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阳坊,飞燕楼。
残阳斜日照,夕岚飞鸟还。
时至辰时一刻,东市西市内的商家们,早关了门,而随之而来的,是络绎不绝的五方之贾丶纨绔权贵子弟之流。
特别是宣阳坊此处。
宣阳坊距皇城不远,往南处,是名家门阀所居的亲仁坊,北面则是红粉飘飘的温柔乡,平康坊。
景云钟的钟声浑厚而沉重地传来,承天门随着鼓声缓缓关闭,伴随着悠悠余音,数十名衣着华贵的少年郎君们打马而去往一方豪楼,身旁还相携几名美艳的教坊官伎,显然是要去赴一场盛宴。
胡家祥是在宣阳坊内,最繁华喧闹的一处勾肆设自己的生辰宴。
他这次专门款待了,在书院的诸位同窗。
门外几名管事立在外头迎来往送,叫嚷声不绝于耳。
天色暗下来了,几个锦衣少年早围着今日的主角喝酒。
房内幽香旖旎,说是恋酒迷花的人间异境,也不为过。
胡家祥惯来常宿在平康坊的雨归楼。
本来,今年亦是要于雨归楼宴请诸人。
但未免那黑心肝的周崇君下黑手,便在那名为“鱼幼熙”的丑婢女提议计划下,转而来了隔壁的坊市——飞燕楼。
此飞燕楼亦是他长居之所,在雨归楼的卫娘子横空出世之前,他便常常宿在此处,包下这间专属他的厢房已有三年的时间,称得上是飞燕楼的老客户了。
胡家祥满意地环顾了四周。
那个叫“鱼幼熙”的丑婢女还算机灵,前几日便自主请缨,来替他整理布置这华房。
看着满室的富贵华丽,他点了点头。
随后,胡家祥搂着一名穿着坦领襦裙的歌姬,喝下美娘子喂到嘴边的酒,打了个饱嗝:
“兄弟们都请尽情享乐。过会儿,胡某还有场大戏要请兄弟们玩赏一笑。”
其中一名蔡郎君左手搂着一个美姬,怀中还坐了一个。
在美人儿唇上香了个嘴儿,蔡郎君暧昧回道:“嗳,胡世兄说的好戏……可是这样么……”
这人不知说了什么下流话儿,起了个头。
不一会儿,房中诸郎吃酒观舞,美人在怀,实乃一副活色生香的场面。
“哎呀……公子甚荒唐……”
“哈哈哈哈……”
此时,一素衣婢女往胡家祥边上靠,替他斟了杯酒后,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胡家祥随意地点了点头,便推开身边的美姬靠在窗棂旁,往下探望看了几眼。
他神情不屑地冷哼:“二郎那下贱胚子,今日老子便让他彻底身败名裂。”
蔡郎君出身不算好,家中只是区区一个八品典仪,为了在书院生存选择巴结胡家祥。
这厢,看着胡家祥似是心中不豫,蔡郎君立马一掌拍了下桌案。
他喝斥那名婢女:“你他娘的不长眼的贱婢!今日是胡世兄的生辰大宴,岂容你放肆?!”
见人没有反应,于是蔡郎君狗腿坚志,上前扯过那婢女的肩膀,欲要再给她一个耳光,好好教训她。
哪知,婢女像条鱼似的,一咕溜滑开了。
婢女满面笑容地朝蔡郎君一福:“小人替郎君倒酒罢。”
蔡郎君吓了一跳,瞬间没有继续找她茬的心了:“天爷!这丑人儿是哪来的东西?!”
丑人儿婢女垂下了头变了脸色,似是为自己的容颜而自卑,默默地退了下去。
蔡郎君朝脸色阴沉的胡家祥询问:“胡兄这是怎么了?可是还有人要来?方才你说的二郎,可是周家二郎周崇君……?”
其他人闻言,也是兴致勃勃:“周二郎要来?”
“胡世兄,我们一起帮着你,整整他呗!”
