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容二郎来悦山院时已过了酉时,妙卿打眼一瞧,见他面有倦色,身上杭丝的袍子下摆满是褶子,忙招呼他坐下,也不问他用没有晚膳,便叫人去厨房要上两笼烧梅,再炒几道爽口的小菜。

容二郎大刀阔斧的坐下,端起凉茶灌了一大口,一抹嘴道:“可累死我了。”

容三娘掏了帕子给他,轻声道:“怎么这个时辰才过来?前头这样忙吗?是吊丧的人来了许多吗?”

容二郎接了帕子抹着额头上的汗,道:“长房多少年没大事了,平日里都是往外走动,如今长房出了这样的事,亲朋好友少不得借着这事来还礼,便是父亲的同僚,听说这事的也都使了人来,我瞧着个把月这事也未必能结。”

妙卿轻轻蹙眉:“到底是小辈,这样兴师动众叫外人瞧见了指不定要如何编排。”

容二郎叹了一声,道:“话是这个理,可大舅母素来把晀堂兄看成眼珠子,逾月下葬她哪里肯依,百日已是让了步了,你是没瞧见那冰砖每个时辰都要新换上一批,也亏得长房有这样的财力,换做旁人家哪里做得到。”他眉头紧皱,又道:“时堂兄已叫大伯母送去了杨家,我瞧着她是准备将事情闹大,这才将时堂兄择了出来。”

妙卿心道,时堂兄便是在又能如何,左右不过是让大伯母更操心罢了,不过这话真叫阿兄说着了,大伯母可不是就要闹得合家不安。

“阿兄,外祖家可使了人来?”容三娘问容二郎。

容二郎垂着眸子,先是看了容三娘一眼,才吱吱唔唔的“嗯”了一声。

妙卿秀眉微拧,眼珠子一转,便支了容三娘出去:“阿姐,刚刚吃了甜圆子有些不克化,我想吃些酸枣糕了。”

容三娘闻言也顾不得问容二郎柳家来的是谁,忙道:“我刚刚便说莫要贪嘴,如今遭罪了吧!”她一边说,一边起了身:“你且等等,我叫山香去蒸一笼酸枣糕来。”

妙卿笑道:“阿姐且盯着点,府里的厨房蒸的酸枣糕未必合我的口,须得将枣皮去了,细细的磨成泥才好。”

“就你嘴刁,放心吧!我保准在旁盯着。”容三娘笑回道,起身出了门,毕竟她留在这帮不上一点的忙。

等听不见容三娘的响动,妙卿才与容二郎道:“阿兄,柳家来的可是四表哥?”

容二郎“唉”了一声,面有愠色,点点头道:“大舅父和四表弟一道来的,这不当着滢娘的面不好说这话,要不又该招她哭一场了。”

妙卿忍不住冷笑:“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也就阿姐还惦记着,也不知该说她傻还是痴。”

容二郎苦笑道:“滢娘是个死脑筋,当年母亲和大舅母是说过她和四表弟的亲事。”

妙卿柳叶似的长眉一挑,细腻白皙的颈项微微扬起,冷声道:“不过是说过一嘴罢了,玩笑话还当真了不成?要是大舅母有心,早就使人来提亲了,更不用说她去年随大舅舅进京,还来了英国公府,按说她要是还记得和母亲说过的话,当时便该和外祖母透了话,大舅母倒是提起四表哥的亲事,说是给他说了娘家的侄女,这意思还不明白吗?不外乎是怕阿姐的婚事牵扯到四表哥的身上。”

容二郎虽性情急躁,却是个聪明人,否则读书一道上也不会如此开窍,他沉默了一下,叹道:“滢娘也不小了,不能在耽误下去了。”

这样的话原不该他这个做哥哥的来说,可他们兄妹在容家的处境,容不得他不多些思量。

妙卿闻言笑道:“这倒是不用阿兄操心,若非出了这档子事,三舅母已就带着阿姐去了林家相看。”

容二郎闻言微怔,忙问道:“哪个林家?”

