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建元帝被过往经验蒙蔽双眼,和秦琬并无交际的王肃敏锐地意识到此事背后有蹊跷,但他实在瞧不上杨浦的人品,就没有多嘴提醒。
虽然提醒了也不一定管用就是。
第二日,王肃又往杨浦家中宣读了建元帝的决定,悬在头顶的利刃终于掉了下来,杨浦的妻子强氏反而松了一口气,当天就收拾完行李走人,半刻也不曾多留。
清点财产一事落到了赵洛头上,阳平王了结公事,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带着秦琬去拜访了王太妃,问她们准备何时搬家,大有看着他们彻底安定下来再离开的样子。
王太妃早就打定主意,万事以秦琬为主,闻言只说:“阿琬的宅子,自然得阿琬做主。”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阳平王预料,他以为秦琬和王太妃是一主外,一主内,没想到竟然是秦琬全权做主,这霸道的样子,倒有几分像是越厉王。
阳平王又问秦琬:“阿琬怎么想?”
秦琬确实控制欲强,但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较真:“我看过宅内装饰,并无缺漏,随时可以搬进去,叔父精通易学,不如为我卜一卦?”
这话本是玩笑,阳平王还真从腰间的锦囊里摸出几枚铜钱算了起来,秦琬好奇地凑过去,也没明白是怎么个推演法,只听懂了阳平王的结论。
“三日后,正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秦琬可有可无地点头,三天后就三天后,要不是带着王太妃和佛奴,她完全可以一直住县衙。
王太妃也十分满意,三天的时间,足够置几桌简单的筵席招待宾客。
高阳郡的其他几个县令接到高阳郡主的请帖,不约而同备好礼物应邀出席。
看陛下对高阳郡主的偏心程度,即使不能讨好,也不可交恶。
他们甚至考虑到秦琬这段时间表现出的简朴,并未准备什么珍玩,而是另辟蹊径,直接给秦琬送粮食布帛,甚至没有越过清河王给秦琬送来的十车之数。
宴后,赵洛将账目交给秦琬过目,秦琬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抛去成本,她净赚谷七百斛、帛一百匹。
秦琬不觉有些可惜,这收礼的法子不好多用啊。
她把账目交给赵洛存档,见赵洛欲言又止,问她:“还有何事?”
赵洛面色忧虑:“郡主乔迁设宴,其他人各有随礼,王侍郎却只送了一把竹扇,这其中可是另有深意?”
原来是为了这个,秦琬哭笑不得:“放心,没什么深意,他只是单纯的穷。”
赵洛不可思议道:“王侍郎是陛下宠臣,居然还会缺钱?”
“王肃出身寒微,早年为了求学甚至遍历关东四州,之后又以给豪强权贵做门客为生,最穷的时候,甚至贩箕为业,连妻子都是年近三十才娶的,他做中书侍郎才两个月,俸禄还没发呢,哪有余财给我送礼,说不定连那把竹扇都是他自己编的。”
秦琬说着,顿觉自己思虑不周,王肃家贫却不愿失礼,她该提前考虑到才是。
她叫来侍女:“你去我书房,把那套有武帝注疏的《孙子兵法》抄本收拾出来,明日为天使送行时我要亲自交给王侍郎。”
时下书籍珍贵,有名家批注的书籍更是稀世珍品,秦琬手中这一套,还是当年高祖入主邵西时从对手家里抢来的抄本,高祖对此书爱不释手,又重添了不少批注,越厉王宠爱原主,就把这套书赐给原主作为启蒙书籍。
当然,秦琬也不舍得把原版抄本给出去,她让侍女收拾的是抄本的抄本,比起原版还要精美许多,通常用作皇帝给宗室的赐书,秦琬用赠此书给王肃,一则赔罪,二则示好。
阳平王看到秦琬的临别礼物时忍不住抬手弹了下她的脑门,“怎么给王侍郎的是书,给我的不是吃食就是食谱?”
秦琬给的吃食是从杨浦库房里找出来的茶叶,此时的制茶技术还不成熟,大部分人对茶的印象还停留在味道苦涩的药材上,杨浦家里的茶叶还是行商献上的南方特产。
正好秦琬最近正在进行每天两杯奶的补钙计划,就让人试着做了奶茶来喝,最终试出了咸甜两种口味。
此时听到阳平王的话,她故作不解:“我见叔父十分喜欢,才送了食谱,您若不喜,就把食谱还我。”
说着就要去抢食谱,阳平王立刻把食谱塞进袖袋,居高临下按住秦琬脑袋,“哪有送人东西还要回去的道理。”
秦琬把阳平王的手扒拉下来,佯怒行礼:“天使慢走!”
难得看见少年老成的侄女露出活泼的一面,阳平王笑着上马,伏在马背上问秦琬:“还有什么要让我带的话吗?”
