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争吵(已捉虫)

“娘子请喝茶。”金盏也摸不透这位的来历,不好跟着姐姐妈妈的称呼,只随大流地叫了个娘子。

“你该叫他昙花姑姑才是。”李妈妈当即就让金盏改了称呼,“她与我是当年结金兰的姐妹,七姐妹里数她的最小,年纪也轻,你瞧瞧,到了现在我人都老了,她却依旧花容月貌。”

“莺莺姐,别这样说,当着孩子的面怪臊的。”昙花羞赧地端起茶盏来,先是闻了闻味道,喝一口忽地叹气道:“我也不在你面前演什么娘子小姐的,只是虽然知道你在这县城里安家落了户,可这吃喝比着当年差多了,亏你还能坐得住。”

“我能有什么坐不住的?”李妈妈倒是不恼,反而十分骄傲,扬手指着站边上的两个闺女道:“你瞧瞧,现如今姊妹里哪个有我过得自在,有着房舍居住,有着银钱傍身,还养了两个懂事的女儿。”

说起这,李妈妈就招手让玉娘和福娘给昙花行礼。

昙花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回,片刻才扭脸夸赞道:“确实好,就是二姐当年也不过如此了,”她随即取笑道:“只是信里不是说教一个,怎么两人都拜上师了?”

“诶,俗话说得好,一只羊也是赶,五只羊也是放。既然你来了,那可就别想轻易了事,不但面前两个,外头我还收了三个呢。这回姐姐我算是求到你身上了,好说歹说也得帮我这一回,教好这几个丫头,我今后的名声全在他们身上。”

这话说的显然就有内情,当着玉娘几人的面,昙花自然不好多问,从善如流就转过了话题,进入师徒流程,询问起玉娘和福娘打小学的技艺如何。

不听还好,一听她就忍不住撑脸笑了起来,“好哇好哇,你这是教姑娘呢?还是养管家?好好一个美人,怎么狠心让她去学打算盘,看账簿子去了。”

“这个也罢,大的还算能用,小的怎么养出个千金小姐来,只会读书写字,莺莺姐,你还真打算把她正儿八经的去嫁人呀。”

“那依你的意思是……”李妈妈也无奈,照着自己最开始的计划,她是打定了主意,想让女儿嫁个好人家的,至于玉娘,若是那时家底富裕就陪过去,像娇娘似的,二房管着家里的事儿,不让福娘操一点儿半点儿的心就成。既然如此,那学算珠子岂不是正好的事儿。”

她养了玉娘这么些年,知道老五的本性,不是那种下狠手的,黑了心的狼崽子,既然如此,就是嫁过去,看在从小的情分上,也不会对福娘做什么,有她姐妹帮持着,自己闺女就是体弱多病些,也能过上安生日子。

要不然自己白养着玉娘做什么,好吃好穿的到了如今这个岁数还不让出门。换了其他家,这都开始得跟着姐姐们出去练练胆了,好歹传扬出些名来,也好招揽贵客不是。

“要按我的主意,”昙花轻轻巧巧一句话,“全都得改,重新学。如今都中花娘都流行唱时新曲子,最怕的就是沾染上铜臭味,以至于和商贾为伍。老小学这些手艺,倒是能和那些个读书人唱和应答,只是穷书生未必能有几个钱,还是学曲子靠谱。”

“这年头,谁聚会时不点个姑娘唱曲,干巴巴的几个男人能有什么趣,即便招不到男客,去府宅里给姑娘姐儿弹琴也是好的。”

“那就去学,你这里列好了乐器名儿,我这就让鲁婶出门置办去。”李妈妈干脆利落就应了下来,照着昙花说的名单,专门跑了有大半个县城,还从库房里找出了些,总算买好了琵琶、箫、笛、琴,还有筝、胡琴、弦子等,几乎凑齐了乐班子全套。

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亦或是大姐夫的名上,东西倒不是很贵,只是给了个保本的实诚价,花了七两五百钱。

