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幼熙这一睡便是一整夜。
她昨夜做了个噩梦。
“喂,你是农学院18级的鱼幼熙?”
“嗯,不好意思,我好像不小心把你种在南院的十二号养殖田,里面的菜给吃了。”
“这是你的期末作业吗?我……”
她想起来了。
对,她的期末作业还没交,就穿越过来了。
这是幻境吗,还是恶梦?鱼幼熙心道。
此时,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回到了现代。
她贪恋着现代的科技、还有冷气吹跟手机呢,谁想来这鸟地方……
鱼幼熙顿生委屈,在睡梦中掉金豆豆──但迷迷糊糊之间,好似有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掌蹭了一下她的眼角,可很快地,那温暖又消失无踪了。
清风骀荡,天边微白,寒雾逐渐散尽。
鱼幼熙睡眼惺忪,自被衾中挣扎着爬了起来,发现自己在一处装饰清雅的内室里。
但说好听点是清雅,实则是朴素得过了头,甚至可以说是伶仃。
──这儿,不会是周崇君的卧房吧。
鱼幼熙懵懵地回忆着昨日之事,这下着了惱,整个人怒意汩汩,抽着後槽牙要骂小八。
可小八安静如鸡,不知去往了何处。
要君有何屁用!?不仅不提供宿主任何帮助,连透露剧情都不成,鱼幼熙简直要被气死了。
小八也不知道是哪儿抽风了,她根本未曾将穿书与任务内容泄露,就莫名其妙地遭系统惩罚,更可恨的是,这一电少说也有十万福特,她整个人都给电成了烤鱼!
还有比她更惨的穿书人?
鱼幼熙向来素日里寡眠,作为脆皮大学生的她时常熬夜,再疲乏的时候,睡上一个半时辰也足已了,但这回也不知这次是怎么了,竟这般安睡至天明。
……也是稀奇。
鱼幼熙唔了一声,这时才发现,她的身上盖着一件玄青色祥云纹的披风。
她不自觉摸着上头的暗纹。
这……莫不是周崇君替她盖的吧?
她在遭受电击时浑身没一处能动,绝不会是她自己看上周崇君的美色,强行抢来的。
鱼幼熙有一点愕然,小心翼翼地把披风捧起。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件衣裳上含纳着一缕不甚明显的青竹香,淩冽如在晚间落下的那场雨,新篁翠葆沾着露水,却在朝日升起后逐渐消散,那让人不容忽视的寒芒翠色,独青昂然立于在这五光绚烂的世间。
好香。
但鱼幼熙怔忡地想,这味道很是熟悉,就像在哪儿闻过,但奈何她就是想不起来……
尽管脑中疯狂在回忆,究竟是在哪闻过这个味道,但比此事更要命的是,昨日……
鱼幼熙哀嚎了一声,因为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她了──她抱住周崇君,直喊他妈妈,还让他别走。
她的表情惊疑不定,甚至是五彩斑斓。
这时,自门外一声轻轻的咳嗽声传来。
“醒了?”
鱼幼熙连忙回头,就见到一张容貌昳丽的脸。
周崇君站在外头,凤眸微眯。
他眼帘抬起,侧过脸冷声道:“既醒了,便出来。”男人说完话,迅速地合上了门,旋身离开。
鱼幼熙:“……”
周崇君的话语虽然肃穆严苛,但望着他的背影,鱼幼熙下了结论:色厉内荏。
她眼神好,方才周崇君眼神闪烁地瞟了她一眼,随即耳根都红透了。男人抿起的薄唇,蹙起的剑眉,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美貌,而且周崇君右耳耳垂上,还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瓷白的耳朵粉粉嫩嫩——就是不知道,捏着触感如何。
男人的美貌,女人的荣耀。
鱼幼熙转转眼珠,整理了下起皱儿的衣襟,走出房门。
***
长安城上空乱云翻滚,空气窒闷湿热,预示着将有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周崇君的还泰院位于永宁侯府的南苑,地显偏僻,是最清净不闹人的清净之地,可讲明白便知,此处不过是华丽繁盛的永宁侯府中最不起眼的角落。
正厅朝暮厅内。
周崇君有些疲懒地窝在紫檀黑漆拐子纹圈椅中。
本来挺拔的身影蜷缩着,神态懒慢像只慵懒的大白猫似的,整个人显得有些苍白羸弱。
屋外狂风沙沙乱叶奔飞,听在周崇君耳中,就如同野狗在撕拧着什么似的。
惹得人心烦意乱。
沙沙的脚步声传来。
周崇君没有作声,安静地目送鱼幼熙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见人出来了,周崇君不自觉挺直腰杆,黑沉的眼瞳盯着鱼幼熙。
“……昨日,你说,你也是穿越者?”
