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柠和外公外婆都是很爱琢磨吃食的人,所以厨房的装修布置格外顺手舒适。
从客厅进来,便是一个用竹子搭制的三层储菜架,储菜架旁边是冰箱,冰箱近侧又是两个木式立柜,一个装着玻璃推拉门,专门放置锅碗瓢盆,另一个则是普通的木门,用来存放红豆绿豆面粉等干货食材。
再往里走,是一个宽敞靠墙的大理石岛台,岛台上装着一个洗菜池,直接用水泵从屋后的水井里抽水进来。
厨房最里面,又分为烧柴区和天然气区。
喻青柠家是村里少数装天然气的人家,前几年乡镇政府展开便民服务,呼吁大家安装天然气,村民们虽有安装意愿,却在近四千元的进户费保险费燃气灶费用面前犯了难,最后只有两三户安装。
喻青柠外公外婆本来也不想安,说自己收的柴多用不着。她和爸妈害怕老人年纪大了,万一出去拾柴出意外得不偿失,劝了好久才劝同意。
此时的厨房被食材塞得满满当当,全是村民们这两天送来的当季蔬菜。大家怕喻青柠去外面买菜花钱,便跟喂牛似的,使劲往她这儿堆。
喻青柠站在厨房中,纠结晚上吃什么。
要是只有她自己的话,吃点酸奶拌水果凑合凑合就行了。现在家里多了季林白,喻青柠想起他中午不算小的饭量,便觉着糊弄不得。
她拉开冰箱冷藏室的门,看到张婶前几天送来的一小坛醪糟,和旁边格子里的鸡蛋,心里有了主意。
喻青柠从立柜里取出奶锅,接了半锅水放到天然气灶上,烧水的同时拿出醪糟和六枚鸡蛋。
水烧开后,她调到中小火,把洗好的鸡蛋一个个打进去,等看到透明的蛋白渐渐凝固后,用汤勺背面轻轻推动鸡蛋,以免粘在锅底。
又过了会儿,喻青柠打开醪糟坛子,用另一个擦干了的勺子,舀了两勺醪糟加进锅里。
这边灶上煮着,喻青柠又快速去院子里,准备摘几片玫瑰花瓣,路过摇椅边时,看到季林白坐在椅子上,双眼惺忪发着呆。
“准备吃饭了,你等一下,我把饭盛好就过来扶你。”喻青柠边选着玫瑰花,边说。
“哦。”季林白迷迷瞪瞪应着。
喻青柠赶着回厨房,路过他的时候却停了一下,问:“对了,你喜欢吃溏心蛋吗?”
“不喜欢,”季林白瞬间清醒,“很讨厌。”
“行。”喻青柠闻言点点头,她也不喜欢吃溏心蛋,总觉得里面淌出来的没熟的蛋黄有股腥味。
她回到厨房,往锅里扔了几颗冰糖,等蛋黄成了嫩黄色冰糖也彻底化开。
喻青柠关火,用两个白碗把醪糟鸡蛋盛了出来,又把旁边洗干净的玫瑰花瓣放上去做点缀。
等她把醪糟鸡蛋端到客厅,正准备去院子里扶季林白时,就看见他一手拿着叠好的毯子,一手撑着拐杖一蹦一蹦地往里走。
喻青柠迎上去,接过他手上的毯子扶着他,“你怎么自己进来了?”
季林白说:“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而且我平衡力很好,就算不用拐杖也能单脚独立。”
他说着还想抬起拐杖表演一番。
喻青柠怕他摔了又雪上加霜,赶紧压下他蠢蠢欲动的手,哄他:“我相信你,不过明天再做吧,不然醪糟鸡蛋凉了就不好吃了。”
季林白这才遗憾作罢。
喻青柠带他去洗了手,搀进客厅。
季林白打量了一圈屋内,看见悬挂在客厅正中央墙上的神龛上,摆着一男一女两张遗照,问:“那就是你外公外婆吗?”
喻青柠点头。
季林白手肘撑在拐杖上,双手合十对着遗照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外公外婆好,借用一下您的拐杖。”
喻青柠心里一暖。
季林白坐下,看着屋内竹编的椅子案台和竹沙发,新奇地说:“你们屋子装修得还挺有特点,这叫什么?修新如旧?”
喻青柠把那碗多的醪糟蛋推到他面前,看向他指的方向,说:“嗯,我外公外婆是非常恋旧的人,不喜欢过于现代化的装修,所以我们就弄了中式装修。那些竹编家具器具都是我外公亲手做的。”
“还不错。”季林白点点头,低头看向面前的碗,碗里装着四颗形状完美的荷包蛋,最上面漂浮着椭圆饱满的糯米粒,和两三片娇嫩的玫瑰花瓣。
季林白深呼吸了口气,一股淡淡混合着淡淡酒香的甜香味扑面而来,“这是什么?”
“醪糟蛋。”喻青柠看见他一脸好奇,说:“你以前没吃过吗?”
“没有。”季林白拿起瓷勺,搅了两下,香味更浓了。
他舀起一个鸡蛋送到嘴边,发现太烫了,于是吸了口气准备吹一吹。
喻青柠故作严肃制止他,说:“不能吹,吹了脸上会长麻子。”
季林白愣住,不屑一顾,“什么封建迷信,我就是吹了也能青春永驻貌美如花。”
他说着咬了一口荷包蛋,顿时瞪大了眼睛——太好吃了!
