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晨曦徐徐拉开帷幕,阳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洒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润湿的泥土气味。

妙卿歪坐在马车中,半眯着眼养神,今儿天还未亮容府便将消息递出了城,容七郎昨夜子时三刻便走了,是以妙卿一行人不敢耽搁,因早早就动身之故,此时不免有些困倦,眼中噙了水光。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驶进了城中,她娇躯软绵绵的伸展了开,一只娇嫩白皙的手搭在膝间,手指在膝头轻叩,击打出的节拍让容三娘心头狂跳,感到十分惶慌。

“阿卿。”容三娘细声细气的开了口,漂亮的杏核眼中难掩惊慌之色。

妙卿挪动着娇躯,使自己坐姿更舒服些,才笑盈盈的看向容三娘,温声道:“阿姐想说什么?”

容三娘红唇微颤,也不知是顾忌什么,声音又轻又细:“大伯母要过继子嗣这事你怎么看?”

容氏长房夫人杨氏生了两子三女,长子幼时不慎落水摔坏了脑子,与三岁孩童无异,虽娶了妻却也不过是养着一个闲人罢了,是以杨氏将幼子容七郎视作掌中宝,眼珠子一般珍贵,因在亲事上过于挑剔,以至于及冠后才订下了亲事,未婚妻是知府周大人府上的嫡长女,只等着来年四月将人迎娶进门,谁知如今竟出了这样的事,不用想也知杨氏必然疯魔,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她竟会提出过继一事,毕竟长房虽失了容七郎,可也有五个庶子在,哪里用过继子嗣延续血脉。

“这事也不知做不做准,大伯母便是有这个意思,可大伯父未必肯应允,阿姐别忘了,在祖父逝后次年二伯父便闹着分了家,大伯母不将暕堂兄他们视作子嗣,然而大伯父却是暕堂兄他们的亲生父亲,便是庶出又如何,身上流着的也是容家长房的血,换做谁会肯将幸苦打下的家业不给自己嫡亲的儿子,反而拱手侄儿的。”妙卿秀眉微微轻蹙,想了片刻后道。

容三娘抿了抿唇,一脸忧色:“大伯父若不曾松了口风,大伯母焉敢露出这样的话来,下人更是不敢随便传话的。”她轻轻咬着下唇,低声说:“要真过继,大伯母断然不会肯过继庶出的兄弟,必然要是嫡子的。”

妙卿轻轻挑眉,望了容三娘一眼,知她所忧。

“阿姐是怕大伯母想过继阿兄?”

容三娘轻轻点头,不无忧心的说道:“长房三房和咱们四房才是一脉,三房惯来是打理庶务,几个堂兄人才亦不出众,以大伯母的心气,怕是瞧不上眼,唯有咱们四房,是有三个嫡子的。”

妙卿轻蔑一笑,冷声道:“哪里来的三个嫡子,大哥是许氏为妾时所出,生五郎时虽已抬了许氏为妻,可哪里能比阿兄身份贵重。”说道这,她唇角轻轻一翘,道:“真要过继,也该是将大哥或五郎过继给大房,断然没有将四房嫡子过继出去的道理。”

“话是这样说,可就怕因这事要闹出事端来,母亲必然会趁此机会将阿兄推出去。”容三娘道,说道“母亲”二字时她顿了下。

妙卿轻轻哼了一声,冷笑道:“祖宗礼法摆在这,事事都由着她不成?以妾为妻已是叫人耻笑,父亲若是还由着许氏胡来,我倒要看看言官会不会参他个治家不严之过。”

她见容三娘脸上忧色甚重,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汗来,便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阿姐也不必太过担心,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便是大伯母真想过继阿兄,难道暕堂兄他们会眼瞧着到手的东西溜走吗?到底是隔了房的堂兄弟,换做你我,也是不愿在他们手底下过活的,所以眼下该急的不是咱们,而是长房那些人。””

容三娘轻轻一叹,这话撂了不提,与妙卿说起了柳家来:“外祖家这回该是来人吊丧吧!也不知来的人是谁。”

妙卿看了容三娘一眼,眸子沉了下来,却用含笑的语气道:“虽说这几年和外祖家不大走动,可去年大舅舅来京,我听大舅母和外祖母说起四表哥正张罗亲事,大舅母很是中意她娘家的侄女。”

容三娘抿着唇,因这话脸色微白,低声道:“是吗?”