当然啦,价格如此实惠,乐器木料也就没高到哪里去,昙花皱着眉毛调音,无奈道:“若是在都中,看到有人拿着这样的东西来找我学琴,我必是要连人带琴都扔出去的。”

“我也知道你的名声,纵使我在乡下地方,也知道长安都中有位妙音如来,这时要是传出你来了清平县城,恐怕想听一曲的人都要踏破了我这儿的门槛。”李妈妈夸赞道。

“这都是哪传出的名声,什么菩萨金刚的,真难听。我哪比得上你,你当初才是一把好嗓子呢。”

昙花刚提及过去,李妈妈就打断了话头,让其他人都先回屋去,显然不想让人多听。

玉娘正听得有味就被撵了回去,只好拉着福娘开始八卦,照刚才泄露的话语来看,李妈妈年轻时也在都中做花娘,声势浩大,竟然还结交拜了七姐妹,其中最小的昙花如今都名声显赫,昙花又称赞李妈妈比她更甚,自然这姐妹团里其他人也不会差到哪去。

只是不知道为何,李妈妈从都中安然隐退,转而来到小县城里安了家,这时候的县城哪有长安热闹啊,那可是天下的中心,繁华鼎盛。

想来李妈妈带着亲生闺女来到背井离乡,其中还另有故事。

面对玉娘的疑问,福娘摇了摇头,“你是知道妈妈的,她哪里会和我谈起过去的事,自打我记事以来就住在清平县了,也从没听妈妈提起过旁的亲友。”

若不是这次,她还以为妈妈是哪逃出来的,所以不敢和人联系呢。

两个小猹躲在被窝里琢磨来琢磨去,最后也没个定论,只好计划着从昙花那里旁敲侧击。

既然师父已经请到,李妈妈便派刘妈去向其他三家说了时间,次日一早,他们就将人送了过来。

宋家的小七自不必多说,就在隔壁住着呢,离得近关系又亲密,来了也不觉着自己是外人,熟稔得就站到了玉娘和福娘边上说起悄悄话来。“我妈这回可出了血本了,在家成天就和我念叨,让我一定得好好学,不然都对不起她花的那些银子。”

“宋妈妈这次能送你来就已经挺出人意料了,得亏她就你一个姑娘,还能狠得下心。”玉娘也知道宋妈妈的性格,抠门程度和她不相上下,家里花娘没太出挑,可饶是这样也攒下了一份基业,实在是让玉娘素未谋面就想结交学习一下经验。

第二个到的是迎春巷的喜春来,这是已经闯出了名头的老字号,四曲小令的喜春来唱得极好,硬生生将这个曲牌名唱成了自己的招牌,以至于县城里提起她们家,都用喜春来代替了名姓。

她们家送来的是前年才买下的姑娘,叫做银花。这名字取得一般,凡是花娘,总爱带个金呀银的,珠啊宝的,这样招财。

可你要是将这姑娘的名姓连起来就有趣了,喜春来的妈妈姓金,这姑娘名字正合一味药材,连名带姓的读作金银花,清热解毒,疏散风热,是味好药。

脾气却不像名字那样和气,反而有些自傲,笔直挺拔的脊梁,紧绷着的身子和那高高扬起的下巴,第一面看着就像是个难相处的,来了屋子也没和几人站在一处,自顾自挑了一边独立。

最后到的就是桃花源酒楼里送来的姑娘,名字叫做楚楚,神情也十分的惹人怜爱,站在中间左右环顾,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分紧张,揉搓着手帕子不知如何是好。

福娘是妹妹,她缩在了后面,自然该玉娘这个做姐姐的端起主人家的架势来,见昙花姑姑还没出屋子,玉娘便上前一步,将两人都拽了过来凑在一处。

她先介绍道:“李妈妈专程从都中请的师傅叫做昙花姑姑,咱们就是跟着她学习。我是家里的五女玉娘,这是我妹妹福娘,大家都是一个师傅底下的徒弟,只管按名字叫就是了,好不好也是几个月的相处。”

她这样一说,小七最先捧场,“那是,既然还要待上几个月,不如大家都坦诚些,你们只管叫我小七就成。”

