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即将来临,陈然的专注度明显提高了许多,在嘈杂的课间也能学下去,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右眼皮一直跳,似乎是不详的征兆。
她的手机交给班主任保管,只有周末才会玩两天,也没接到过什么紧急电话,这时,班主任急匆匆过来,告诉她外面有人找,好像是家里人出事,让她赶紧回家。
陈然大脑瞬间空白,谁出事?出了什么事?
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班主任已经领着神情恍惚的她走到校门口,看到周玉琴的那刻,陈然极度不安,带着哭腔问道:“姑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玉琴脸上有泪痕,显然是刚哭过不久,眼睛还红着,这会儿拽着陈然的胳膊,一边说一边往外头走,“你叔叔出事了……”
声音沙哑颤抖,再多说一句,眼泪就要掉下来。
这会儿日头正猛,陈然险些晕厥过去,要不是周玉琴扶着她,整个人都要栽在地上。
她眼泪直簌簌往下流,周玉琴带着她上出租车,听到目的地是殡仪馆,陈然起初还呆愣住,下一秒眼泪流得更凶了,因为她知道去殡仪馆意味着什么,叔叔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是不是搞错了,是意外还是什么,为什么不去医院,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脑海里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陈然想问问周玉琴,可是她发觉自己早已泣不成声,嗓音沙哑无比,沉痛的悲哀和酸楚将她吞灭,想开口说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可以。
周玉琴很忙,电话铃声就没断过,兄长突发意外去世,家里没有个主事的大人,事情都落在他们夫妻头上。
殡仪馆那边是丈夫在忙前忙后,她这边也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要联系亲朋好友来奔丧,联系交警询问具体事宜,联系保险公司索赔。
事发突然,谁也没料到,周玉琴此刻焦头烂额又伤心过度,勉强提起精神把事情打理好,也没有功夫安慰陈然,再者,又不是亲生的侄女,把人接过来都算她仁至义尽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闲心去管陈然。
陈然一路哭到殡仪馆,看到里头七八个人在走动,都是认识的叔叔阿姨,再看到躺在床上用白布盖着的人,一动不动的,毫无生机,她再度崩溃大哭,迈着颤巍巍的步伐走进去,娇小的身体蜷缩在地上,实在是没有勇气掀开白布看看叔叔。
事实就摆在眼前,从刚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如今的不得不信,陈然一直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她怎么也没想到,前几天还跟她通话的叔叔,那个和蔼可亲的男人,竟然会躺在冰冷的殡仪馆,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就这么仓促的天人永隔。
明明有好多事情没做,没有给哥哥过生日,没有给哥哥摆酒,没有亲眼看着哥哥长大成人,没有看到她上大学,怎么就毫无征兆的离开人世了呢。
想到哥哥,陈然抬眼看圈四周,也没发现周启衡的身影,好像还在外地旅游,现在应该接到了通知,陈然不敢想周启衡是什么反应,总之不可能比她好。
周围人在做各种琐事,陈然熟视无睹,麻木呆滞地蹲坐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手臂抱着膝盖,龟缩在角落,与外界格格不入。
有人叫她去吃饭,她摇摇头,压根没有心情吃,话也说不出口,这是她这辈子哭得最久的一次,哭了大半天,泪眼都快流干了,眼睛通红,红血丝出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断断续续听到大人们在谈论,陈然也拼凑出事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突发大雾天气,周延明视野受阻,不小心把车开到没有护栏围着的池塘。
那几天正好下雨,池塘水位上升,整辆大货车都陷入水里,驾驶室车门没有推开的痕迹,想来是水压太大,无法轻易推开,半降的玻璃倒是有敲击的痕迹,但是很可惜没能砸开,再加上周围一片漆黑,又是夜深人静,压根没人发现这起意外,也就无法展开救援。
所以说,周延明应该是被活活淹死的。
清晨时分,正好有人去钓鱼,发现水面上飘荡着的矿泉水瓶、衣物,鞋子各种零零散散的东西,吓出尖叫,然后打电话报警,警方一来,连忙展开打捞工作。