Q弹滑嫩的蛋白包裹着浅黄色的蛋黄绵软,配上甜而不腻的醪糟汤,一口下去,一股暖意从嘴巴蔓延到全身,晚春夜晚的凉意被瞬间驱散。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烫。
季林白咽下嘴里的鸡蛋,看着喻青柠用勺子缓慢搅拌以达到降温的动作有心想学,却又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
他继续张着嘴做着吹气的动作,喻青柠却看出他明明在屏住呼吸。
她被他的口是心非逗得忍不住轻笑出声,惹来他又一轮的振振有词。
自喻青柠外公外婆去世后宁静沉静许久的屋子,终于又洋溢着欢声笑语。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清透的月光和屋檐边橙黄的灯光交织,一冷一暖,在小院里中和出别样静谧的韵味。
夜空中繁星点点,草丛里树叶中的昆虫们唱着夜曲,为偶有闪烁的星星伴奏。
喻青柠吃完饭,给季林白说了WiFi密码,指了洗手间的位置,又用洗衣机帮他把今天新买的衣服洗了一遍,这才放心去睡觉。
一夜好梦。
清晨,喻青柠早早就起来了,昨天为了忙季林白的事,没去盯修路现场,今天得早点过去看看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然而刚等她洗漱完毕,便听见院门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喻青柠打开屋门一看,只见喻永明带着几个村里的干部们正往院子里快步走,边走还边喊着“柠丫头”,着急得像火烧了眉毛一样。
一瞬间脑海中闪了好几个不好的可能,她稳住自己情绪,迎上去说:“慢点村长,您别着急。”
“哪门忍得住不着急哦!”喻永明脸上绽开笑容,笑得脸都皱在了一起,“我们提交的土地指标和建设审批通过了!镇上还专门给我们徐来村批了一笔资金,说是鼓励我们进行乡村建设!”
直到给大家搬来凳子在院子里坐下,喻青柠仍残留着听见这个消息时的惊喜和不可思议。
她拿着审批通过的文件反复确认,问旁边的章云贺:“章书记,主管部门前两天不还说要再审查审查吗,怎么突然通过了?”
章云贺是徐来村的村支书,虽不是本村人,却在村里住了二十年,当了快十年的书记。
他是二十年前,大学生支农调研运动刚兴起的时候来到的徐来村,后来结束时也不愿意走,毕业后干脆留了下来建设村庄。
见喻青柠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往日含蓄文雅的章云贺也忍不住笑着打趣她,“放心吧青柠,这个文件是真的,绝对不是你章叔伪造出来骗你的。”
喻青柠被他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一时有点不好意思。
章云贺解释:“昨天我又去镇上的主管部门跑了一趟,说明了我们搞生态度假村的决心,又把我们村民的联名签字拿给那边的负责人看。”
“但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我说,领头人是喻菊仙喻书记的外孙女,别个一听说喻书记的名号就来了兴趣,追到我问啥子情况。后头我把你在北京工作,辞职回来搞生态度假村的事详细一说,不得了,人家跟到就要来我们村里看。”
“然后我昨天就把搞审查的人带过来了,人家一来看到我们还修的是沥青路,惊讶得不行,说看来我们还真的有信心搞好嘞。今天早上通过的文件就下来了。”
“那个送文件的人还说,前段时间一直没通过,是害怕我们搞来耍,万一给村子里头造成不可逆的损失,影响不好。”
“这回这么快通过审批是真的托了喻书记的福,要不是喻书记,不晓得还要再考察好久!”
喻青柠听完他说的这段话,微微愣住。
他口中的喻书记是她外婆喻菊仙,百年来十里八村唯一的女村书记,也是她回村的重要原因。
喻菊仙做事雷厉风行,极其爱护村庄和村民,将毕生的精力投入乡村建设和教育上,这附近几个村里唯一的村小学便在徐来村,也是喻菊仙年轻时力排众议,竭力主持修建的。
喻青柠断了奶就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在村里,耳濡目染间,她从小就立志要努力学习,学成后要回来像外婆那样,建设村庄。
她成绩优秀,高考完却决定报考鲜有人知的城乡规划专业,爸妈和亲戚朋友不解,每天轮番打电话劝她报个更有前途的专业。
只有外婆,听她解释了一遍城乡规划专业要学些什么后,就理解了她的决心。
喻青柠还记得前两年外婆去世的时候,那双枯老消瘦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用最后的力气重复着说:“柠柠,外婆相信你,外婆把村子交给你了……”
毕业后,她留在北京北漂了几年,跟了很多项目也负责了不少项目,智慧城市、历史文化保护与人文地理、空间生产、绿色低碳……
做的更多的仍是乡村振兴方向。她不懂就学,学就学精。
喻青柠像一块海绵,工作就像水,她对一切工作来者不拒,期望自己能多攒些经验和资金。那几年里,她的生命里没有生活,只有工作,把自己活成了个铁人。
直到现在,她回来了,终于有机会实现她将村庄打造成生态度假村的梦想。
接下来,喻青柠给大家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打算,她希望徐来村每一个村民都能参与进来。
她之前一个很喜欢的领导说过一句话:如果一个团队的成败只系于某个人,那这个人就该被开除。
众人又聊了好一会儿,听的人全部理解后纷纷回去给家里人解释去了。
等大家走后,喻青柠又反复看着手中的文件。
“你有没有做过失败的预案?”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喻青柠转身看去,只见季林白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看他样子似乎听见了自己和大家商量的话,这时正靠在门框上,皱眉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