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谈道笙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恰巧与对门睡眼惺忪的张辽接上视线,于是她的懒腰定格了两三秒,才尴尬地恢复原状。
“……早上好啊。”她这样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张辽似乎并不记得自己昨夜醉酒时的所作所为,他揉着眼睛走进这小院儿,“道笙昨夜何时离开的,我怎的不知道?”
谈道笙看了看他皱巴巴的衣服,昨夜被迫与刘备齐心协力扛动三个男人上炕的回忆涌上心头,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提也罢!”
“哦,”张辽悄悄瞥她一眼,再瞥她一眼,哼哼唧唧抱怨道,“贤弟走了也不带上我,玄德兄家里的床铺实在是窄了点儿,昨夜睡梦中我被人踹了好几脚!醒来发现连个被角都没捞着!就这样又冷又痛地睡了一整夜!”
说完,他适时打了个喷嚏,瞧上去确实颇为可怜。
谈道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昨夜刘备也提议让她把张辽扛回自己家,毕竟刘备家里有且仅有一张床,这床虽然并不能说特别窄小,但考虑到平日里睡三个人就很勉强了,再加上个张辽,四个人就只能挨挨挤挤委委屈屈地凑合着。
……而且刘备也委婉表示了他家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比如他家云长睡觉爱卷被子啦,他家翼德睡觉爱搂点儿什么东西或者踹点儿什么东西啦,把张辽这么个将军塞进去实在有失体统啦等等。
……但问题是她家有且仅有两张床!无论是让她和陈婶睡,还是让她和张辽睡,还是让张辽和大黄小黑一起睡,都很不对劲儿!睡在刘备家挤是挤了点儿,起码同床共枕的是性别相同物种相同的伙伴啊!
张辽还在垂眼看她,她得说点儿什么。
或许她可以PUA一下这位少年将军:
不好意思你太重了我扛不动你or不好意思昨夜你抱着云长不撒手拉都拉不走。
或许她也可以给自己立一个狂野的人设:
不好意思在下梦中好杀人因此不便与人同榻而眠or不好意思在下有断袖之癖so为了你的清白着想还是睡在刘备家比较好。
或许她还可以直截了当冷酷无情点儿:
不好意思我走时把你给忘了or不好意思在下就是不想和你一起睡。
……无论哪个说辞好像都很奇怪。
张辽仍在垂眼看她,她鼓起勇气努起嘴巴正要开口——
“哎呀,你们俩站在那儿干啥呢?”陈婶从厨房探头,“吃饭啦!”
……太好了!她的脚趾终于可以歇一歇了!谈道笙舍弃脚下即将竣工的新雒阳城,快乐地拽着张辽的衣袖,“吃饭吃饭!”
谈家朝食吃得简单清淡,她不知道别人家平日里吃些什么,但她想,这位毌丘毅将军应该吃得挺不错的。
她尽量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往后撤几步,以此避免这将军的口气攻击。
毌丘毅对此毫无察觉,他专心致志地对着地图比划,“咱们南下至颍川,再北上到陈留,一路途径东郡、东平国、泰山郡、琅琊、下邳,最后走到丹杨,于此处招兵。”
谈道笙看了看侃侃而谈的都尉,再看看一脸兴奋的军官们,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们是去招兵没错吧,绕这么老远的路,难道是要顺便做个民生访查不成?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这位毌丘都尉的用意:民生访查是没错,就是这访查对象不怎么对劲儿。
彼时她正在营地里四处检查,检查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营帐扎得是否平稳坚实,沟壑挖得怎样了,拒马设得是否妥当云云。好在大兄弟们在她的监督下已养成良好习惯,她这么转了两圈儿,竟没有发现一点不妥,真是可喜可贺。
倍感欣慰的谈道笙正打算去看看厨子今天准备做什么饭,隔壁营帐里那位副将溜达着走了进来,很亲切地喊了她一声,“小谈将军!”
“王将军,”谈道笙礼貌一笑,“您有事?”
这位王将军头戴长冠,身着一件簇新鲜亮的长袍,瞧上去不像要长途跋涉,反倒像是要去哪家贵人府中做客一般。
见她仍是内穿甲外罩袍的打扮,王将军不赞成地皱紧眉头,“小谈将军怎的不换身衣服?”
“换衣服?干啥去?”
“李氏主君请咱们赴宴呐!”他露出个奇异的笑容,“汝可曾见识过他府上的婢女,啧啧,那是个顶个的……”
她不曾见识过什么李家的婢女,也不想去见识。
谈道笙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些,“多谢,我就不去了。”
“为何?”这位王将军似乎不怎么擅长察言观色,仍旧锲而不舍地向她安利,“小谈将军不爱家中豢养的侍女?那也没事儿啊,都尉说此城中有几个容色娇艳的妓妇,待到撤宴时……”
“王副将!”几个打扮得人模人样的军官笑嘻嘻地走过来。
“小谈将军是袁校尉帐下爱将!什么美人没见过,必定不爱那等寻常货色!”一位军官警惕而艳羡地瞧她一眼,“既然人家不愿意去,汝又何必强求?”