有她撑场面,银花也点了下头,楚楚抿着嘴紧跟其后。都是年轻小姑娘,就是刚开始生疏了,可没过一会儿谈来谈去,再有小七这个专门爱聊八卦的,说说笑笑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昙花隔着窗户见她们都放松了些许,这才开门出来。

挨个让人拿起乐器来试手,好半响才分配好角色,玉娘谈月琴,福娘吹箫,楚楚弹琵琶,银花管筝,小七拉弦子。

五个人都是学过一点的,自然知道乐器的难度,哪想昙花五样乐器竟是样样精通,东西一上手,比她们弹得都好,教导起来让人信服。

她先是压着几人认真学了半月,基础调子都熟透了才开始教曲。

杂剧和传奇是大部头,用不着她们几个,自有钻研了一辈子家传绝学的人在,她们只需跟着学些小曲小令就行。

如今最流行的就是《寄生草》、《山坡羊》、《耍孩儿》等曲子,《朝天子》、《桂枝香》、《折桂令》等小令,再有讲究一点的,还会专门请来教他们几首牡丹亭里的《皂罗袍》、南正宫的《玉芙蓉》、仙吕里的《赏花时》,这些有名气的散曲子。

为着李妈妈的限时,想在端午节日那会扬名,昙花便专挑这些又新又旧的来教,也算是费了心思。

只是五个人锁在房中学习,按着曲子谈来拨去,旁人还可,银花自觉家里是以弹唱为业,可眼睁睁看着别人比自己进度还快些,不由就心浮气躁起来。

这不,就又和金盏闹了一场。

“我说了,这茶水烫,让你换杯温的来,你就记仇了是吧,这是想烫死我呀!”银花急声呵斥道,边上撒了一地的茶水。

金盏满是委屈,她从来了李家院起,除开自家婶娘外就没被人这样大声训斥过,何况银花又不是李家小姐,只不过是外面来的,凭什么摆架子。

她脖子一梗,就顶了回去,“我明明换了茶水,用手试过的,哪里就烫死人了。”

“好啊,你还敢多嘴!”银花跳将起来嚷道:“像你这样没规矩的丫头,在我们家都该拿藤把子好好教训一顿。”

“你打你打,你打得着吗?耍威风去金家耍去,我又不是你家的丫头。”金盏呸了一句,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好啊,你看我管得着管不着。”银花当即就甩了她一个巴掌,动作飞快,连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

玉娘当时还在房门外头透气,大冬日的屋里点了炭火熏了香,虽然暖和却也闷人,所以时不时就出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这会没在里边。要是她在,早在金盏回嘴时就该拦下了,省得事情越闹越大。

这时忽然听得屋里头响声哭声连天,才知道出了事。

多亏此时昙花去了后院,玉娘赶紧进屋朝福娘和小七比了个眼神,小七还有些不情愿,多好的乐子,互殴才有意思呢。

架不住福娘听话,见她上前,自己总不好留在后头,三人合力将银花和金盏分隔开来。

玉娘是做惯了和事佬的,以前是劝荣娘,现在轻车熟路道:“好了好了,闹得大了小心把姑姑也给叫来,反骂我们心思头都没放在学习上。等回头又该说咱们是她教过最差一批花娘了。你们受得了我可受不了,等这话传到各家妈妈耳里,瞧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见小刺头银花闭上了嘴,玉娘紧接着又将金盏领到了屋门外头,抬起她的脸左右看看,还好,小姑娘手劲儿轻,左脸没留下手印也没红肿,只是略微泛红。

玉娘轻抚着她,气道:“你也是傻子,她打你,你就不能跑呀,非要和她较劲。她是客人,闹起来了妈妈也不好护着你。”

“我没反应过来嘛,她也忒嚣张了,就是妈妈也没这样打过我呢。”金盏捂着脸哼哼,这还是自己头回吃到巴掌,心里早记上银花一笔了。

同样都是金字辈,凭什么她金银花就能做小姐,自己反而是个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