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边不少蹲着抽烟的混混,头顶的黄毛杂乱结成一块,瞅见有漂亮女生路过就朝她们吹口哨。
安顺街这边从温桐初中以来就一直不太平,开裕工厂的建立更是为一大批小混混提供了收容所,她心里明白最好别惹这些人,选择从马路另一边快步走过去。
“哥几个是活阎罗啊,美女见了就跑?”
一根烟头伴着讥笑声朝她扔过来,恰好掉在温桐脚边。
她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们,隔着马路瞟了对方一眼,装作没听到继续低头往面馆方向走。
“浩哥,这小妞不是这边的人吧,长这么俊我都没啥印象啊。”
唤作浩哥的男人往地面啐了一口吐沫,朝那边努努嘴:“再废话人都走远了。”
温桐没想到他们会追过来,两条腿跟上了发条一样小跑起来,却在拐弯的十字路口碰到了红灯,她只能拼命挤进人群里。
几个小混混很快跟了过来,等红绿灯的路人见他们面色不善赶忙避开。
“我们浩哥想和你交个朋友,给个面子呗。”
他们揪住温桐的双肩包带子使劲往外拽,她疯狂大喊“我不认识你们”,人堆里红衣服的大婶刚想出声呵斥,被其中一个混混兜里亮出的刀吓得噤了声。
她被带到绿化带那头,面前半蹲着的男人年龄明显比其他人更大,鼻梁中间横着条长长的疤,像是被什么锐器劈开的。
“我没这这么吓人吧?”
一圈烟雾吐在她脸上,温桐别过头呛得直咳嗽。
“浩哥,这妞长得比小君还水灵。”朝她扔烟头的瘦个子狞笑着上下打量,随后在那个男人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温桐从他们的表情里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死死攥紧胸前的包回忆附近地形。
“这样吧,你看起来也不大,就当是我的妹妹,陪我们去打个台球怎么样?”浩哥站起来对她笑笑,指向后街一家台球馆。
“我不会。”
“没事,你旁边站着就行。”
温桐差不多是被五六个人围在中间,她被迫点点头。
“走吧,小妹。”
“瘦猴你他妈还真喊上了。”
或许是看温桐答应得爽快,后面混混们都再找她说话,反倒说起了厂内的荤段子。
人行道对面是安顺街最大的农贸市场,下班高峰期挤满了买菜进货的人和车。
温桐找准机会,奋力把包甩到身后两人身上,撒开腿一溜烟钻进了两辆货车中间的夹缝。
“浩哥,妞跑了!”
被包击中脸的男人大喊,前面几个人回过神来立刻朝她的方向追过去。
“眼睛瞎了啊,老子的货都被你个黄毛小子撞倒了!”
温桐边跑边回头看,瘦个子被货车工人拉住了,她赶紧加快速度。
喉咙随着高频率的喘气而抽痛,身后的叫喊声让她不敢放慢分毫,温桐抬头瞥到不远处的出口,依稀记得面馆就在出口旁边,咽下吐沫接着狂奔。
背后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如同路边看见食物穷追不舍的疯狗。
她没有力气了。
像大学体侧八百米最后那一段,只能听到胸腔内剧烈的颤动。
“那说好了哟,明天见~”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温润的嗓音,像夏末不经意拂过的晚风,带着点点初秋的湿意。
不远处白背心的男人高出旁人一大截,格外扎眼。
像找到了救星,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哑着嗓子大喊。
“哥哥!”
温杨一个激灵,好似心灵感应般,扭头瞬间找到了声音的方向。
农贸商场出口摆摊的小贩听到哭喊声凑成一堆看热闹,七嘴八舌讨论是不是哪家女娃不听话跟着外面的小伙跑了。
罗雅君没注意到身边男人的异常,顺着几个卖菜老太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窈窕背影,皱眉摇头:“那不是瘦猴他们吗?”
“你说那个女的好看,还是我好看?”
“杨哥,你上哪去啊?”她光顾着自己说话,温杨不知何时走出去老远,罗雅君踩着高跟鞋根本追不上男人的大步子。
“我很给你面子了吧?”浩哥嘴里叼着烟,微微眯起的三白眼透着阴狠的光,不咸不淡反问被逼入空摊位角落的温桐。
她不确定哥哥有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能先找机会拖延,“我已经报警了,这附近都有监控的。”
浩哥没说话低头点上烟,混混们反倒笑成一团,“我们一没抢劫二没强迫,只是想交个朋友你报警有什么用啊?”
“况且哥几个哪个没进过几次,现在不还是站你面前?”
“别跟她废话,再晚台球馆都要关门了。”说话的肥汉满脸横肉,舔了舔嘴唇上来就要扯温桐的衣服,慌乱中她胡乱踢了两脚,一个不小心滑倒在地。
周围混混的嬉笑声越来越大,过路人匆匆走过,不敢多停留。眼看着他就要拽住自己的手,温桐顾不上恶心张嘴准备咬上去。
“嘭!”