“是啊,”另一位军官没心没肺地大笑,“小谈将军不去正好,若是一同去了,哪还有美人会看咱们这些大老粗,必是全心扑到他身上了!”
“我们见识的少,”一位长得很随意的军官朝她挤眉弄眼,“听说小谈将军还去过慈明先生府上观礼呢!那荀氏女郎是何等风姿?小谈将军也同我们说道说道啊。”
几个人拿那种轻佻的、期待的眼神盯着她,盼望着她能大方勾勒出那世家女郎的模样,好叫他们在酣然入梦前有些更加轻佻的幻想。
谈道笙冷了神色,也确实歪头思索了一番。
但并不是去回忆那日荀采的风华,她一字一句,毫不客气地扎破这些男人漂浮的思绪,“对不住,我师父不让我跟乱七八糟的人说话。”
“呸”“装什么装”“不说就不说”“长得好了不起啊”“听说他也不过一织席贩履之徒,眼下攀上袁府的高枝,倒瞧不上咱们了,呸!”
军官们这样七嘴八舌地嘟囔着走了。
……虽然心里愤恨这个装【哔——】少年,考虑到他确实是抱着袁绍的大腿,因此军官们十分谨慎地将抱怨声放小。
但谈道笙还是听得很清楚,虽然听得清楚,她也不打算费些口舌或者体力去和他们交涉,有那精力做些什么不好呢?比如进阶一下编织手艺之类的。
她手捧着半成品,百思不得其解。
“玄德兄,这一步怎么编来着?”
刘备放下手里即将完成的草帽,接过她的那只,手指无比灵活地翻飞片刻,再将半成品递回去,“好了。”
……按道理讲“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可鉴于这一步他已经教过不知几十遍,因此刘备选择手动帮她跳过难关,且谈道笙也很乐意如此。
于是四下再次陷入寂静。
……也不算寂静,隔壁营寨里男人的哄笑声、女人的娇笑声、间或夹杂着的破碎的哭泣声阵阵传来,谈道笙心里升起一把无名火。
但她仍旧没有作声,这趟出差路途遥远,她并非主帅,上头压着几个比她职位更高的前辈,她其实不太愿意横生枝节的。
“毌丘都尉营下军纪混乱,此行恐不会太平。”刘备这样说了一句。
“我未曾见过旁人行军,”谈道笙迟疑着,“难道皆如他这般不成?”
“并非。”刘备将编好的草帽扣到她头上,“道笙营中便不是如此,若我为将,必……”
他的面容闪过一丝坚决,在这少年仰头看过来时又恢复平和笑脸,“等下拿些碎布塞了耳朵再睡罢。”
刘备懂得保护未成年人的纯洁心灵,毌丘毅及那些军官便全然不顾,这一路走了多久,他们就这样肆意了多久。而在触及到这位小将军眼下两团乌青时,餍足的军官们还会暗地嘲笑他故作清高憋坏自己以后娶不到媳妇云云。
谈道笙并不知道这些满脑子美色的男人们对自己的揣度,烈日当空,她戴着那顶朴素又精巧的草帽,打起精神监督募兵工作顺利进行。
“这个不行,满眼精光的,一看就不服管教。”
周小羊看了看满眼精光的男人,随意挥了挥手。
“这个……”谈道笙起身围着他转了转,再捏两下他的胳膊,吩咐道,“先记到盾兵那册。”
“诶呀,将军眼神真好,俺们这儿的人都晓得我力大无穷,最适合当盾兵的!”
成功入选的壮汉朝她憨厚一笑,谈道笙亦回他一笑,语气却是冷漠无情的,“莫要逞嘴上功夫,若是表现不好,还会被踢出去的!”
一大串人皆被她严格按照刘备张辽二人所教标准筛了一遍,太阳渐渐朝西边沉下,报名咨询的人也渐渐变少,谈道笙便打算收拾收拾下班。
“尔等是雒阳来的官兵?”
“嗯,”谈道笙懒洋洋地应一句,“今日不招了,你明日早些过来。”
“我不是来入伍的。”
“那你是——”
她抬起头,看到一张纯天然无公害的小圆脸。
圆脸少年亦看着她,虽是直愣愣的眼神,却并不使她感到冒犯——因为这少年长得实在是……有点儿可爱,像毛茸茸的小熊玩偶,又像白嫩无辜的小兔,总之是没法儿令人生气的,反倒让人觉得无比亲切友好,很想与他交个朋友握个小手什么的!
她将那点儿子思绪抛出脑海,继续问道,“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是个圆脸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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