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清亮亮的月光透过支窗的缝隙透进简陋的屋子里,在小龙的发梢处铺下一层浅淡的银辉。

她温吞地“啊”了声,拿着药瓶无措道:“不.....舒服吗?”

小龙稍微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行为。

她不就是很正常地往顾祁白的伤口上洒了药粉,再很正常地帮他抹匀了药,最后很正常地往他的伤口上吹了吹气吗?

“怎么会弄得祁白师兄不舒服呢?”小龙有些懊恼地抿直了唇线,声音轻得像是在喃喃自语。

顾祁白半眯起眼,学着小龙的话讲:“反正,就是不舒服。”

“那好吧。”小龙挫败地瘪起嘴巴,把药瓶塞进顾祁白手里。

“那还是祁白师兄自己来上药吧,”说着,小龙直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刚走出没几步远,小龙忽然想起什么来:“对了祁白师兄,我给你的五绝衣呢?”

顾祁白:“在储物袋里。”

“怎么,”他看小龙一眼,似笑非笑着,“顾师妹想要要回去了?”

“当然不是了。”小龙露出一副“祁白师兄你说什么呢”的表情。

“我只是想要提醒祁白师兄,别再忘记穿了。”

她同顾祁白对上视线,余光不可避免地瞥见他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

在原地停驻几息过后,小龙又三两步回到顾祁白跟前。

大抵是觉得蹲着要舒服一点,小龙索性重新伏在顾祁白身前,自下而上地仰起头来。

一双盛着秋水的灵眸就这样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顾祁白,小龙舔舔嘴唇,用脆生生的嗓音认真问道。

“祁白师兄,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受这么多的伤啦?”

顾祁白自然没有答应她。

他只是垂下眼帘,长指漫不经心地撩起小龙鬓边的一缕碎发,再慵懒地将其别至耳后。

“顾师妹,这可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事情。”

小龙轻唔一声,不满意顾祁白的回答,并将其归咎于是顾祁白还没有发现她的五绝衣的厉害之处。

不过第二天一大清早,小龙还是拎着从膳厅带回来的朝食,照例来找顾祁白一起吃饭。

只是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她的脸色明明比起昨晚来好了不少,可不管是跟着顾祁白进房间,还是吃饭的时候,小龙都没有抬睫看过顾祁白一眼。

“顾师妹为何不看我了?”顾祁白夹起一片滑肉,稳稳送进小龙碗里。

小龙连珍珠丸子都夹不起来,更别提是王厨做的滑肉。

她连续尝试了几遍后无果,索性放弃了这一碗青菜滑肉汤,转而埋头认真地吃她的豆沙包。

小龙伸出舌尖,卷走了不小心粘在唇边的豆沙,依旧没有选择看顾祁白。

“祁白师兄身上有伤。”

顾祁白闻言笑了:“我身上有伤,顾师妹就不愿看我了?”

小龙:“看了的话,我就又会不高兴。”

回想起昨晚小龙的神情,顾祁白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而不是跟其他人一样,觉得他身上的伤痕丑陋恶心。

顾祁白单手支起下颌,不疾不徐问道:“可是顾师妹昨晚不是帮我上过药了么?那些伤已全好了。”

小龙摇摇头:“祁白师兄,谁说表面的伤就不是伤了?”

每多看一眼,她想把那些欺负顾祁白的弟子抓出来揍个稀巴烂的想法就更强烈一分。

“这样啊,那好吧。”顾祁白拿出一张干净的巾帕擦了擦唇角,随即站起身来。

“时辰还早,顾师妹慢慢吃吧。”

这是要走的意思。

小龙始料未及,顾不上自己方才才说了那些话,下意识抬起头来问。

“祁白师兄要去哪儿?”

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终于望向了自己,顾祁白狭长的桃花眼微微弯起。

“顾师妹不是不愿看我么?”

“......”

顾祁白什么时候学会逗人玩了。

小龙轻轻瞪他一眼,一字一顿地喊:“祁白师兄。”

语气里带了点嗔怪的意味。

顾祁白低笑一声,敛起打趣小龙的心思。

“我一会儿还有课,再不走的话,可就要迟到了。”

小龙心里莫名生出了点不太好的预感:“什么课啊?”