秦琬想了想,觉得该说的都在信里写了,便道:“叔父路上小心。”又对王肃说:“劳烦王侍郎多看顾些。”
这是把阳平王当孩子看了,王肃笑着朝秦琬拱手:“臣领命。”
送走阳平王一行,秦琬再次扑到沤肥大业上。
经过对比,显然砖石坑和陶瓮的密闭性更好,但土法肥料不是化肥,更大的体积注定了它需要数目众多的陶瓮,而大型陶器是要购买的。与之相比,砖石坑材料易得,唯一需要付出的就是人工,而在古代,人工是不计入成本的。
秦琬在实验结果上记了一笔,问郑平:“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郑平看着地上的两个坑,男人们正光着膀子往外提肥,准备按照高阳郡主的划分,将这些肥料按照不同的量施到被划分为实验组的田地中。
由于没有经验,他们提肥的方式和打水差不多,反而导致不少肥料滴落在地上,而且在坑中的肥料还剩一层底的时候,再用汲水的方式取就难了,但让人下到坑底去取肥也不现实。
这样一来,坑底面积越大,浪费的肥料就越多。
“平以为,或可将沤肥的坑修成锥形,以便取肥。”
经郑平提醒,秦琬也想起现代时曾经看过的沙雕网友集锦,某网友曾因不看路,一脚踩空掉进了邻居沤肥的坑里。
现在自己上手了才知道,沤肥讲究密闭,坑上的开口部必然要设置遮盖物,但又不能过于密闭,以防肥料发酵产生的沼气引起爆炸,必然会留下些许口子。
大人自然会避开,小孩疯起来哪还顾得上观察环境,掉进坑里可太正常了。
她在记录上画了一个两头小中间大的梭形,标注好底和口,又在旁边分别备注上理由:「便于取肥」、「防止行人跌落」
秦琬想了想,又补充道:“出于卫生考虑,沤肥的坑不能设置在人口密集的城中。”
卫生一词出自《庄子》,虽然与秦琬的意思有些差别,但不难理解,郑平却追问:“将肥料置于城外,恐有歹人盗窃,郡主可否言明缘由?”
“因为容易滋生蝇虫。”秦琬耐心解释,“南方为何被称作烟瘴之地,因为南方多林木深草,其间蚊虫滋生,多携病气,人行走其中,被叮咬后病气入体,就会患病。而蝇虫身上同样能携带病气,将其置于郊野,四下空旷,蝇虫不至于围着人转,若置于城中,后果不堪设想。”
郑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秦琬的解释有理有据,由不得他不信。
他又问:“若是如此,消灭蝇虫岂不是能防止瘟疫蔓延?”
秦琬没有否定:“有一定作用,但只能延缓,不能阻止。”
郑平还要追问,秦琬摆手阻止了他:“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改日我编个册子出来,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不要偏题。”
“殿下高义!”
郑平看起来格外激动,秦琬头也不抬:“有奉承我的功夫,还不赶快过来做记录。”
此时地里的粟已经出苗,随着气温的稳步升高,杂草也开始疯长,因此除草和施肥是配合进行的。
秦琬每天天还没亮就跑到城外监工,指导郑平写实验记录之余,还要搜肠刮肚编写防疫小册子。
坚持了半月后,秦琬愣是被晒黑了一个度,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她试出了最合适的施肥量。
这段时日,城外的试验田已经成了高阳县百姓口中奇景。
每天都有许多人在周围探头探脑,要不是秦琬及时加派人手,准会有手欠的把地里的苗拔出来拿回家,看看和自己家的区别在哪里,怎么人家的粟就长得这么壮?
高阳郡主是天潢贵胄,即使为人随和,也自有一番威严,县中百姓不敢到她跟前撒泼打滚,窦显就没这个待遇了,城中几个大姓纷纷请出自家长辈,到窦显跟前诉苦,撺掇他找郡主打听肥料的配方。
窦显不堪其扰,只好找上秦琬,问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然后就被秦琬塞了一份实验报告。
窦显看得格外缓慢,薄薄的几页纸愣是看了一刻钟,看到最后的实验结论一栏,他诧异地指着上面的「负面影响:未知」问:“这是何意?”
郑平瞄了一眼,说:“就是不确定那些肥料会不会造成不好的结果,万一只是秆长得壮,穗子反而变小或者干脆没有穗子怎么办?”
这怎么可能?
窦显试图劝说秦琬:“殿下,城外那试验田里的庄稼长势有目共睹,怎么会减产?事关粮食,百姓翘首以盼,只等着殿下决定。”
郑平已经被秦琬带出了一点技术人员的执拗,闻言反驳:“实践才是检验理论的唯一途径,你只凭着过往经验,张口就是不可能,可这次的肥料用了新配方,谁知道会不会有副作用,若是配方流出后反而使百姓减产,那才是害了殿下!”
窦显被郑平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目光在郑平和秦琬之间来回打转,似乎不理解郑平只是跟郡主在一起待了不到一个月,怎么就成了这样。
然而秦琬面不改色任由他打量,窦显很快就败下阵来,决定换一个角度劝:“郑氏与高阳百姓沾亲带故,又能替殿下隐瞒多久?既然配方迟早要流传出去,倒不如郡主主动公开。”
还能借此收拢民心。
听出窦显的潜台词,秦琬问:“你觉得我该赌一把,赌这次的配方没有负作用?”
窦显果断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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