就是可惜为时已晚,周延明已经意外身亡,警察根据车上找到的驾驶证,确定死者身份,然后联系亲属,也就有了后来这些事。
陈然都不敢想象叔叔在狭小的驾驶室里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和痛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一个人能帮他,想到这里,陈然悲从中来,又抽噎起来。
周启衡到殡仪馆时,先是看到刺眼的白布,在看到旁边那个瘦小的身影,她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可怜又无助,他是临时接到电话,再立马订高铁票赶回来,回程的一路,拼命压抑着情绪,眼泪始终不肯流一滴,只是眼眶泛红的程度早已出卖了内心的真实情感。
周玉琴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其他人纷纷过来,在他们眼里,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剩下刚刚高考结束的孩子,和一个寄养的女孩,俩个孩子都要读书,都是半大点的孩子,还没有挣钱的能力,接下来的生活可想而知,必定孤苦无依穷困潦倒,要多可怜就有可怜。
同情归同情,但要说救济,就另当别论了,他们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维持生计尚且艰难,总不能多养俩个孩子,现在的孩子读书费钱,可不是谁都送得起的,帮点小忙倒是可以。
周启衡说话谦和,语气低沉消极,早已没有了前两天的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像是凌空展翅的雏鹰,羽翼被硬生生折断,一下子坠入谷底,傲骨全无。
家庭突生变故,一夜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人应接不暇的同时,也要打起精神振作起来。
陈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然是周启衡,原本漂浮不定的心似乎有了着落,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人跟她感同身受。
陈然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蓄满泪花,她脸上毫无血色,因为无法面对现实,也是长时间蹲坐导致,这会儿手脚发麻,却毫无知觉一样,周启衡正好和她对视,他眸中微动,停顿几秒,大步走过去,然后在她面前蹲下。
俩人之间出奇的平静,似乎什么话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半响过后,还是周启衡先出声了,嗓音嘶哑温柔,“别哭了。”
递来一张纸,陈然接过,反而越擦越多,周启衡盯着她,沉默不语,胡乱揉揉她的脑袋。
“哥哥……你别太难过。”
“好……”
外面天色漆黑,俩人坐在一起,定定地盯着一个方向,不知是出神还是发呆,等周启衡被周玉琴叫走,陈然就自己待着,正好罗可为和罗恬柠过来,三人就挤在一块。
陈然不知道丧礼的具体流程,只知道有很多人过来吊唁,然后吃饭聊天,灵堂里,气氛低迷沉重,陈然勉强吃了半碗饭,然后继续守灵,困了就靠在墙壁上打瞌睡,迷迷糊糊到第二天,没多久有人过来做法,周启衡捧着周延明的遗像,一一接待亲朋好友,比她忙多了,陈然自觉不去打扰,乖乖坐着。
中午时,陈然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一是许雯秀,现在已经身怀六甲,挺着一个大孕肚进来时,引来不少关注,是周玉琴联系的人,她把周延明通讯录里头的名单都拨打一遍,许雯秀是她最先联系的,因为许雯秀的女儿寄养在兄长家中,于情于礼都应该过来一趟。
再说了,叫许雯秀过来是有重要的事商量,哪有人这样做母亲的,一直把女儿放在别人家里,现在兄长去世,许雯秀更没道理把陈然留在云城,就应该带走才是。
许雯秀上完香,又跟周启衡说了几句话,这才关注起陈然,而陈然已经起身,本来想抱着母亲,看到她的大肚子,又打消这个念头。
“妈妈,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下火车就直接过来了。”
陈然看眼她的身后,也没发现林富宽的身影。
许雯秀知道她在找什么,主动解释道:“我一个人过来的,你林叔叔实在是抽不开身,都是他一个人在看档口,从早忙到晚。 ”
她说话温柔和气,还帮陈然擦眼泪,陈然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下葬定在明日,一大早,一堆人在灵堂忙活,时辰一到,几人负责抬棺,一群人浩浩荡荡上路,等仪式结束,周延明入土,已经到了下午,整场葬礼下来,周玉琴最忙,黑眼圈最深,精气神不足,送走亲朋好友,又拉着许雯秀说话。
周玉琴这人不喜欢弯弯绕绕那套,是个直肠子,开门见山道:“什么时候把你女儿领走?”