他看着面前的鱼幼熙,向来清明的思绪被搅得满池渾沌。
玉树琼葩堆雪,天姿灵秀春如雨(注1)。少女俊眉修目,秋水眸若星,浓密的双睫长翘如蝶,左颊上浅浅一个梨涡,衬着一双张扬的杏眼多了几分娇憨。
周崇君盯着这张脸,本以为自己能想起些什么。
可是,脑中却还似被一层薄雾笼罩,半点都记不清自己的事。
这厢,鱼幼熙根本不知周崇君内心的情绪波动,只是抽了抽鼻子,早把这两日她被吴嬷嬷领人欺负之事、与自己如何脱身、以及自己又被从桩子绑架之事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
她细细的对周崇君道:“……崇哥,我能这样喊你嘛?你我同为穿越老乡,自然是要通气合作,我……”
鱼幼熙拧起眉,思索着该如何接话,嘴中“助你荣登大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嘿,哥,我就是你成神道路上的垫脚石,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大兄弟!你我老乡,共赴霸图!”
鱼幼熙怫然不快,不管怎么说,这些话绝对都不能说服周崇君好么!?
他又不是傻子!
周崇君见鱼幼熙一双圆滚滚的杏眼通红,似是受了什么大委屈,顿时眉头紧皱。
他寻思着,自己长得也不算吓人,总不会皱个眉头便把她给吓哭了吧。
……那便是思乡吧。
少女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也难为她遭受这般光怪陆离的奇事了。
就连他自己,刚穿越过来,也不由得吓坏了。
周崇君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慰藉她几分,却不想鱼幼熙突然开口了。
“……总之,崇哥,我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绝不会背叛你的。”鱼幼熙期期艾艾的道。
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周崇君眯了眯眼睛,神色有些冷峻。
他啼笑皆非地打量鱼幼熙:“人心难测,世情如霜,我又该如何相信你呢?”
小八只警告自己,不许泄露权谋文相关的内容。
却也并没有严令禁止,关于她要建设这个古代王朝方能回家的任务。
鱼幼熙只捡些自己的内容说,面上现出几分认真:
“我要回现代,首先便要将自己在侯府的贱籍勾除。如今我在这个时代,就是个命不由我的卑贱小婢女,在永宁侯周家,不过是个随手一捏便可死去的蝼蚁——我现在能依靠的人,便是崇哥你,所以便想与你结盟,当两人紧紧地被共同利益捆绑住,那在这段时间便可信任彼此。”
周崇君皮笑肉不笑的,实则心中对眼前少女有些刮目相看。
晓之以理,以利结盟。
周崇君片刻的闪神让鱼幼熙嗅到生机,她几步跨到青年身侧。
她深呼吸两口定了定神,状似无意地道:“──崇哥,你留下我,又问了我那么多话,也一定是我对你还有些用处!你尽管说,能够帮上你的,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周崇君逆着日光,脸上落下清清浅浅的的阴影。
他揉了揉额角,眼神不着痕迹的瞥向她的脸。
“──所以,你打算该如何去做?”
“我事先声明。”周崇君眉头微挑,若无其事地说,“在这个古代,倘若你因来自现代,而自认比古人聪颖而自负,纵然原本无心,但却不知何时惹灾祸焚身,你自个儿也就罢了,要是得罪贵人,我并不会出手救你。”
鱼幼熙“啊”了一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不会的……人生地不熟……我可不敢随意冒犯别人……”她用手捂住嘴,圆滚滚的鹿眼睁大,湿润的眼里浸着害怕与担忧,像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可红唇却是在手背後头轻轻一撇。
周崇君:“?”
