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这两天修路完成,正到村里公共设施的关键时刻,喻青柠早早就起了床,准备去现场。

没想到春雨比她更早,淅淅沥沥地在屋檐下挂起一幕水帘,时而还伴随着春雷阵阵。

南方的春雨缠绵,一旦下雨,能断断续续下一整天。

喻青柠站在廊檐下,望着远处被朦胧烟雨浸得宛如一幅水墨画的村庄,清晰认识到今天不太可能施工了。

她给秦易和喻永明打了个电话,让两人跟工人们说今天休息。

季林白起床洗漱完出来,看见前两天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人,这会儿都十点多了,还坐在客厅里看书。

他挑眉:“你怎么还在家?”

喻青柠忙着写笔记,头也不抬:“下雨。”

季林白转头望去,这才发现外面大雨哗哗。

他的目光被屋檐下花花绿绿的盆和桶吸引,盆、桶里接满了水,后来的雨水仍争先恐后往里涌,将本来平静的水面砸出一个个坑。

季林白指着那些盆和桶问:“那些是干嘛的?”

喻青柠抬头看了眼,“这些雨水可以留着,天晴的时候用来洗院子。”

“哦。”

这对于季林白来说又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在他过往的生活经验里,洗院子直接用自来水不就行了,再怎么也用不着省这点水吧。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走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

喻青柠此时刚好忙完,见他过来,起身去厨房将一直放在蒸锅里温着的核桃蒸蛋端出来。

核桃蒸蛋,鸡蛋是一整个磕在白瓷碗中,不用搅拌,往鸡蛋清上撒上几瓣去了皮的老核桃仁,再放上两三粒冰糖,最后把碗放到蒸锅里蒸上十分钟就好了。

“这是什么?”季林白看着碗里蛋白镶嵌着蛋黄,上面还点缀着褐色块状物的食物,问。

“核桃蒸蛋。”

喻青柠递给他一个干净的瓷勺,给他描绘味道。

季林白一边听她描述,一边品尝着。如她所说,加热后的核桃散发出独特的坚果气味,完全没有腥味的土鸡蛋蛋白滑嫩,蛋黄绵密,再加上冰糖恰到好处的柔甜,是一道上好的甜品。

季林白嗅觉味觉恢复了个七七八八,越吃越香,脸上沉醉神色几乎掩盖不住。

“你……好了?”喻青柠发现端倪,惊喜地看着他。

“嗯?没有啊!”

怕她觉得自己恢复了,就没有必要做好吃的,季林白立即摇头否认。

“那你刚才?”

“可能是你形容得太好吃了,所以我就像真的闻到尝到了一般。”

季林白说着,脸上布满落寞,“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好,好想真真正正地享受美食啊!”

他说得万分可怜,喻青柠不敢再问,安慰说:“一定会好的,等你恢复了,我把这些再给你做一遍。”

“嗯嗯。”装可怜糊弄过去,季林白暗自松了口气,继续吃着碗里的核桃蒸蛋。

回来快一个月,喻青柠每天都在外面跑,虽然有之前的规划作为参考,但真的开始实施以来,发生了不少与原本规划有出入的事情。

她想着今天下雨不能出工,干脆给这段时间做个总结,看看哪些地方需要重新调整。

等季林白吃完蒸蛋,喻青柠收拾好桌子,便开始从外公外婆房间里的书架上往外搬书,其中好几本老旧的牛皮纸壳的厚笔记本。

季林白看她忙前忙后,微微跛着脚走到房间门口问:“需要我帮忙吗?”

正努力垫着脚抽书架上层书的喻青柠闻言,摇了摇头说:“不用,你去歇着吧。”

“没事儿,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季林白说的是实话,经过两三天的休养,脚伤处虽然没有完全好,但也能丢掉拐杖慢慢走路了。只要行走间不要用伤的这只脚着力就行。

他走进房间,站在喻青柠身后,凭借身高优势轻而易举抽出她想拿的书,“要这个吗?”

“谢谢。”喻青柠接过书,道了声谢。

季林白一手撑在书架上,低头看着面前的喻青柠。从身形上看,她仿佛被他拢在了怀里。

喻青柠微仰头,看着他俊美的脸,清澈的眼神,微微出神。

两人一个低头,一个微微抬头。如果这是偶像剧片段,此时就该使用慢镜头,播放唯美浪漫的BGM了。

喻青柠在还是小女孩的时候,看见偶像剧里的壁咚场景,会忍不住拍着手土拨鼠尖叫。

然而岁月催人老,曾经的少女心早就变成了一颗求真务实的事业心。

所以现在这个年纪,她只剩一个问题——

“这个角度……女主真的不会被男主的腋臭熏到吗?”

季林白:“?”

喻青柠说着,精致小巧的鼻头轻轻动了动,看样子她真的在尝试会不会闻到什么怪味。

季林白:“!!!”