妙卿唇边笑意微敛,眉目沉郁,淡声道:“听说三舅母已经给阿姐相看人家了,是林尚书府上的四郎君。”她顿了下,唇边溢出一声轻叹:“林尚书官声甚佳,林夫人亦是颇有贤名,他家四郎君是个稳妥的,去年我曾与之有一面之缘,品貌极佳,阿姐若能成就这段姻缘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心安的。”

容三娘没有做声,只低下了头,眼皮微垂,遮住了泛红的眼睛。

马车不知不觉间已驶进了顺义巷,容府在顺义巷的宅子几乎占据了首尾一条街,以至于百姓提起顺义巷反倒都称为容家巷,自分家后,容老夫人跟着长子一处住,因分家不分居,宅院之间互相有通,兄弟依旧相互扶持,倒叫外人说不出不是来。

妙卿下了马车,便有一眉目和善的妇人带着人迎了上来,这妇人穿着麻服,福了福身,道:“两位娘子可算是回来了,夫人已经备下了麻服,让两位娘子先回院子换了衣服在去给老夫人请安。”

妙卿点了点头,认出她是许氏身边的乔妈妈,便道:“劳母亲费心了。”

乔妈妈一边扶着人上了竹竿敞轿,一边道:“因事有匆忙,麻服都是赶制出来的,也不知合不合两位娘子的身,若是哪处不合适,奴婢再让人去改。”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窥着妙卿。

妙卿和容三娘都穿着素色窄袖常服,头上不过带了银面珍珠头饰,一身的素净叫人挑不出来错来,乔妈妈打量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心中有了数。

妙卿神色肃穆,淡声道:“不用这般费事了,若不合身夜里让我的丫鬟改就是了。”说完,她微微侧头,问乔妈妈:“二郎君眼下可是在长房?”

乔妈妈道:“二郎君随着大爷和四爷在那边待客。”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三郎君也在那头。”她口中三郎君是四房王姨娘所出庶子。

妙卿闻言目光微沉,凝目看向乔妈妈,眼底闪过冷笑,道:“三哥这个时候不帮着阿兄一起待客,还要忙别的不成。”

乔妈妈叫她目光一刺,眼皮子一跳,也不敢再搬弄是非,心里不免想起了四夫人对其的评语,道柳氏这一子两女,二郎君瞧着斯斯文文,性子却是像个炮竹,一点就炸,城府不深,三娘子是个木头桩子,一针戳下去也没个声响,唯有五娘子容妙卿是个胭脂虎,说起话来绵里藏针,如今看来这话当真不假。

许氏叫人收拾出来的院子不是妙卿姐妹原本住过的玉树堂,而是悦山院,敞轿一落地,妙卿便沉了娇容,她冷冷的看向乔妈妈,眼底闪过愠怒之色。

乔妈妈避开她的目光,轻声道:“因事出有急,玉树堂来不及收拾,只能委屈两位娘子先住在客房了。”

容三娘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生事,便轻轻扯了扯妙卿的袖子,妙卿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乔妈妈,道:“谈何委屈,是我们回来的突然,倒叫母亲费心,还将这许久不住人的客房收拾出来了,这样兴师动众,倒是我们姐妹的不是了。”

说完,她便一甩袖,冷声道:“山香,叫人将行李抬进去,也不用收拾妥当,不过是暂住罢了,用不着劳心费事,免得叫人以为我们要长住不走了。”

她脾气这样大,连讽带刺,乔妈妈是不敢言语的,生怕冲撞了她,叫她不管不顾拿自己出气,毕竟这位娘子小小年纪时便曾给过夫人好大个没脸,于是只干干一笑,道:“奴婢在这候着两位娘子。”

妙卿冷声道:“不必了,便是久不归家,难道连去往长房的路我们还不识了。”

换过麻服,她们便去了长房的衡寿院,此时院子中静悄悄的,下人瞧着妙卿姐妹面生,不免一怔,还是一直在容老夫人身边服侍丫鬟认出了两人,一边打着帘子,一边扬声通传。

此时屋内六房女眷皆在,妙卿姐妹自是见礼一番,之后被容老夫人一手一个拉起,一脸慈爱之色,她眉目慈和,笑起来比寻常老人家还要慈爱三分,眼底柔的似能滴出水来。

妙卿瞧见屋内六房的女眷外,父亲的妾侍苏氏也在,不由皱了下眉,不过见她站在祖母的身后,继母许氏虽面色不善,却也不曾言语,便只当她不存在。

这苏姨娘是容老夫人远亲的女儿,因家道中落小小年纪便投奔了容老夫人,虽为表小姐却也不是真正的娇客,平日里照顾着容老夫人的日常起居,很是得她欢心。

说起来容四爷还是看着苏姨娘长大的,年纪长了她许多,容老夫人倒是有心为她择一夫婿,却不想柳氏病逝前将她说给了容四爷为妾,容老夫人念着她这些年来对自己尽心尽力,又见她并不反对,便同意了柳氏的请求,抬了她做姨娘。