语气尖锐,显然是不待见她们母女俩。
可不是嘛,在周玉琴看来,陈然就是拖油瓶,亲生母亲放任不管,也就周延明心善,任由着陈然在家住好几年,平日里丝毫不见克扣,好吃好喝地供着,比亲生的还上心。
可问题是陈然压根不是亲生的,非亲非故,冤大头也不是这么当的,周玉琴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要给别人养女儿,简直是负担。
许雯秀皱眉,她这几天有想过如何安顿女儿的问题,她现在没有工作,说话份量不高,要带陈然去青城,肯定要和林富宽商量,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在这里吃苦受欺负,可问题是,林富宽会同意吗?
很难说,毕竟先前就不同意陈然去青城读初中,偶尔小住才不会计较。
许雯秀说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不用你操心。”
周玉琴求之不得,“最好是这样。”
俩个孩子都在家,许雯秀上楼,屋里冷冷清清,陈然和周启衡分别坐在沙发两侧,家里明明坐着俩个人,却一点人气都没有,死气沉沉的,想到要说的话,许雯秀把陈然叫到房间,门关上,问她:“你愿意跟妈妈去青城吗?在那里念书,读大学,青城有很多名牌大学。”
这是要她走?
以后还会回来吗?
陈然心里了然,这里无牵无挂,多半是永远不会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和故乡彻底断联,她看眼门口的方向,心情很复杂,犹豫片刻,说道:“我想留在这里……”
“为什么?”许雯秀问出口就知道是什么原因,想来是父子俩没有亏待过陈然。
陈然抬眸,对上许雯秀的眼睛,“妈,我的学籍在云城,异地高考手续好像很麻烦,你能找人帮我办理转学吗?”
这个棘手的问题,许雯秀不好回答,因为没听说过林富宽家里有人脉。
陈然继续说:“如果不可以转到公立学校,私立学校学费很贵,你还能送我上学吗?总不能再复读重新中考吧,这样很浪费时间。”
“而且,换个地方,还要重新交朋友,熟悉环境,熟悉老师,我不想这样……”
陈然已经经历过好几次类似的问题,好不容易在云城安定下来,实在是不想体验之前吃过的苦,还有一些话她没说,她不想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不想看人脸色行事,不想再小心翼翼地讨好别人,因为实在是压抑,完全没有轻松可言。
她在周家,叔叔对她很好,哥哥只是偶尔使唤她,其它都可以接受,她没受什么委屈,到了林家,就不一定了。
最主要的是,叔叔已经去世,如果她走了,就剩哥哥孤苦伶单一个人,岂不是很孤单,她不想这样。
这一系列的问题,确实把许雯秀难住了,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也没办法回答陈然,只说:“那你先留在云城,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本来还想着要怎么跟林富宽开口,现在完全不用纠结了。
陈然乖巧地点头,“嗯。”
许雯秀最近接了一些针线活,周延明的葬礼结束,她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丝毫没考虑到陈然脆弱的心灵需要抚慰,以及两个孩子以后要面临的生活。
订了傍晚的车票,陈然送她去火车站,许雯秀把身上的现金都给陈然,让她省着点花,不够再说,有事及时打电话。
陈然坐公交车回家,她跟班主任多请了半天假,明天再回学校,看眼时间和日历,才想起来今天是28号,也就是周启衡的生日,正好满十八。
如果没有发生不好的事,这会儿的她应该在家里,叔叔会做一大桌菜,三人吃完饭再吃蛋糕,然后一起看电视,可惜这样温馨的画面不可能出现。
不远处的蛋糕店里头,漂亮的彩灯闪烁,光线柔和宁静,像是触手可及的温柔,一伸手就能捕捉。
想了想,她在就近的站点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残忍,大纲已经定了,不可能改的,今晚继续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