顾祁白:“实练课。”

果然。

小龙一对柳眉微微蹙起。

顾祁白昨日之所以会受那么多的伤,就是因为去上了昨天那堂实练课。

什么破实练课,干脆直接更名为“欺负顾祁白课”吧。

见顾祁白转身要走,小龙连忙伸出手,轻轻拉住了顾祁白的衣袖一角。

她提醒道:“祁白师兄,五绝衣。”

顾祁白慢悠悠地“啊”了声,这才想起了那件自到他手上起,就被他丢到了储物袋里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可怜短衣。

他露出一个温温和和的笑容来,面不改色地说道。

“我穿着呢,顾师妹。”

元仙宗每十年招收一次新弟子,而大多数人都能在五十到一百年间修成金丹,获得成为内门弟子的资格。

与顾祁白同届、甚至往下数好几届的弟子修为早已到了金丹,有了自己的师父。

只余下顾祁白一人一直停留在筑基,修为迟迟没有长进,还需要同比自己晚了许多届入门的外门弟子一起上实练课。

实练课对于授课的长老来说,算是最为轻松的一门课程。

毕竟术法的内容早早就传授给了众弟子,只需要各弟子在课上自行寻找搭档进行练习即可。

今天实练课的内容是练习御气术,对于修士来说,这是一个既实用又方便的术法。

气存在于天地之间,虽无色无形无味,却无时不有、无处不在,几乎不需要任何施法条件。

只要能娴熟运用御气术,便能以气为矛,也能引气为盾,是攻是防,全在施术人的一念之间。

明媚的日光如碎金般洋洋洒洒地落在青绿草地上,时而能听见几声白鹤悠扬辗转的鸣叫。

集合完解散后,顾祁白独自一人坐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乘凉,手中懒懒地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

负责实练课的长老姓白,他转头望见这一幕,什么也没有说。

毕竟他与在场的弟子们都心知肚明,顾祁白不是不愿意找人练,而是他压根就不会御气术。

不仅不会御气术,就连最基本的五行之术、御空术等等这些术法,顾祁白也一样都不会。

因为,没有人教过他。

早在两百多年前,顾祁白刚以掌门人之子的身份出现在元仙宗里时,掌门元执忠就给各长老下过一条密令。

在他闭关养伤期间,不能让顾祁白学习任何一样术法,也不能让他住在灵气充沛的地方,吸收日月精华。

这条密令的内容看似极不合理,毕竟,天赋再异禀的修士放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最终迎接他的命运,也一定只会是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可是,没有一个长老对密令的内容有意见。

毕竟在他们眼中,顾祁白就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掌门人能看在他娘亲早逝、无人照顾的份上,肯坦然接受这个污点,将他接回元仙宗养着已是仁至义尽。

污点还想要学习术法、成为和他们一样的正道修士?

做什么春秋大梦。

陪这些有着无限光明未来的弟子们练习术法,才是顾祁白待在元仙宗、活在世上的唯一意义。

就好比现在——

两个身影大摇大摆地走到顾祁白跟前,“殷切”地喊了声:“顾师兄。”

顾祁白慵懒地掀起眼睫。

有束日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投射下来,铺洒在顾祁白微微仰起的半张脸上,为此时的他平添了几分神性。

只是这缕光有些许刺眼,顾祁白抬起手,半挡在眼前,总算看清楚了来人。

“原来是柳师弟和关师弟啊。”

柳关二人一个叫柳南,一个叫关周,正是先前叫顾祁白清扫宗门前落叶的那两个红绿衣男,也是昨天致使顾祁白受了一身伤的罪魁祸首。

柳南率先来到顾祁白面前,他停下脚步,用刻意拔高了的声音问道。

“顾师兄,你怎的又一个人坐在这里?”

关周紧随其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顾师兄今日也来帮我们练一练御气术吧?”

两人一唱一和,嗓门也大,不过大多数弟子都在专注于练习术法,像是没有注意到这边弄出来的动静一样。

毕竟此情此景对于在场的弟子们来说,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就算柳南和关周不去找顾祁白,也会有别的弟子上前去“请”顾祁白帮他们陪练,只是今日又被柳南和关周抢先了而已。

顾祁白眸光淡淡掠过柳关二人:“帮你们练?”

