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桐是被陈太太半拉半推过来的,路都走了一大半她不好再拒绝,权当多认识几个人。
然后,她看到了江劭庭。
其实两人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温桐就是莫名其妙地能认出他,并且想立即拔腿就跑。
今天的组局里陈太太身份不算高,休息区的其他人只略看了两人一眼,便继续有说有笑闲聊。
温桐跟着她往后走,腿刚抬出去就被喊住。
“闷头往哪钻呢?”
略显狎昵的玩笑话,和周身森冷的气场反差极大,周围骤然陷入死寂。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慢慢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入温桐的眼里,深邃、平静而又意味不明。
温桐的注意力全在江劭庭的衣着上。
他在公司基本都是西装,确实也很合他的气质,沉稳而矜贵。今天估计是需要打高尔夫,穿着十分休闲,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慵懒感。
江劭庭成功捕捉到了某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弯唇道:“这里不是有空位吗。”
......
温桐瞬间被点醒,她就是想离他远点才往后坐的。
他说话一向是不容置喙的语气,温桐瞟了瞟他的脸从嘴边咕噜出个“哦”字。
小插曲结束,在场的基本都是商人,最擅长察言观色,很快就看出那位从京港来的江家人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上前攀谈。
温桐虽听不太懂他们的对话,但也能感觉出江劭庭大概率是这场高尔夫球局的核心人物。
“太阳小了点,江少和旁边的小姐有兴趣玩会娱乐局吗?”
热情的提议,对温桐而言不亚于无妄之灾。
她从没来过“取风一缕”,也不会打高尔夫。
她的右眼皮直跳,脑海里明明明酝酿好了说词,却像哽住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
斜对面的李子衿斜睨她一眼,换上得体的笑容:“不用担心球技不好,劭庭打过70杆。”
温桐脸颊火辣辣的烫,她本该立刻说“我不会”,然后灰溜溜地耷下脑袋。
可当着他的面,这句话变得异常难以启齿。
江劭庭是认可她的,他说过自己很厉害......
“对不起,我......”
“是不是有些晒?”
一直没出声的江劭庭蓦地打岔,温桐没跟上他这跳跃性的问话,仿佛一只瞪圆眼珠的小猫。
黑色无顶帽帽檐遮住了眼睛,她看不到江劭庭的表情,只能依稀感觉到对方正在系帽子后面的滑扣。
腕骨不经意擦过她的耳畔,带着一丝温润的凉意。
他半躬着身子,高大的影子完全覆盖住了她,领口半敞开,温桐赶紧别开视线。
日头正毒,更热了。
江劭庭看向她规规矩矩搭在腿上的手,有点理解了小时候大院里喜欢打扮洋娃娃的玩伴。
“二位自便吧,我怕晒。”
“......”夫妇俩你看我我看你,挤出一个干涩的“好”字。
李子衿面色难看,借口也懒得找一声不吭离席。
转眼间只剩下温桐和他大眼对小眼。她接上刚才未说出完的话,“我不会打高尔夫的。”
“嗯。”极淡的语气,像在公司开会那样。
江劭庭思索片刻,墨瞳尤为深沉:“要我教你吗?”
温桐迎上那双杳然不见底的眼睛,整个人恍若被吸入了漩涡,找不到拒绝理由。
一遍又一遍纠正发力姿势,她逐渐有些发躁,最终一杆把球挥进了水塘里。
“抱歉。”温桐鼻尖沁出一层薄汗,下意识想跑过去把球捡回来。
江劭庭扶正她头上的遮阳帽,循循善诱:“挥杆的时候别着急,保持流畅度。”
他将动作逐一拆解进行示范,和温桐蹩脚的鸭子步不同,江劭庭一看就是行家,挥杆流畅、收杆优雅。
他无疑是个很好的老师,化繁为简,一些细小的错误动作也能立马发现,几乎和工作状态一样认真专注。
喂饭式教学效果显著,温桐有样学样,傍晚时分就能打上果岭了,推杆过程有点像小学玩玻璃珠。
绿球顺着她预定的线路滚动,在洞口抖擞了一下,犹如个被吓到的团子,她的心也跟着悬起来。
“咚”
球掉进洞里。
“进了进了!”
江劭庭闻声回头。她踮起脚朝他挥手,整个人陷在金色的夕阳里,看不太真切。
暮色初露痕迹,背后的庄园蒙了一层灰色的纱幔,山水草地,一切都变得迷蒙。
她站的地方却格外亮,晚风携着喜悦拂过他耳边,有些痒。
“劭庭,你还在听吗?什么时候回京一趟?”电话那头的陆正泽隐约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只两秒他便否认了这个可能性。
“晚点再说。”
温桐看到他过来,像个邀功的小孩子,急躁又雀跃:“我刚才推进去的。”
江劭庭是她见过的人里面数一数二的高挑,他垂下眼睫瞥了眼球洞,“嗯,很棒。”
每当说夸赞的话,他就会直直凝视温桐的眼睛,反而让温桐觉得她才是那个鼓励他的人。
握杆的手指攥紧了一点,她敛起眸客套:“我都是按照你教的来,很有效果!”
