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黑压压聚成山,山带着它的威严重重地压在绿柳村的上方,山越聚越高,越聚越大,在六月的夏日里无端地让人生了寒意。
风是山的怒喊,它裹挟着大地,刮得低矮的土屋前的柳枝条条飞攥。从柳条张牙舞爪的缝隙间可以看到屋檐下摇摇晃晃的白灯笼,再往门里望去,屋内白布重重绕绕。
刘大婶往后退了退,和前面拿着旗幡的男人空出些距离来,脚步碎碎地移动到旁边,同旁边正在整理蓑衣的男人说话,“他爹,眼看要下大雨了,到时候山路可不好走啊。”
刘大壮手上动作没停,人却朝左面看去,那里站着几个穿着红色或是黄色长袍的男人,这是送葬负责做道场的道公。他们中有一人头戴黄色鸡毛帽,披着红布,手里拿着做道剑用的剑。
“等着吧,再大雨也走得出去,弟妹心中憋屈,我们得让她和善儿好好发发心里的苦闷,发完了,就不用带着怨上路了。”
刘大婶心里称是,眼睛又感觉酸涩起来,她微红着眼,看向厅堂中间高高摆着的纸扎,纸扎中间垂下来长长白布,上面黑字写着“杨氏睦深媳”和“杨氏睦深子”。
纸扎前面支着小方桌,其上有香烛和供灵的鸡,三碗米饭,多种颜色的纸衣等,尤其正中间摆着香炉,香炉左边跟着一个小香炉。
刘大婶想,离上次见到杨家媳妇好像才过去了十天吧,为什么却像过了半辈子一样?那个不爱说话,但是却很合她的心意和她很谈得来的瘦瘦高高的女人,身边经常跟着一个同样沉默的孩子,不对,那个小孩子不生病的时候还是很活泼的,还会帮她择菜,给她叠草蝴蝶......想到那些场景,她心中的酸涩更加,大颗大颗的眼泪滴答落到白色的麻衣粗服上。
杨家媳妇嫁到杨家已经五年了,刚过来没多久就怀上了孩子,不足月生出来的孩子体弱得很,经常要靠着药养着。
杨家祖上三代都是庄稼人,到这一代,只得一个独苗杨睦深。杨睦深在杨家媳妇之前还有过一个媳妇,但是没成亲两年那个新媳妇就因病去了。
老父在很早的时候就逝去了,只剩下一个瞎眼老母,本想着讨了新媳妇,生了小子,这日子就会越过越好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也不知道是不是杨家风水不好,杨睦深在三年前被发疯的牛撞死了。
杨家媳妇一边要照顾瞎眼老母,一边还要抚养多病的幼儿,还要面对村里的闲言碎语,这已经是极大的不易。
就在十天前,杨家媳妇悄悄让她帮忙照顾杨母几天,说是她要带着善儿去邻县找大夫医馆,那个时候说说笑笑着承诺几天后就回来,谁又能想到...
刘大婶吸着气,小声啜泣着,她旁边的男人也不阻止安慰她,只把头压得更低,往竹帽中塞竹叶的手却在用力。
他回想起那个夜晚,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妻子刚把杨母和自家的孩子照顾着睡觉了,刚要歇下来做些针线活,他在院子里收白天晒的干菜,突然有人在外面急促敲着他家的门。
那人是他的好友,经常挑些菜蔬去镇上的集市里卖,这会儿他肩上还挂着扁担和篮子,和平常没有什么分别。
只是一进门,那人就喘着粗气地拉着他,“出事了,杨家出事了,我今天上集市里听人说,丘田县北边的大陆山出人命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死在那里了。”
“官府查验了之后说是去采草药,意外从山上跌下来,孩子被狼叼走吃掉了,官府正在招认尸体呢,我去看了一眼,那可不就是杨家媳妇嘛?县里让我回来告诉家里人去领回来,你说,这杨老太太身体本来就不好,再怎么一吓,保不齐得出事啊,我就来跟你商量商量。”
这些话刚听完,刘大壮还没反应过来,妻子就从屋子里跑出来问是什么事,之后就是乱糟糟一团,先是妻子哭,再是杨老太太哭,哭到一半就晕过去了,又乱哄哄请了村里的老土医来看。
妻子能哭,能伤心,他这个男人这个时候可不能,因为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比如去县衙里把她们领回来,要招魂办丧,要去通知亲戚朋友……杨家现在可只有一个瞎眼的老人了啊。
一直乱哄哄地忙到现在,刘大壮想想,这人命可真是说没就没,原本是准备给杨老太太的棺材现在被杨家媳妇提前用了,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还送了两回。杨老太太确实经受不住,病情迅猛,现在还躺在床上靠着汤药吊着。
杨老太太把家里存的钱给了刘大婶,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给刘大壮下跪求着他帮忙料理,他自然是吓了一跳,不管是凭着和杨睦深的兄弟交情,还是出于对孤儿寡母的怜悯之心,他都不可能袖手旁观啊。
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刘大壮看了看道公,对面那个戴着鸡毛帽的道公掐掐手,然后摇了摇头。
这时有人撩开挡着棺材的黑布帘,从帘子后穿着一身白孝迈进厅堂内。
作者有话要说:新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