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建元帝给予秦琬的待遇来看,姚绍该是秦琬的下属,听从秦琬的命令行事。
但事情不能一概而论,秦琬毕竟只是高阳郡主而不是高阳王,姚绍也是朝廷的郡守而不是她的高阳国相,双方的关系更接近一种互相给个面子的同事。
秦琬不主动插手郡中事务,姚绍也不会试图染指高阳县,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这次不同,秦琬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必须得知会姚绍,将建元帝的势力引入其中,对外表明自己问心无愧,洗清她设局清洗官吏的嫌疑。
这样的事,一向是窦显的强项。
窦显首先看向赵洛,赵洛体察上意,自觉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压下窦显,便拱手示意对方先说。
“高阳县民风彪悍,想必自上次逼迫郡主处决杨浦已传遍大兴,姚使君不会不知。”窦显眼含笑意:“如今不过是感念殿下恩情,将胆敢胁迫郡主的暴徒殴打致死,并向殿下检举胥吏不法事,殿下为表公正,将人交给姚使君处理,亦在情理之中。”
说着他看向赵洛,赵洛默契地接过话头:“至于为何有暴徒冲击郡主府,乃是他们贪污税款后做贼心虚,轻易听信流言,以为殿下设下的是鸿门宴,又认为殿下年幼可欺,方才妄图武力逼迫殿下。”
窦显又道:“幸有禁军将士与郑氏拼死护卫,才勉强等到县中百姓赶来救援。”
两人一唱一和,将秦琬塑造成了一个替百姓交税还被小吏的骗钱的傻白甜圣母,结合秦琬的年龄来看,还挺有说服力。
至少接到秦琬传信匆匆赶来的姚绍信了。
嗯,信了一半。
他一边让人去接手被蒙汗药迷晕的胥吏,一边提出想见见张族长,询问他一些细节。
秦琬自无不可,还提醒姚绍:“此人性情狂悖,姚使君听了他的话莫要动怒。”
姚绍虽然应下,却并未重视,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能有多狂悖?
然后他就被张族长左一句羌虏右一句贼酋骂破防了,要不是郑鸿拦着,他得当场拔剑砍人。
秦琬只觉得无奈,这心理素质也太弱了点,看在姚氏每年一千副牛羊骨骼的份上,秦琬好心提醒道:“此人手持鸠杖,姚使君还是慎重些好。”
砍人一时爽,事后被弹劾大不敬的时候就该哭了。
姚绍憋屈地谢过秦琬,彻底信了此人敢带着族人冲击郡主府,但他不愿就此放过张族长,遂提议:“此人着实棘手,臣亦无权决断,还需此事具表禀告州牧,郡主可要附书一封?”
秦琬沉默了一瞬,尚州此时共有三方势力,三方势力各有一个尚州牧,姚绍口中的州牧,指的是担任尚州牧的晋王。
她这位叔父每次收到她的信或者礼物后都是已阅不回,谁知道她这次再写信过去,会不会连累姚绍被迁怒。
“此为公事,焉能杂以私情。”秦琬面色真诚:“我信姚使君。”
姚绍与秦琬接触不多,往日听到的流言又都是称赞高阳郡主天资聪颖、性情和婉,就藩之后又多了一个处事果决,不论哪一个,都是极正面的形容,因此轻易相信了秦琬表现出的信任。
他稍稍越过两人默契划下的界限,向秦琬展露善意:“臣闻郡主令百姓检举胥吏不法事,若人手不够,臣可将麾下掾属借与郡主几日。”
率先声明借用,高阳郡主应该能听懂吧?
“我求之不得。”
秦琬笑着应下,姚氏的势力多在军中,和他们打好关系,百利而无一害。
姚绍命人押走了张族长,离去之时,张族长始终盯着秦琬,见秦琬微不可查地点头,方才收回视线,重新撑起桀骜的架子。
秦琬回头问郑鸿:“他那两个孙女安置好了?”
张族长子嗣不丰,生下的孩子接连夭折,唯有幼子成器,凭借武力获得县中士卒敬重,而他那幼子,同样子嗣不丰,与前后两任妻子先后生了九个孩子,却只有两个孙女勉强立住,今年一个七岁,一个十岁。
他不是个好人,却实在重视血脉,在秦琬用他的两个孙女要挟他时,他当即答应秦琬的条件,在其他人面前隐去秦琬设计一节,以此来换两个孙女平安。
“已将人安置到了坞堡之中。”
郑鸿压低声音,不解道:“郡主为何要留下此人性命?难道不怕他反咬一口?”
