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阮桃桃通过他那三百六十五度,度度皆透出“正经”二字的表情来判断——
他的确是认真的。
这厢,他仍定定望着阮桃桃,浅灰色眼瞳剔透似琉璃。
“素尘仙君有仇必报,他弟子自当如此。”
仍是那并无多少波澜起伏的嗓音。
阮桃桃却莫名感受到了他想要她报仇的决心。
阮桃桃:“……”
她既不敢吱声也不敢动。
就这般默默盯着姬泊雪,希望他能透过她的眼神看明白。
他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她压力是真的很大啊。
姬泊雪视若无睹,认真严肃且无比正经地接着说。
“女儿当自强,自己的仇理应自己来报。”
阮桃桃:“……”
“实不相瞒,我……”
姬泊雪斜眼睨她:“嗯?你?”
阮桃桃咽下一口唾沫,牵强一笑:“我……当然是什么都听师尊的啦!”
姬泊雪微微颔首,甚是满意。
“很好,届时为师自当睁只眼闭只眼,必要时会替你销毁证据,记得下手莫要太重,留活口。”
阮桃桃:“……”
她怎么觉得,他比她还想揍白敛?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
让她半夜套麻袋去揍白敛?疯了么?
原著中几乎没有姬泊雪与原主的日常描写,全程苦大仇深狂撒狗血。
故而阮桃桃并不知晓,在不撒狗血的情况下,他们二人是如何相处。
她内心震惊不已,却还得努力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那个……弟子方才又认真想了想,还是觉这样不太好。”
闻言,姬泊雪目光刷地一下扫来。
好家伙,化神大能的派头可真不是盖的,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眼,看得阮桃桃只想抱头鼠窜。
她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恐惧,迎上姬泊雪那莫得感情的目光,一鼓作气道。
“实不相瞒,弟子的心愿其实是六界和平,有道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故而……似我这般善良的姑娘,向来都是以德报怨,从不执着于报仇。”
姬泊雪盯着她看了片刻,无视她眼眸中明晃晃的挣扎,继而补刀道。
“既如此,那便在报仇与罚抄之间选一个罢。”
阮桃桃呆若木鸡。
什么情况?你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姬泊雪弯了弯唇角,凉凉一笑。
“若选罚抄,那便将‘尊师重道’、‘戒酒’、‘是的,我们有个孩子’各抄五万遍。”
“切记,不可耽误日常课业。”
这一瞬之间,阮桃桃如遭雷劈。
她和阮萄字迹都不一样,若选罚抄,这是嫌自己命太长么?
有道是识时务为俊杰,阮桃桃能屈能伸,自也能装能演。
“好吧。”她深吸一口气,满脸懊恼:“果然还是被师尊您发现了,我的确想报仇。”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弟子从不觉息事便可宁人!”
“若有人谤你、欺你、辱你,你自当打他!揍他!扁他!万万不可放过他!”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忍气吞声从来都换不来尊重与感激,只会让人变本加厉地欺压你!”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如此!”
“徒儿绝不会轻易原谅!”
说到此处,她话锋陡然一转。
“所以……师尊您既想揍他,何不亲自动手?”
铺垫这么多,阮桃桃就想听句真话。
原本她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未抱多大希望,觉得姬泊雪会回答。
哪知,姬泊雪压根不把她当外人,如实说道:“以大欺小像什么话?”
阮桃桃:???
因为你不好意思揍辈分比自己小的,所以,就使劲怂恿我来收拾他是吧?
还真看不出你做人这么讲原则……
姬泊雪做人的确很讲原则,这种时候都不忘叮嘱道:“记住为师方才所说之话。”
“凡事都要留有余地,切不可被人抓到把柄。”
阮桃桃:“……”
她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做响。
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若是弟子打不赢,反被他给揍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养好伤,蛰伏静待时机,打回去。”
阮桃桃:“……”
好的,她可算明白了,这仇她是非报不可,且还只能靠自己。
但她还是想不通:“所以,这仇我为何就非报不可呢?”