虽然知道自己每天晚上都洗澡,肯定不会有什么怪味,但他还是立马缩回手,挡住自己的咯吱窝。

刚才的旖旎氛围一时之间烟消云散。外面的乌云却没有要消散的意思,反而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大片。

喻青柠开了客厅的灯,挨个看起身边的牛皮纸壳厚笔记本来。

这些笔记都是她以前当徐来村村支书的外婆喻菊仙,工作几十年记下的,里面涵盖了村子里每家每户的具体情况,大到每个人头上分别有几亩地,小到每个人的身体状况,都一一记录在册。

喻菊仙弥留之际,亲手把这些笔记本交给喻青柠,等看到她收下才敢闭眼。

接下来要在村里建设民宿和小超市、餐馆等必备设施,这些档案能派上大用场。

季林白坐在沙发上,低头悄悄闻了闻自己两边腋下,再次确认没有怪味后才放下心。

他把下巴抵在抱枕上,看着盘腿坐在沙发另一头,认真看笔记的喻青柠。

她穿着宽松的白色针织衫,蜜茶棕的长卷发被随意扎成丸子头,偶有几缕调皮的头发落到她白皙的脸颊,和清秀修长的脖颈上,又立即被她轻轻撩起别在耳后。

温柔娴静,岁月静好。

然而转眼间目之所及一片兵荒马乱,刚才还美好得让人倍感温暖的地方,变成一片废墟,野草荒芜。

“不。”

季林白情不自禁出声,却也把自己吓醒。他眨了眨眼看去,喻青柠依然在安静地看笔记,什么事都没有。

和她相处这么几天,他还挺喜欢她的性格和为人处世,以及,咳,长相的。反正他现在看她,是哪儿哪儿都好,自然不愿意她再去吃自己吃过的亏。

季林白抿了抿唇,低头按手机,找到桑橙三人发来的乡村振兴文旅项目失败案例,转换成朗读模式公放。

其中不乏什么项目修建到一半因为资金不足停工,整个村子农不农商不商,被搞得乌烟瘴气啦。

什么某某投资人因为国家出台乡村振兴相关政策就冒然投资,最后亏得裤衩子都不剩啦……

这条的指向性不要太明显。季林白看了眼文件署名,在心里给钱金明记了一笔。

见她仍专注地看笔记,他调大音量。

这下喻青柠想装作没听见都不可能了。她放下笔记本,疑惑地看向季林白,“你好像,对乡村振兴文旅项目有偏见?”

“不是我有偏见。”

见喻青柠终于看过来,季林白放下手机,摆出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把之前对喻欢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件事真的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容易,你刚才也听到了,失败比比皆是。”

他想了想,决定拿自己举例,“我有个朋友,可以说是才华横溢,天之骄子,从小各种市奖国奖拿到大,三好学生当到大。最主要是人还长得巨帅,从幼儿园到大学,一直是当之无愧的校草。你是不知道,他收到的情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不过他倒是一封都没看过——”

喻青柠轻咳了声,提醒他说重点,“然后呢?”

季林白:“我那朋友是搞投资的,投资眼光相当的牛,这几年跟着政策和市场风向走,投什么什么赚。前段时间他看国家出台了不少‘乡村振兴’利好政策,投了个度假村,每个月都去好几趟,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结果你猜怎么着,亏了!”

他说得口干舌燥,端起面前的茉莉花茶呷了一口,才接着往下说:“亏得猝不及防,心灰意冷。几个小目标就这么打了水漂,你说惨不惨?”

季林白苦口婆心,“我那朋友还算有钱,就算错几次也没关系,那你呢?”

他打量了一下房间四周,“不是我唱衰啊,我看你也不像我朋友那么有资金和人脉,要是失败了……”

那真的太惨了。

季林白的话未说完,喻青柠却能猜到他的意思。

她放下笔记本,转身盘腿坐着,和他面对面,虚心求取经验,“方便详细说说,你朋友是怎么投资的吗?”

“当然可以。”即使她不问,季林白也是要想办法找机会在她耳边说出来的。

“我朋友走访调查了好几个村,最后选了个地利的。和你一样,他先是在村里大张旗鼓建设商超清吧、民宿酒店等基础设施。哦,倒是有点儿不同,他那个度假村主打度假娱乐。”

“反正最后度假村是斥巨资建成了,营销宣传也到位了,前期是过了段热闹日子,中后期开始就不行了,现在可以说是荒废的状态,一个月去不了几个游客。”

“哎,我那朋友现在就很苦恼,继续投也不是,撤资不投了也不是。毕竟前期投入的沉没成本实在太多了。”

季林白想起种种烦心事儿,竟无意识叹了口气。

喻青柠突然发问:“你说的那朋友,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