“等会他过来,在他的酒里添点‘好东西’如何?”
其中一人拧笑着说:“嘿,他不是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天子门生吗?让他得一个宿花眠柳的美名如何?”
“他们那种伪君子,最是要脸面不是?这儿那么多美人儿,一个不够、让他玩俩个三个啊,哈哈哈哈…………”
“眼皮子忒浅的鄙陋玩意儿们,怎么净想这些小家子气的招儿。”胡家祥仰脖将酒杯里的酒喝了干净,恶狠狠地说,“老子这次,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胡家祥忽而邪佞地笑了声:“对了,我手下的人这几日还顺带去‘补了货’,今日众兄弟一起好生玩乐一番啊。”
此话一出,气氛霎时高涨!
那厢,几个粗莽大汉带着数名小娇娥入房。
小娘子们各个都是朱颜皓齿,分明是清醒的状态,却是双眼无神,呆呆地站了一排。
众郎君们喧腾热闹了起来。
胡家祥扳着一个娇娥的下巴,啧了一声:“这次药是用了有些多,虽会少了点刺激,但也无碍兄弟几个办事。”
丑人儿婢女缩在角落了默默听着,偷眼往那些大汉们瞧去。
竟是熟人。
杏花村的狗蛋哥。
怎么会是他。
“胡府的人?不对。嗯,那么当初想下作手段毁了我清白的,就是胡氏。”
“狗蛋哥也许是永宁侯府在乡下的打手,然后,又替胡家祥做事,嗯……”
“我去……这胡氏干脆把整个永宁侯的都给胡家祥算了。妥妥的一个扶兄扶弟魔,完全是一个蛇精病……”
丑人儿婢女细细思辩后,便有了答案。
她骨髓中,又再度燃起了名为愤怒的热血。
拿起酒盏,她飞快地往里头撒入了白色的粉末。
她拉住在一旁的娇媚女子,小声道:“离儿姐姐,你帮我送过去吧,蔡郎君觉得我太丑了,他食不下咽。”
黄离儿不忿地想拧她,但思及今晚之事,还是住了手,道:“鱼幼熙,你这张脸究竟怎么搞的?”
“过敏,春日过敏。”鱼幼熙老实巴交地回应,“我替那些壮士们斟酒。”
黄离儿哼了一声。
比起要给那群粗鄙的莽夫斟酒,她宁愿给这群纨裤子弟斟酒。
莲步轻移,黄离儿恭敬地献酒给了蔡郎君。
鱼幼熙把酒杯酒盏,放在狗蛋哥几人面前后,便默默退下。
她眼神定定地,确认了这些人全喝了,这才放心下来。
鱼幼熙眼波流转,望着这些家中的不肖子孙,和作恶多段的帮凶们冷笑。
她只心道,过一会儿有你们好受的。
如蔡郎君、胡家祥这等官家子弟,分明比平头百姓多了官家身份,却不向上进取,只能花天酒地地玩乐,旁人求之不得,进入书院念书的机运,他们却不好好珍惜。
张狂跋扈、嗜财好色,有許多的百姓横受其害。
这世风早开放已久,他们这等人,办私事也不拘自个儿来,已经有些吃醉了酒的男人们开始对舞姬、那些状态诡异的小娘子们动手动脚。
气氛霎时高涨。
鱼幼熙不觉有些发颤,她紧紧地拥着自己的双臂,咬着牙等待。
若是可以,鱼幼熙当然恨不得,杀这等作奸犯科的恶徒而後快。
但,在自身实力不足的情况下,贸然出手也只会惊动他们。
唯有等待,方能将他们一锅端了。
忽听楼下一阵人潮喧闹,急迅的脚步声传来。
碰的一声,门扉破碎,群众哗然,美人惊叫,轰骂吵嚷,杂音闹耳。
“什么东西!!!”
“谁他娘的来坏老子的好事!!!”