说起来倒是真应了世事无常这句老话,当年容四爷进京一遭,得了先太子妃牵线,做媒柳家娘子与他为妻,彼时邺郡人人皆知容许两家有亲,许氏对容四这个表哥亦是有情,年幼时私下便已互许终身,是以宁可为其妾也不愿另嫁他人。

容四爷感念其深情,在与柳氏成亲后,每月里倒是大半的日子都宿在了许氏的房中,使得她先柳氏一步生下长子,除了名分上低了柳氏一头,实则比柳氏这个正头夫人还是体面,叫外人瞧来,这才导致柳氏心有郁结,早早的撒手而去,等柳氏这个主母病逝,容四爷便在容老夫人的做主下抬了许氏为妻,自觉如此也不辜负了她的一片情深。

许氏自以为从此以后高枕无忧,哪里想到柳氏临死前竟还兴风作浪,抬了苏氏为妾,这苏姨娘年轻貌美,又与容四爷有自小看顾的情分,是以一进门就分了许氏的宠,一时间妻妾相争,倒搅的四房从此不得安宁。

苏姨娘瞧见妙卿瞥过来的一眼,便冲她福了福身,柔声吩咐人去沏一壶君山银针来,才道:“也不知两位娘子如今喜欢吃什么茶,妾便依着夫人的口味叫人沏一壶君山银针了。”她口中的“夫人”所指显然不是许氏,而是妙卿的生母柳氏。

妙卿因这话心中一沉,她们不过刚刚回府,苏姨娘便拿了她们来做筏子给许氏添堵,实在叫人厌烦。

“苏姨娘有心了。”她淡淡道了一句,以她的身份自是不屑与妾侍多言。

她话一出口,许氏唇角便勾出冷笑,看向苏姨娘不掩讥讽之色。

大夫人杨氏用帕子抵着唇清咳了几声,扭头问身后的丫鬟:“正好三娘和五娘都回来了,去将大爷和四爷都请来,也过过明路,等五娘她们回了京后英国公府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杨氏。”容老夫人轻喝一声,森然的目光冷冷的看向杨氏。

杨氏却是不闪不避,将目光迎了上去,冷笑道:“七郎死的这样冤,母亲让我忍气吞声我认了,难道连这一点想念也不愿意给我留?”

容老夫人冷声道:“长房还没有绝了嗣。”

杨氏仰头将眼泪逼回去,神色间却没有了之前的刚强:“大爷是没有绝了嗣,可我却没了七郎,母亲是想让我养着那些小娘肚皮里出来的贱胚子吗?”

她这话一出,二夫人苟氏,五夫人江氏和六夫人梁氏顿时变了脸色,只因她们三房皆是庶出,杨氏这话听在她们耳中骂的可不单单是长房的庶子。

“我看你是疯魔了。”容老夫人咬牙说道,吩咐人去将妙卿姐妹两个领出去。

杨氏却是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手背青筋暴起,大声道:“母亲何必叫人把她们领出去,这事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关长房和四房,正好叫她们姐妹听听,四弟妹也只得他们兄妹三人,偏偏她命苦,早早的去了,如今事关她们兄长的事她们如何听不得。”她一边说,一边挥着手,神色显然激动至极,说出的话又快又响。

“那些贱蹄子肚子里出来的算什么东西,母亲便是偏心也为时哥儿着想着想,您是想让他日后在那些贱人手底下讨生活吗?呵!叫庶子支应长房的门庭,母亲且问问看,容家的子嗣谁能服气?您若是想瞧着长房就此倒下去,也不必行此事,我一把火烧了宅子便是。”

“放肆,放肆,我看你是病的不轻,什么样的话当着小辈的面也能说得出口。”容老夫人脸颊抖了抖,厉声道:“还不将她扶回房去。”

杨氏一手挥开上前的丫鬟,冷笑道:“母亲也不必急着将我关起来,我杨家也不是没有人了,左右我的七郎已经去了,这容家日后如何与我是再不相干的,真要将闹起来,来个鱼死网破倒也痛快,免得叫我时哥儿日后受人磋磨。”

“阿卿。”容三娘实在叫这变故吓到了,在她的印象中,大伯母杨氏性情坚韧刚强,举止从容端庄,从来都不曾失态过,如今这般情态,实在叫人心惊。

妙卿反手握住容三娘的手,眼下这样的情景也容不得她与容三娘多言,想了想,她松开了容三娘的手,朝着杨氏走了过去。

“大伯母,我和阿姐归家后还未来得及给晀堂兄上过香,大伯母可能陪我一道去?”

她温言软语,语气里满是真诚,叫杨氏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捂着脸,口中溢出一串悲戚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