路边晒干的烂叶菜随风扬起两片,重物砸地的声音沉闷又厚实,紧接着她的耳边传来痛苦的尖叫声。
快两百斤的男人被踹到了两米外,后背正好撞到水泥板,此刻捂着后腰哭爹喊娘。
温杨把地上的女孩提溜起来拥进怀里。
温桐半张着嘴,还没从劫后余生的冲击里缓过来,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皂味。
“怎么回来不和我说一声?”他低头捏了捏妹妹脸颊的软肉。
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温桐好似在暴风雨肆虐的海面寻到了避风港,死死揪着他的衣角不放,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
浩哥面色难看,抬脚碾碎吐出来的半根烟,凉浸浸的视线让温桐想起深山里盘旋在树枝上吐信子的蛇。
“温杨,你不是第一次坏我的事了吧?”
“还记得这么清楚呢。”他轻轻拨开温桐额头被汗水打湿黏在一起的头发,抬头直视对方:“那怎么不长记性?”
傍晚的余晖为他镀了一圈金色的弧光,碎发下的双眸愈发晦暗不明。
温桐很少见哥哥这样,就像她下午刚走进安顺老街的感觉,熟悉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有种。”
为首的男人扯了扯嘴角,薄薄的面皮似笑非笑,衬得鼻梁中间的那道疤格外狰狞。
“王腿子他们跟过来了。”混混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其余人骚动起来,连着靠在水泥墙旁边的肥汉也挣扎起身。
“操他妈的!”啐了一句,浩哥带着几个人小啰喽扭头离开。
罗雅君手里拎着两只高跟鞋,红唇咬得发白。
喜欢温杨的女人绝不只她一个,她早早做好了心理建设。
但前一秒温杨还搂着她打情骂俏,现在又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这对罗雅君这个自来到开裕就被男人捧在手心的美艳女性而言实在难以接受。
她弯腰穿高跟鞋,心口蓄着火,就是不肯先开口说话。
旁边的大块头只得干咳两声,抓耳挠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温杨,我们......那个,你......”
“你不是回去了吗?”温杨整理好妹妹有些皱了的衣领,转身问道。
他身边的女孩看着眼熟,半晌王业猛拍大腿:“桐妹子?!我都一年多没见到你了!”
“咱俩还是17年过年那次见的吧,还记得不,你当时给我送了窗花。”
街角的超市放着一首温桐似曾相识的老歌,咿咿呀呀,听不清楚歌词。
18年夏天的这个傍晚,无数记忆呼啸而来,温桐恍然发觉原来她已经离开安顺街这么久了。
四季已经悄然轮回过一次,再等一个秋冬又会是新年。
温杨楼上她的肩膀,迎着晚风边走边喊:“温桐回来了!”。
温桐被他小孩子似的举动臊得慌,和王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她还没吃晚饭,但现下没什么胃口,见超市里的西瓜摆得好看,不经意瞄了两眼。温杨二话不说,领着王业进去,留下两个女生在超市门口尬聊。
罗雅君知道他们是兄妹后,心里的郁闷早就烟消云散,一路和她说了不少温杨的事情。
“他和工厂的其他男人不一样。”罗雅君的眼睛像一片宁静的湖,只在那个人移动的时候如春风拂过,漾开一圈圈涟漪,“温杨生得好看,从不说脏话,我很喜欢他。”
温桐也跟着她望过去,白色无袖背心里面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手臂结实有力,在夏天看一眼似乎就能感受他身上的热气,但五官却并不粗糙,反倒有一种别样的书卷气。
兼职健身教练的理工男。
温桐脑中瞬间冒出这个念头。
“你读过大学,会不会觉得这样有点肤浅?”罗雅君朝她俏皮眨眨眼,本来艳丽的脸庞染了几分小女生的羞怯。
“当然不会,喜欢不分高低贵贱。”似乎是为了加深话的可信度,她用力点点头。
西瓜对半切露出枣红色的瓜囊,王业逐个插上勺子,转头看到门边抱成一团的两个女人,咧嘴调侃:“她俩这是自来熟?”
温杨眼里只有别扭得不知道往哪放手的妹妹,“温桐招人喜欢。”
杨哥是个妹控?王业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把西瓜端给她们。
宜杭是小城市,加上安顺街这边接近郊区,夜晚人不多。
路灯下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夹杂着凉风和西瓜味,四个人边吃边遛弯。
不知不觉走到一栋水泥墙围着的居民楼外面,墙壁爬满了说不出名字的藤蔓,蔓上挂着几朵鹅黄色的野花。
曾经无数个黑夜白天,温桐从这里经过。
她心里默默数着数,抬头找到5楼。
果然,窗边坐着正在吃饭的一家三口,温暖的灯光倾泻而下,将房内氛围衬得如一幅栩栩如生的壁纸。
仿佛回到了那个寒冬,她站在楼下雪地里欣赏这一家人的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