一个神姿英伟的青年踏月而来,在尘埃之中不减其容颜带来的冲击感。
青年单手执刀,另一手启了酒坛,倾倒了在他的陌刀上。
见到来人,鱼幼熙爬起来,重重地吐了口气。
来了来了,她的崇哥来了。
“大理寺办案,不服者,当即立斩,罪人持仗拒捕,其捕者格杀之及走逐而杀!(注1)”
火红暧昧的灯火映在青年的面上,将他本来冷硬的轮廓,增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凤眼带着凌人的锐气。
胡家祥装作惊讶,朝他怒道:“表弟这阵仗如此大,是做甚!”
是周崇君,带着大理寺的狱卒们而来。
周崇君视线落到鱼幼熙身上,微微颌首点头。
“周某手中有你侵占他人私田的证据,略人略卖人,本以他故殴人因而夺物等等之罪,要请你去大理寺走一趟。”
清风伴随着曲江的水气吹了过来,带来一丝凉意。
胡家祥额上滴下冷汗,回想鱼幼熙告诉他的话,道:“官府拿人需物证,物证何在!?对、对……我要查你身!”
姑母派来的,那个叫做‘鱼幼熙’的婢女,早就同他交代了。
‘鱼幼熙’前段时间,在周崇君的身边侍奉,早在周崇君未察时,便将带有巫蛊的咒纸缝在他的官服之中!
当今最是痛恨这等手段,被抓到定是死刑分尸!
在左手!左手的袖袍之中!
趁着周崇君带着大理寺的官兵,让他当众被抓到,此等无法翻身之罪!
还有姑母!
黄离儿同他回报,姑母早有传信说,已在周崇君的院子中,偷偷藏了好多的诅咒巫蛊之物!
只要现在捉住了周崇君,再遣人去他院子中,翻找出这些证物,又是一重罪!
好呀!好呀!
胡家祥张狂地扯过周崇君,翻出他的袖子。
唰拉。
胡家祥瞪大了眼睛。
他娘的竟是空的!?
右手、右边呢!?
胡家祥再次扯过周崇君右边的袖子,他脸色骤然惨白:“这、怎么会?”
周崇君微微一笑:“表兄在找些什么?巫蛊符咒?”
周围的汉子郎君们都懵了,为替胡家祥壮势,咆哮着:“姓周的小白脸,你他娘的放什么狗屁!?什么符咒、什么巫蛊,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崇君笑着,反手将胡家祥的袖袍翻出。
竟是布满了血色的纸。
而上面,是写满了某人生辰八字的黄色符咒。
“哦,胡家表哥又得罪加一等了。”周崇君既笑又叹,“嗯,上头还是周某的生辰八字呢。”
“谋害当朝官员,徒三千里。”
“瞧瞧这一屋子的娘子们,定是被你们所拐的百姓,我朝律法:略人略卖人,绞。”
周崇君缓缓将头转向某人。
长眉飞扬入鬓,光影迷离之间,男人的眼角眉稍,竟显得有些不羁的风流之意。
“胡家祥。”周崇君嘴角一勾,“我在来的路上,已差人封了胡府,你猜我在你书房中,找到了些什么?”
胡家祥猛地一激灵。
他想起了,这几日黄离儿不再抵抗他,甚至是刻意亲近。
自己今日身上这件衣裳,也是她给选的!!!
他扭头,朝黄离儿怒吼:“贱——人——你、你都做了些什么!?”
黄离儿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往周崇君身边靠去。
“二公子!小人虽没有读过几本圣贤书,但也知晓忠君爱国这等大义!奴在胡大公子房中,不甚发现这些东西,内心惊惧不已……但朝廷早明令禁止,这等污秽之物,奴、奴是为了大义!为了永宁侯府!”
黄离儿娇声哭道:“二公子!鱼幼熙说您会把这件事缆下来,不会让官府知道是奴举报的,您、您一定要说话算话啊!”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在听的歌是SEVENTEEN - Circles
呜呜真的很好听,也请大家去我专栏收藏我的预收 <>
我肯定会写的很好(被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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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法都出自唐律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