周崇君一语不发,静静地凝望着鱼幼熙。
可方才听她说,从吴嬷嬷手中脱困之举,好像不是“不敢随意冒犯别人”。
这女孩有些不老实,可能无法深信。
很快地鱼幼熙身子颤了颤,周崇君注意到了,抬头便对上鱼幼熙水润的双眼。
──看她那脸色,周崇君便能感觉到少女的目光,是带着明晃晃的发怵不安。
娇弱无辜,没有丝毫办法保护自己。
他神色仍旧阴沉如水,凤眸里的审视渐渐淡下。
他关于从前的记忆不记得,但仍记得一些文辞用语,他感觉鱼幼熙,有点像网民口中所说的“傻白甜”。
她像是随时都要哭的样子……
周崇君语塞片刻,其实自己是十分不适应与异性处在一块儿的,尤其是这样年纪小的女孩儿,她们的眼泪,对他而言犹如洪水猛兽,比起那朝堂中的牛鬼神蛇,可怕地不止一点。
他宁愿去面对那些不安好心的糟老头子,也不愿意面对这样一个娇娇软软、像是水做的女孩儿。
自己既念了圣贤书,理应知礼。
纵然不信这个许也是从异世而来的“同乡人”,但眼前人说到底也是个小女孩,自己实在不该这样吓她。周崇君在心里将自己狠狠奚落了一番,沉默了片刻,才说:“方才不过提点,并非指责,你无须多想。”
“嗯嗯!”鱼幼熙装模作样地擦了一下自己毫无眼泪的眼角,重重地点头,“我知道凭我空口白牙的,崇哥自是不会相信,是我之过,崇哥言辞犀利一些完全没有错。”
她嘟了嘟嘴:“对了崇哥,以后喊我幼熙吧。”
少女自带一种让人亲近的气质,周崇君也不觉温声回道:“嗯,好。”
见他姿态放软,鱼幼熙又往周崇君身边贴了贴,“崇哥,如今我眼下算是你名义上的婢女,我来帮忙你吧?嗯……打扫煮饭怎么样?我还挺擅长的噢。”
周崇君摇摇头,远离了几寸,道:“我向来少回永宁侯府,每逢初一十五回府一趟,在这儿也没什么合适的职位出缺,让你做……恰逢正午,你要是饿了,便去府内小厨房拿点吃食。”
鱼幼熙回了声好,又问周崇君素日里都吃些什么样的口味,最后又问了句爱不爱吃甜食。
周崇君半晌没有吭声,而后才淡淡一笑:“人吃五谷杂粮能活着便罢,哪有那么多讲究?”
这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有说不尽的酸楚,和淡淡的无奈。
“这是什么话。”鱼幼熙拍拍胸膛,“有我在,断不会让崇哥胡乱海吃,都要吃得好,吃得健康开心。”
周崇君心头五味杂陈,嘴角一扯,没有说话。
八年前,他一片空白地穿越过来,而后的日子便是不间断的羞辱欺侮。
鱼幼熙心思敏锐,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问道:“……崇哥,我能问问你这些年之事吗?”
小娘子清清脆脆的声音,将周崇君的注意力扯回,他张了张嘴,本想说“莫多事莫多问”,可对上鱼幼熙照烂飞扬的鹿眸后,他的舌头又卷成了一团。
周崇君缓过神来,他指着一个小杌子,又替她倒了一杯茶:“你先坐着吧,昨日瞧你跪了许久。”
鱼幼熙很感动:“崇哥你真好。”
她拿过了茶杯道了一声谢后,饮了一口后“扑”了一声,又详做无视地将茶盏搁至案几,片刻后鱼幼熙似是嫌杌子硌得她生疼,还不知从哪淘来了一个云绣坐垫,安然坐在上头好不惬意。
周崇君脸上依旧没什麽表情,但唇角却微微弯了起来。
他简单地交代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发生的事。
没有多余的情感、没有多余的抱怨,只是简简单单的,好似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诉说了这些年所发生的点点滴滴。
他穿越过来时这具身体只有十六岁,是永宁侯的外室所生的私生子,因一些原因被从庒子带回京城,而后便仰在嫡母胡夫人膝下,可他因亲娘的身份本是贱籍,鱼游釜中,肉在几上,嫡母不慈,亲爹冷漠,府中下人纷纷落井下石,好不容易去了书院念书,书院同窗狗仗人势,会把在书院所犯的错全都栽到周崇君身上。
人情世故,世态炎凉。
他最后靠着自己,攀上了七皇子,二人达成同盟,七皇子许诺周崇君,若能助他成就大业,必少不了一份周崇君的富贵。
七皇子是个枭雄,骁勇善战,礼侍帐下,非常擅於笼络人心,他对世家多有提防,故而对周崇君十分礼遇。
周崇君知道,辅佐七皇子,日後必定高官厚禄一世荣显;但七皇子同样的心思深沉,帝王心术,不得小觑,为帝君者,自然冷酷无情,倘若将来有一日清算御下,同样不会手软──这也许是一条不归路。
最后,周崇君声音一低:“不知该如何回去,但既来之则安之,我如今入朝为官,自然该把天下百姓放于前头。”
他没有颓丧,没有愤懑,鱼幼熙感觉他面临这些,人都有些麻木了。
周崇君自觉己心冷硬,不需要羁绊,三情对他而言太过奢侈。
