补上。”说着,她老人家又掏出了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
容二郎看向妙卿,这话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接,外祖母家已这般艰难,他们当真能接受这笔银钱吗?他自问自己做不到,也觉得有愧于母亲。
妙卿亦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她轻轻摇了摇头,与柳老夫人道:“若没有当年您的决定,母亲的嫁妆也未必保得住,您如今将这份东西交给我们兄妹,我们已是感激不尽,至于那些首饰折成的现银,您只当是我们兄妹替母亲孝敬您老人家的。”
柳老夫人闻言不免动容,却摇头坚持道:“这些都是你们母亲留给你们的,好孩子,我知道你们有孝心,可这笔钱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要,你们父亲是什么样子我心中有数,这些东西你们需得留在身边傍身才是。”
妙卿三人却是如何也不肯接受这笔银钱,不管柳老夫人如何说,都只管推辞,直到妙卿说出若是她老人家不肯收回这笔银钱,他们兄妹日后可不敢上门叨扰的话,柳老夫人才叹息着将银票收了回来,心中却打定主意,不管妙卿兄妹所求为何,她就是豁出这张老脸来也得保全他们兄妹,哪怕是闹上容府大门,也断然不能让他们在受任何委屈了。
作者有话要说:柳家:等我们全家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