温桐只差没竖个大拇指。
“我只是比你早一些知道,现在你也可以做到。”
江劭庭唇边噙着分明的笑意,整个人好似刚从蜜罐子挖出来,眉眼略弯,温柔得和平时完全不像一个人。
哥哥也经常这样夸她,果然脾气好的长辈都差不多。
回到公寓后温桐累得躺平。
在“取风半缕”待了一个下午,运动量可以抵得上她这一个月了。
她捏了捏酸软的胳膊,开始重新整理策划思路。
将两个事件用时间线连接起来是温桐在学校常用的思维,但和陈太太沟通后,她猛然意识到这样行不通。
逻辑系列的珠宝产品优点在于差异化,蒸汽工业风的创新大胆前卫,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珠宝”。
如果将它和讲究油画美感的典雅系列吸引放在一起,反而会凸显外观上的劣势。
温桐在网页上花花绿绿的竞品海洋里翻找,脑中愈发混沌,怎么也找不到方向。
熬到半夜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根本起不来,还好她住公司宿舍,离得近。
9点左右的天空通透澄澈,路人脖子上挂着各色工牌,行色匆匆,穿梭在漂亮的写字楼底下。
温桐很喜欢上下班的这段路,整洁体面,充满希望。
“还是豆浆和茶叶蛋?”路边摊主已经能认出她了,咧开嘴热情招呼。
温桐微笑点点头,她这人有个习惯,喜欢的食物会一直吃,似乎怎么也不会腻。
她边走边吃,刚到江岸大厦对面就发觉出了不对劲,门口的安保和礼仪人员呢?
温桐怀着好奇心加快步子。
“让他出来,姓江的不敢见我啊?”
伴随尖锐的嘶吼声,一块瓷器碎摔在温桐脚边。
电梯口围了几大圈人,她从人群缝隙瞄见两个礼仪小姐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男女有别,旁边的安保人员完全不敢上手,只能任由她摔砸物品。
“我父亲尸骨未寒,你却在滨海过得顺心!”
“江劭庭!”女人大叫一声,像撕开了声带,沙哑尖细。
她趁礼仪小姐忙着打电话,冲到前台一把推倒上面的雕像。
白色的碎片散了一地,温桐看清她的脸。
是空中花园帮陈依棠说话的那个短发女生。眼框红肿,身上依旧穿着做工精细的套装,但全然没了那日的傲气,整个人颓丧不堪。
温桐无意凑热闹,但电梯口堵得不像话,一时半会上不去。
女人见这些人都拿她没办法,重新蹲守在专用电梯门口,又哭又笑,如同半个疯子。
安静了一会的人堆再次躁动起来,温桐在外围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依稀听见有人说江总来了。
两三分钟后,人群有规律地进行疏散,那个女人也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狼藉。
事情传播得很快,16层已经有人在悄悄讨论。
“我还是第一次见江总,比照片上还更好看。”
“他真的好高,穿西服跟模特一样。”
“桐桐,你上楼看到没?”
旁边的同事看她垂着头不说话,八卦地推了推她的手肘。
江劭庭确实外貌出众,温桐偶尔也会看入神,但现下她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于是旁敲侧击:“我在后面看不太见,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你亏大发了。”
同事慢悠悠滑动鼠标,“那人大概是投资失败的商业伙伴?这种事情倒也不是没有过。”
不好再继续深入,但直觉告诉她不止这些。
那个女人的眼神不能简单用恨来形容,更像是被一个有瓜葛的人毁掉人生,愤怒而痛苦,如同被慢性毒药不停地折磨,歇斯底里,只有让对方付出同样代价才能稍微缓解。
她太熟悉这种目光了,也清楚这类人会癫狂成什么样,于是不禁担心起江劭庭能否应对。
突然跳出来的工作消息打断温桐的思绪,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自己的工作都没苗头还有心情管别人。
她上周向设计部申请了样品使用权,现在需要亲自去签字。
中途路过一个小会议室,里头传来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是宋家的女儿,刚死了爸怪不得情绪失控。”
“那和江总有什么关系啊?”
默了一瞬,随即响起文件翻页的声音。
“这种豪门隐事我怎么会知道,可能女方没落被抛弃了?虽说他来滨江只是暂避风头而已,但会不会抛弃旧情人谁又说得准。”
温桐实在听不下去了,故意重重踩在地板上。
说话声戛然而止,她气冲冲走进电梯。
这群人,什么都不懂就以谣传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