姬泊雪神色未变,语气却明显放软了些:“你可曾想过,就算你不主动去找他,他亦会来找你。既如此,何不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
还有一些话,姬泊雪未曾说出口。
这本该是他们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私事,他不该插手,可如今何长老既已搅合进来,他自得替她撑腰。
只是,白敛身份特殊,乃魔宗少主。
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于情于理,他不能出手责罚于他,否则,魔宗定会与仙羽门交恶。
可若从头至尾都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私人恩怨,那便又不一样了。
说白了,这件事只能让她学着自己去解决。
人终只能自渡,哪怕是他这个师尊,亦不可能护她一世周全。
况且,这是修仙界。
拳头大于律法,唯有自身强大,方能享一世安宁。
阮桃桃不傻,听闻此话,愣了许久,仰头巴巴望着他:“师尊……”
姬泊雪看着这个用一双湿漉漉杏眼望着自己的少女,不禁莞尔。
继而,又板着张棺材脸提醒她:“切记,此仇若报得不好,依旧要罚。”
阮桃桃:“……”
很好,她决定撤回上一条感动。
姬泊雪在此已耽误了不少时间,今夜又有一故人会来,分配到处理公务上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他不再逗留,转身便走。
眼见姬泊雪就要走远,阮桃桃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外衫仍挂在自己臂弯上,遂小步追上去:“师尊等等,您的外衫还在我这里!”
山林间又起了一阵风,漫山绯红飘散在春风里,姬泊雪撑着伞缓步前行,步履未停,嗓音泠泠似清泉。
“洗干净,转交给你38师兄,他自会替你还给为师。”
阮桃桃足下一顿,搂紧衣服,看着他逐渐消失在桃林间的背影,喃喃自语。
“当真是个怪人。”
“不过……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师父。”
她表现得这般明显,想必他也已然看出端倪,知她不想与他走得太近。
她既不愿说,他便也不问,还特意制造台阶给她下,既不干涉她的私事,又尽到了当师父的义务,心思不可谓之细腻。
不难怪原主会深陷其中。
只是……
当真要按照姬泊雪所说去做吗?
阮桃桃有个更好的主意,保证经此一战,白敛再也不敢招惹自己。
……
两个时辰后,势唳峰。
天色已彻底暗下来,白敛正耷拉着脑袋在挨何长老的训。
昏暗的灯光下,何长老口沫四溅,喋喋不休:“你竟还敢跑去给阮萄下药?”
“都说了让你少招惹她,你还偏要去!你还偏要去!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何长老满肚子气无处撒,又舍不得打白敛,索性反手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继尔捂着被自己扇肿的脸,嘶嘶抽气:“我也是个蠢的,既知他们那一脉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就该早些制止你。”
可转念一想,何长老觉着……
不对啊,此事也不能完全怪自己。
毕竟,谁闲着没事做,会一下收四百名弟子?
不管什么东西,一旦泛滥了,都像堆在地里的大白菜似的不值钱。
于是,何长老心安理得地把这口锅甩了出去。
对,分明就是姬泊雪的错!
叫他没事乱捡徒弟,活该他徒弟被人看不起!
何长老甩锅甩得正激动,连带着将姬泊雪也一并给骂了。
“若不是玉华峰一脉都殉了,哪儿轮得到他这么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上位?”
“他现在还爬我头上作威作福了?没大没小的东西!纵是他师尊在世,也得唤我一声师兄。”
何长老越想越生气。
“云见殊那恶婆娘虽凶,到底也是修仙界近十万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存在,她目中无人眼高于顶也就算了。”
“他姬泊雪又凭什么?拿什么去跟云见殊比?”
作为姬泊雪毒唯粉,白敛岂能容忍何长老这般诋毁自己的偶像?
闻言,如斗鸡般昂起头:“素尘仙君他怎就不如云见殊了?”
“他三个月练气入门,十九岁筑基,又于五十年内结丹,百年内结婴,放眼六界,又有谁能与之比肩?”
“论战绩,他更是早已将云见殊远远甩在身后!云见殊杀不了的赤龙被他杀了!云见殊封不了的妖皇被他封印了!”
“就连徒弟,他都比云见殊收得多!”