“他不会。”秦琬轻轻摇头:“他知道,只有他死了,才能保全张氏族人。”
郑鸿面露疑惑,这两者之间有必然联系吗?
秦琬却没再解释,她得抓紧时间把县中各处的胥吏安排下去。
古往今来,百姓对于编制的渴望从未变过,这段时间高阳县中人心浮动,觉得自己符合高阳郡主要求的人各显神通,有跑去找秦琬手下的人套近乎的,有拿着土特产跑到郡主府献殷勤的,还有胆大的直接上门自荐。
连府中的侍女出门时都会被热情的妇女围起来打听消息。
连窦显都忍不住催促她,您到底准备怎么选人?
给个准话啊!
秦琬不为所动,把自己锁在书房锁了三天,除了佛奴谁也不见。
三日后,秦琬召集众人,将手中的册子分发下去。
“这次往郡主府投名的人太多,我若挨个见,不知得见到什么时候,索性先不见,待到通过考试,我会再组织前七十名进行一次面试,取综合分数高者。”
众人着秦琬的那份考试章程,上面简单列了考试的目的与内容,可以参与考试的人群,以及考试的流程与其他规定。
考试一词古已有之,但秦琬拿出的这份考试方法过于新颖了。
窦显回忆着方才看到的糊名与誊卷,此举的用意不言而喻,九品中正制下,有些人只凭借着一个姓氏就能获得其他人一辈子爬不到的位置,这糊名与誊卷的法子却最大限度上抹除了考生的家世影响。
这可不像是方才草创的制度。
窦显看着上首泰然自若的秦琬,试探道:“这是殿下想出来的?”
屋中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不为别的,实在这份规章制度后边的作弊手段过于奇特,让人忍不住探究究竟是什么样的鬼才能想出来这种法子作弊。
秦琬对上窦显若有所思的眼神,伸出手指敲敲桌子,意有所指:“都是前人的经验之谈罢了。”
说完不等众人深思其中的含义,便道:“可有不妥之处?”
几人纷纷否认,秦琬并不觉得意外,现代考试制度集历代之大成,她从小考到大,对此再熟悉不过,挑不出毛病很正常。
她闭关三天,自然不可能只捣鼓出一份考试制度来,作为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不会出卷子?
她又拿起三份不同的试卷分发下去,告诉他们:“这是我出得一部分题目,三张卷子难度不一,你们把这三张卷子做了,我再根据你们的成绩决定试卷难度。”
难度太大太小都拉不开距离,那就达不到考试的效果了。
窦显接过试卷,见上面许多题目都是《九章算术》里的题目变体,眉头微动,这是一个七岁孩子的阅读量?
曹田则捧着三张卷子,呆愣道:“我一个护卫,为什么也要做卷子?”
郑鸿劝他:“来都来了,我们都得做,单把你落下算怎么一回事。”
曹田顿时无言以对,只得认命提笔。
考虑到此时相对原始的数学水平,秦琬出的试卷题目都是小学初中层次的数学知识,简单的加减乘除与百分比运算,最难的是一道不规则几何图形的面积计算。
赵洛毫不费力地做完,出于经常算账的谨慎,又复核了一边才交卷,反而慢了窦显一步。
郑平第三个交卷,回座位时却发现曹田正伸着脖子往郑鸿试卷上偷看,郑鸿则一脸无奈,试图把自己的袖子从郑鸿膝盖下扯出来。
大概是他站得久了,秦琬停笔看过来,脸顿时黑了。
“考场之中,禁止交头接耳!”
曹田面色哂哂,挪动膝盖放郑鸿交卷,然后绝望地交了一半白卷。
秦琬倒是面色如常地改完了曹田的卷子,语气温和地同对方说:“仲稷若要为将,这数术可不能落下。你若是想看书,便同我说,我来高阳时带了不少典籍,如今只看了不到两成,届时遇上看不懂的地方,还可一同探讨。”
曹田红着脸应下,心中十分熨贴。
他可没忽略高阳郡主说他距离为将只差了数术,不论是真是假,都说明了高阳郡主对他武力的认可,不论是做游侠还是做护卫,武力才是他赖以存身的本钱。
秦琬收起试卷,心底稍微有了点底。
赵洛显然是第一梯队,而垫底的曹田则不一定是垫底,秦琬觉得她不能对基本靠自学掌握读写的普通人的数学水平抱有期待,决定选择没有拿出来的三份备用试卷里最简单的一份。
她叮嘱窦显:“君明记得通知百姓,考试时间定在七日后。”
七天,足够她腾出西跨院当做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