鱼幼熙用袖口擦干嘴边的茶渍,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崇哥是君子,你胸襟广阔,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社稷本就是顶好的事,有崇哥这样的好官,天下才能太平安宁,百姓的岁月安好,都是你的功劳。”
方才鱼幼熙一边听他说,一边唤出小八详细地读了读周崇君作为大理寺官员后所处理的案子,就连未来的剧情,虽然作者那个老贼,笔墨之间都是大男主开后宫的爽文剧情,但寥寥几笔有关事业的剧情,都是称赞周崇君甚得民心,颇受爱戴。
“我不知道怎么说。”鱼幼熙有些苦恼的样子,但还是朗声道,“崇哥是最好最棒的,我也会尽力帮助你哒。”
这些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周崇君寂寥的目光,落在鱼幼熙脸上。
这个小娘子有点耀眼,眼底倔强的傲气如烈阳一样,照得他无处可躲、无处可避。
一时间,周崇君心头浮现几分难以名状的异状。
鱼幼熙从没指望一番言语,能得到周崇君的信任,她要付诸行动!
她的唇角漾开一丝笑:“日后崇哥有我鞍前马后,我刀悬身前,必定不会使崇哥受伤。”
那么好一个好小伙,鱼幼熙觉得,应该还是要有人站在周崇君身边。
这般日月光华,清正端直的琅琅公子啊。
环顾一周,鱼幼熙准备去周崇君弄些东西吃,这厢怪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崇哥好歹是这永宁侯府的二公子,那些下人竟不会把吃食给送来这儿?”
周崇君漆黑沉静的眸子里,没有太多情绪波动,他只轻声道:“都是小事。”
他突然垂下眼帘,嗓音晦涩地开口:“曾有人说我一身酸儒气,并不合适做大理寺的官员。”
“啊?那些人在pua你崇哥。”
鱼幼熙走到他身前,压着音量:“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注2)崇哥所行之道不简单,可你却仍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就是了不起。”
周崇君呆住了。
“崇哥的事能是小事吗!”鱼幼熙眉头又皱了起来,“崇哥如今羽翼丰满,不再需要惧怕侯府那些人了,我去小厨房一趟!”
周崇君愣住了,这世界,从未有人如此愿意这般待他。
话音一转,鱼幼熙语气有些不太好:“那些人,不会以往都给崇哥吃馊食吧?要真是如此,我势必得狠狠地教训那些人一顿!”
瞬间有些心疼我家崇哥了,代入后都有点心梗。
好歹是个贵公子啊,一点儿尊严都没有,长期受到这样的待遇,这不黑化才怪呢。鱼幼熙暗暗吐了个舌头。
周崇君轻轻一笑,心中的防备似是被卸下,也开始玩笑说道:“你这小脑袋瓜都在想些什么,你不说,我还未曾注意这些,看来你从前是个饭来张口的大小姐。”
“嗯?”鱼幼熙摇摇手指,“我以前是给人送饭的,这些我拿手的很。”
周崇君心中一凛,立刻开口:“我不是有意的───”
“嗳,没得事。”
鱼幼熙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话锋一转。
她规规矩矩地垂手而拜,软软地笑着说道:“那,我这就去给崇哥拿些吃食来罢,从此之后崇哥必须吃好,必须吃得健康──由我把关!”
说完话,鱼幼熙便风风火火地往永宁侯的厨房前进。
周崇君怔怔立了一会。
他突然感觉世界的一切都温柔许多,竟还有人关心他的饮食,并非独其一人余纭纭人世,孑然而立。
男人的面容映在明明灭灭的晨光中,双眼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没有一丝波动。
茫然、没有焦距。
周崇君没有动。
约莫半刻钟后,周崇君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肩头颤动,面无血色,自胸腔传来钻心的疼。
周崇君向来是极为能忍之人,这次也不知为何,疼地不禁轻轻战栗起来。
八年来强撑积攒的力气突然散去,他翻出一直带在身上的药瓶里,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便吞了下去。
咳嗽稍停,周崇君面色早已潮|红。
他闭着眼,仰着脑袋靠在圈椅上,等待脑中钻心的疼痛退去。
他一向多愁忧思,连肠胃也怎么康健,所以当鱼幼熙询问用膳之事时,他才这般无谓。
这些小小的疾病都无法要人性命。
周崇君自然知晓自己的身体情况,医嘱自然让他不要多虑忧思,但这岂是容易做到?