白敛这么噼里啪啦一通话,气得何长老“刷”地一声站了起来,险些拖鞋去抽他。
“没大没小的东西!你以为这些全都是他一人的功劳?若无前人铺路,哪儿来今日的他,你倒好,将这些全都算在他一人头上了?”
白敛毫不畏惧,甚至面露讥诮。
“你所谓的前人铺路,怕不是指那些个世家大族沆瀣一气将云见殊给坑死?”
“也是,云见殊若没被坑死,素尘仙君便也不会这么早上位。”
“他若不这么早上位,整个修仙界怕不是还得像百年前那般,被妖界按在地上摩擦。”
这话可真是捅了何长老的肺管子,气得他目眩头晕,口不择言。
“他宁愿收阮萄那废物做关门弟子也不要你,你还胳膊肘子往外拐,在这替他说话!”
阮萄,阮萄,又是阮萄!
白敛当真恨毒了她,朝何长老大声吼道:“我亲爹健在,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不如管好自己!”
他一把推开满目惊愕的何长老,踉踉跄跄冲出去。已然开始在心中酝酿,下一次,又该如何去对付阮萄。
抹黑、造谣、甚至连雇人偷拍她沐浴都试过了,始终未有成效。
那么,接下来还能怎么办?
是找个由头栽赃陷害,将她逐出师门?还是说找人把她给糟蹋了,又或是一不做二不休将她给杀了?
不仅仅是为了成为姬泊雪亲传弟子,阮萄已然快要成为他的心魔。
再不拔去这根眼中刺肉中钉,他怕是得被逼疯。
白敛回到自个洞府,已是半刻钟后。
怒火中烧的他并未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直至他推开房门……
“哗——”
满满一盆秽物倾泄而下,浇了他满身,浓郁刺鼻的腥臭味直钻天灵盖,又似鼻涕般粘稠,糊得他根本睁不开眼。
忽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本就心情郁郁的白敛愈发怒不可遏,仅存的理智已然被焚烧殆尽,他捂着眼睛大吼大叫。
“来人!快来人啊!”
仙羽门不似魔宗,从不提倡门中弟子挥霍享乐,纵是一峰之主,日常琐事也得亲力亲为,白敛却无视门规,斥重金雇了个外门弟子来充当奴仆。
这厢,他斥重金雇来的外门弟子有如凭空蒸发了般,半晌没个动静。
被污秽之物糊了满身的白敛,只能一路摸索着去后院温泉池。
他从未这般庆幸自己洞府小,不到半盏茶工夫便摸到了后院。
待感受到池中传来的氤氲热气,白敛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撕碎自己身上黏腻恶臭的衣裳,跃入温泉池。
也就是这个时候,白敛察觉到不对劲,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水中,在朝他逼近。
他浑身汗毛倒竖,舀水洗眼睛的动作亦随之一顿,缓缓抬头,凝目望去。
“啊……”
尖叫声划破夜的宁静,白敛两眼一黑,直撅撅倒进温泉池里。
同时间,玉华峰,离霜苑。
冷月高悬于顶,棋盘上黑白二子厮杀无声。
坐于姬泊雪对面的红衣男子名唤胡不归,真身是只通体火红的狐狸,某种程度上亦可被称之为姬泊雪的长辈。
这厢,他正单手支颐,眯着双狭长的狐狸眼打趣姬泊雪。
“想不到你竟勤政至斯,丧心病狂到连这点时间都不肯放过?可真是叫人开了眼。”
姬泊雪手腕微转,鲜红的朱砂在纸面上勾勒出饱满的一笔作为收尾。
厚厚一摞奏章终于被批阅完。
至此,姬泊雪才算是彻底抽出空来。
然而棋盘上大局已定,不论他往何处落子皆枉然,都摆脱不了一个输字。
胡不归见姬泊雪眉头紧拧,神色似有异,不禁朝他挑挑眉。
“我可没动棋盘上的子啊,是你非要一心二用边下棋边批阅奏章,输了又能怪谁?”