“自然是林如晦林尚书府上了。”妙卿笑吟吟的道,显然对容三娘能相看这桩亲事极是满意:“林大人府上的林四郎阿兄也是见过的,虽不算玉树兰芝般的人物,可却堪称良配,难得的是性情持重稳妥,阿姐这样柔和的性子倒是与他适配。”

容二郎断然想不到英国公府会给容三娘说了这样上好的亲事,大喜之下,便有些坐不住了:“若真能订下这门亲事,如今便该给滢娘准备嫁妆了。”他搓了搓手,想到母亲一分为二留在容家和柳家的嫁妆,便觉得有些棘手。

提到嫁妆,妙卿自然有话有问他:“你这次回来可和父亲张口说了母亲嫁妆的事?”

容二郎见妙卿问起这桩事,便面露迟疑之色。

一见他这副样子,妙卿便明白了过来,说道:“可是碰了壁?”

容二郎吱吱唔唔的道:“也算不得,只是母亲的嫁妆一分为二,父亲的意思是得和外祖家先商量一下,后来又赶上了晀堂兄这桩事,少不得要耽搁下来。”

妙卿冷笑不语,只是眼下他们还有事要用得上柳家,倒是不好提嫁妆的事。

“这桩事日后再说,要我说,阿兄你也太莽撞了一些,别的先不提,无端端的怎就想着搬出去住了?且不说你课业上还要劳烦三舅舅,便是日后你高中,也没有见了出息便马上自立门户的道理,叫谁瞧了不心寒呢!”

容二郎虽长妙卿六岁,可自来有些畏惧这个妹妹,被她一番话说的羞于见人,忙用袖子遮脸。

妙卿却是秀眉轻蹙,神色一凛,冷声道:“不对,阿兄是听了什么人的闲话?才与外祖母他们这样离心了?”

她对容二郎的性子还是颇为了解的,毕竟三兄妹相依为命,容二郎虽说性子有些急躁,却也不是行事莽撞不知感恩的人,便是真想搬离英国公府单过,也该是准备议亲后的事,如此才叫名正言顺,让人挑不出丁点的错来。

容二郎叫她说中了心思,闹了个脸红,可也不忘分辨道:“哪里有什么闲话,不过是想着马上便要行冠礼,我也该挑起门户了,总不好叫你和滢娘一直寄人篱下。”

妙卿轻哼一声:“家里又不是没有长辈,哪里到你支应门户的时候,阿兄你莫要与我扯谎,到底是谁在你耳边嚼舌头了?你若不说,待我回了京,便拿你身边的人开问,没得叫你身边留了小人挑唆,日后坏了你的前程。”

容二郎忙拱手讨饶,赔笑道:“好妹妹,你又不是不知平安他们最老实不过,哪里会乱嚼舌根。”

妙卿托着香腮,笑道:“那你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二郎不敢说,拿了话来搪塞妙卿,惹得她芙蓉面微沉,眼睑低垂,眉心微蹙,薄怒中带着愁绪。

“罢了,我若与你说了,你可万不能动气。”容二郎拧不过妙卿,每每见她露出愁容便要讨饶。

妙卿点点头,嗔道:“阿兄只管说便是了。”

容二郎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阴着脸道:“外祖母想将你说给六郎,大伯母并不愿意。”说道这,他想起了在假山外听丫鬟说的闲话,眉头一皱,不由冷笑:“咱们还是早些搬离英国公府的好,免得叫人以为咱们真存了什么攀高枝的心。”他咬着牙,紧握成拳的手狠狠的砸在桌面上,冷声道:“外祖母治家素严,能叫我听见这样的话,必然是有人授意,咱们又何苦在继续讨人嫌。”

在容二郎眼中,自家妹妹自然无一处不好,叫人这般嫌弃,他再好的性子也是不能忍,他虽念着英国公府的恩情,可却不能因为“恩情”便叫妙卿被人轻看,至于这“恩情”,只要他还活着一日,便总有还上的一天。