柳南说:“是啊,昨日有顾师兄帮我们陪练,我和关师弟都觉得对御气术的掌握更进了一步,准度也精进了不少,所以今个儿才又来麻烦顾师兄了。”

顾祁白了然颔首:“原来如此。”

以往这个时候,顾祁白基本上就已经应下陪练的邀请,开始老老实实地当弟子们施展法术的靶子了。

今日却有一点微妙的不同。

浓密纤长的鸦睫微垂下来,顾祁白转头望向别处,脑海里却忽然没来由地浮现出了小龙昨晚见到他满身是伤的模样时,那幅不知是何意味的神情。

现在回想起来,他依然还是觉得不好看。

倘若今日陪柳南和关周练了,他倒是觉得无所谓。

只是回到东轩阁以后,恐怕就又要见到小龙那幅古怪别扭的模样了。

对于顾祁白来说,不想在身上留下伤疤也并非难事。

他完全可以解开给自己施加的禁锢,将修为恢复到元婴后期。

就凭柳关二人刚到筑基七阶的实力,绝不可能伤到他一分一毫,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是件麻烦事。

顾祁白轻叹了声,浓睫淡淡垂下,几息后复又掀起,他思忖了片刻,终于缓慢启唇。

嗓音和缓懒倦,却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所有弟子的耳朵里:“还是不了吧。”

分明是拒绝的话,柳南却以为顾祁白这是答应了,不禁得意笑道。

“那就请吧,顾师兄。”

毕竟在今天之前,无论谁找顾祁白陪练,“失手”在他身上留下过多重的伤,顾祁白都没有拒绝过任何人的陪练邀请。

可刚走出没两步远,柳南就听到了周围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偏头一看,发现关周目露惊诧,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顾祁白。

再转身,顾祁白仍以原先悠闲散漫的姿势倚着树坐在地上,粗布制成的衣袍随意地撩至一旁,慵懒又潇洒。

从头到脚,哪里看得出一点要帮他和关周陪练的意思。

柳南这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回想起方才顾祁白究竟说了些什么后,他的脸色骤然一垮。

“顾师兄,你刚才说什么?”

顾祁白眼尾轻弯,唇角缓缓拉开一个讥诮的弧度。

“柳师弟莫不是年纪轻轻,耳朵就已经不好使了?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关周比柳南还要耐不住性子,他直接冲到顾祁白面前,厉声质问道。

“师兄今日怎的不帮忙陪练了?”

顾祁白抬起手,稍微往下拉了一点衣襟,露出里头一截冷白的脖颈,以及从颈侧一路没入衣襟之下的细长伤疤。

他顺势扬了扬那只遍布伤痕的手臂,语气懒洋洋的。

“抱歉,昨日在两位师弟那里受的伤还没有好,今日实在没有精力陪练。”

“听顾师兄这话的意思,是在怪我和关师弟害师兄受伤咯?”柳南咬牙切齿地问道。

“可弟子之间练习术法,受点小伤本就是常有的事,哪个求仙之人不会经历这些?”

顾祁白望着柳南,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噢?受点小伤?”

“那不然呢?”柳南义正严词道,“不管是陪练还是搭档练习,讲究的就是一个点到为止。”

“这可是白长老从上第一天实练课起,就一直在反复强调的事,我和关师弟谨记在心,还能让顾师兄你受多重的伤不成?”

被顾祁白拒绝陪练一事对于柳南来说,本就已经足够丢脸。

察觉到周围弟子们投来的看好戏的目光,为了找回颜面,柳南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更何况,顾师兄你身为师兄、掌门人之子,在练习术法这种事情上,不更应该以身作则么?”

“就是就是,”关周连忙附和道,“要是人人都学顾师兄你,受了点小伤就要放弃修炼。”

“且不说将来到底能不能得道成仙,这种风气倘若传了出去,被其他宗门的人知晓,岂不是会白白惹他人笑话,到时候让咱们元仙宗的面子往哪儿搁?”

顾祁白垂下眼帘,轻“唔”了声:“这样说来,你二人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闻言,柳南和关周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自认找回了点在众弟子跟前的面子。

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祁白在下一秒抬起了头来,眼角眉梢都荡着分明笑意,笑容近乎妖冶。

“可是要怎么办呢?我还是不想陪你们练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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