然而,姬泊雪压根就没打算搭理他。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棋盘,似是想要找到突破口。
胡不归身子微微前倾,颠着手中棋子,不禁啧啧称奇。
“看来这正道魁首果真是不好当啊,才多久不见,怎就把你给磋磨成哑巴了?”
姬泊雪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正道魁首的确是不好当,可再不好当也强过在这儿,受你魔音贯耳。”
这话听得胡不归可不乐意了。
“什么叫做魔音贯耳?还有,你方才那是什么眼神?你瞪我是吧!你竟敢瞪我这只未过门的师公是吧!”
“很好,我记住了。”
胡不归嘤嘤啜泣,掏出一支炭笔,边在小本本上奋笔疾书边号丧。
「葵卯年,壬戌月,葵亥日」
「长眠于九泉之下的见殊啊,你当年打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娃娃翅膀硬了。」
「非但不孝敬我,还敢瞪我。」
「他今日敢瞪我,明日就敢炖我!」
「长眠于九泉之下的见殊啊,你泉下若有矢……」
一个「知」字尚未来得及写完。
胡不归便十分惊恐地发现,自己上下两瓣唇被姬泊雪以禁言术封住了。
“呜呜呜……”
他忿忿不平地瞪着姬泊雪,赶在他抢走小本本前,奋力补上最后一笔。
「口。」
一个知字方才成型。
姬泊雪对胡不归那本破日记压根没兴趣,随手丢到一旁,敲了敲棋盘,示意他专心下棋。
胡不归指着自己的嘴:“呜!呜!呜!”
姬泊雪撑着下巴,弯角漾出一丝笑意:“怎么?原来你下棋还得用嘴?”
从前,胡不归总嫌当上仙盟盟主的姬泊雪变得分外无趣,连笑容都鲜少出现在他脸上,现如今,胡不归只觉这笑当真刺眼的紧,恨不得给这小子来一巴掌。
奈何他这前浪已然被拍死在沙滩上,压根不是姬泊雪这小子的对手。
遂,果断选择放弃这危险的念头,选择吃下哑巴亏,决定接受现状,好好下棋。
然而,当他定睛看到那些棋子的走向时,猛地一抬头,以眼神示意姬泊雪。
「你是不是悔棋了!」
姬泊雪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用最正经的脸说着最无耻的话:“是又怎样?”
旋即,他又笑笑:“你此刻一定在骂我罢?”
“只可惜……”
「你没学腹语。」最后五个字,是姬泊雪双唇紧闭,用腹语说出的。
胡不归:“……”
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百年前,姬泊雪刚被推上仙盟盟主之位,言谈行止皆有约束。
时而有人说他这不符合规矩,那不符合规矩,渐渐地,他变成了这样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可那时的他年岁尚小,骨子里依旧是个狂放不羁的叛逆少年郎。
那群人既不让他轻易开口说话,他便真就不开口,苦练腹语数载,就是为了跳出规矩之外,骂那些个古板执拗的老东西。
当然,最后的结局也没多好。
万仙盟连夜修改盟规,赫然将「不许用腹语骂人」列入律法之中。
得知此事的胡不归嘲笑了姬泊雪足有数月,且此后的许多年,都时不时拿此事来调侃他。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姬泊雪终于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了。
就连胡不归都开始认真思考,是否该将学腹语列入行程了?
然而,当务之急,该将这欺师公灭祖的臭小子给痛揍一顿才是,哪怕明知打不赢,也该迎难而上!
胡不归盯着姬泊雪,姬泊雪也盯着胡不归,空气中火星子噼里啪啦炸开,战事一触即发。
然而,下一刻……
弟子38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
“师尊,不好了!不好了!”
“小师妹她!她,她抓了五十个猛男,一口气全给塞进了白敛师弟浴池里!!!”
姬泊雪:???
胡不归:???
作者有话要说:九九:都第五章了,请问你们怎么看待自己的师尊/徒弟。
桃桃:他人倒是挺不错的,但总觉得他私底下指不定有点什么毛病。
胡不归(狂点头):+1
姬泊雪:她脑回路略有些清奇,似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白敛与五十猛男(热泪盈眶):+10086
感谢在2023-10-23 22:48:09~2023-11-02 17:0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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