妙卿沉默了片刻,和声细语道:“阿兄何必动气呢!不过是闲话罢了,咱们本也没有攀这高枝的心思,又作甚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况且外祖母对我们素来是极好的,更不用说三舅舅他们,咱们贸然搬离了府里,岂不是叫他们伤心。”她顿了顿,继续道:“再者,阿姐的亲事还需三舅母来张罗,便是你在课业上也离不开三舅舅的教导。”

容二郎眯着眼,摩挲着食指上的翠玉扳子,皱眉道:“若因为咱们叫你受委屈,我和阿滢还算哪门子的哥哥姐姐。”

妙卿心头一软,眼眶不禁一红,忙别过了芙蓉面,掏出帕子拭着眼角沁出的水光,口中柔声道:“我又受哪门子的委屈了,别人不知,阿兄还不知吗?不管是外祖母还是姨母待我哪有半点不好呢!吃穿用度上,比起府里的表姐们又可曾差过半点。”

提及武贵妃,容二郎的脸色微有缓和,他道:“娘娘待你惯来是好的。”这样的恩情,也不知他这辈子可能有还上的一天。

“正是如此,阿兄若是提及搬家的事,才会叫长辈们伤心呢!”妙卿柔声说道,唇畔含着浅浅的笑,被水光浸过的眸子仿佛山涧的清泉,清澈见底。

两人正说着话,容三娘那厢端了酸枣糕进来,妙卿便止住了话头,用帕子垫着,捏了一块热乎乎的酸枣糕来吃,过了一会,才与容二郎说起了过继之事。

容二郎对这桩事自然不会没有耳闻,只是以他的身份断然不好表态,否则要弄个里外不是人。

妙卿询问他的意思,他想了想,便道:“依着我倒是无所谓,自打进了京父亲又何曾管过我们兄妹三人,只是我若是过继到长房,母亲膝下便连个香火供奉都无人看照了。”

容三娘面有凄然,想起了容四爷一直以来的漠视,眼眶一红,泪珠滚了下来。

妙卿抚额轻叹,她阿姐这样的性子,将来出嫁她也是放心不下的,亏得三舅舅为她在京中相看了人家,若是离的远了,她便是想照看也是有心无力。

挑眸看向外面已经暗下的天色,此时红云已散,天空挤压着成团的墨云,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势,正符合他们兄妹三人此时的心情。

“过继之事绝无可行,母亲膝下只有你一子,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就是一状告到御前我也不会让许氏如愿。”妙卿冷声说道,她自是有所依仗,否则这些年许氏也不会不敢招惹他们兄妹三人。

“若非要行过继之事,便兼祧两房。”她抬眸看向容二郎,问道:“阿兄可能寻个时间与我去柳家一趟?”

容二郎亦聪慧,当下便明白她是想从柳家着手,便道:“时间自然是有的,只是咱们与外祖家素来没有多少往来,只怕他们未必肯插手。”

妙卿淡淡笑道:“在无多少往来,亲戚情分也是在的,外祖父总不会瞧着母亲死后荒坟凄凉就是了。”

容二郎在大事上素来肯听妙卿的话,既她如此说,自然再无意见,只道:“那我便叫人去备下表礼。”

妙卿笑道:“且不忙,先着人打听一下他们的喜好,既是送礼总归要送到人的心坎上才是。”

容二郎翘着二郎腿,深以为然:“行,等打听清楚了,我叫人拟了单子给你瞧。”

妙卿嘻嘻一笑,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俏来:“哪里用给我瞧呢!阿兄办事我最放心不过的了。”

说话间,山香带着小丫鬟端了饭菜进来,妙卿自然止住了话头,又见容二郎拿起筷子甩开膀子便吃,忙舀了一碗汤给他,心道,阿兄仪表倒是不俗,只是每每瞧着这吃饭的架势,倒不像个文弱书生反倒像个武将,也不知将来的嫂嫂会不会嫌弃他不够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