约过了一柱|香|功|夫,周崇君呼吸平复,他临窗而立,瞳眸闭上复又睁开。
各种光怪陆离的想法杂乱不堪地涌出,这个鱼幼熙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对他好,可她又有何企图,想从他身上获取什么。
周崇君暗叹自己无用,垂下眸子,也朝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
鱼幼熙把小八给唤了出来,细细地将关于周崇君的剧情介绍读完,回味良久。
她似笑非笑:“美强惨buff简直叠满了,而且性格这般霁月风光,想来黑化后也带感……”
“就是不知这黑化该如何进行。”小八,“剧情这块全都是白的,原著作者是个老贼,啥子都没写。”
小八翘着腿,悠闲开口:“不过主人啊,你方才对周崇君说的话可动人啦,我在一旁听着也好感动,这个大男主想来,便更是了───以小说设定,主人你真是人美心善。”
鱼幼熙嘴角微微翘起:“没有啊,我就是随口一说,有些话我当下心中感慨,说便说了,可话说完我也都忘了。”
“嚯!”小八姿态立马恭敬了,“主人你这样略略渣啊!简直是小撩姬!”
天然撩,自己却浑然不知啊。小八心想。
话音一转,小八有心跟鱼幼熙拉近距离,又道:“不过主人哎,你这样的设定,超级像───”
“那个、那个───龙傲天心中早死的白月光啊!”
鱼幼熙脸黑了,平静地道:“敢诅咒我,你先去死吧!”
小八呼天抢地地求饶。
鱼幼熙摸着下巴:“不过你说的对,这黑化──唉,咱也不知道,先将就这来吧,我既然出现了,那便是周崇君最大的外挂,我绝对会让他打出书中的he结局。”
小八翻找着剧情,突然出声:“主人,那头有杏花树,在原著中曾言周崇君口味嗜甜,尤爱杏花糕这样香甜软糯的小甜品,一会儿,我们可以给他做一些,拿去给他增加好感度啊!”
鱼幼熙感觉很有道理,立刻收集了些杏花花瓣,小心翼翼地揣在兜里。
边暗自打算,鱼幼熙边往厨房走去。
厨房内是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一走进内,几个厨房的婆子看清鱼幼熙的模样后,讪笑着扭着身躯远离。
“我来拿还泰院的午膳。”鱼幼熙脆生生地说着。
“诺。”婆子们讥笑着,“那是还泰院的,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呢。”
鱼幼熙瞟了几人一眼:“噢,姑且问问,可有甜食之类的食品?”
婆子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戏谑道:“今儿可不赶巧了,刚准备新品呢。”
几人轰然大笑。
鱼幼熙走近一瞧,俩菜一饭,还都是素菜,就连那白饭也跟馊了似的,散出阵阵令人作呕的味道──还有她们口中的午后甜食?
她拿着勺子一勺,是类似八宝粥一般的粘稠物,看来这还真的是呕吐物。
妈|的,幼稚死了。
鱼幼熙懒得理会这样的行为,径直走向炉灶,把袖子卷起,便要开始做杏花糕。
厨房的婆子们瞬间瞪大的眼,怒斥:“好你个小贱人!厨房岂是你可以随意使用的?”
说罢,几人哗啦啦地涌上来,挤在一块儿一涌而上,气氛剑拔弩张。
“噢。”鱼幼熙哼笑,一擡胳膊,一把抄起当中发臭的菜,便往离她最近的一个婆子嘴中灌去,“我今日要用便用了!”
厨房瞬间闹做一团。
鱼幼熙像条游鱼似的左右闪躲,在一个婆子挥拳之际,一把捉住她的手,将人给抡了下地。
又将烂菜叶劈头盖脸地摁在婆子头上,她拧笑着:“看人下菜碟是吧?!今日来吃吃我这硬茬!”
几个婆子被打得嗷嗷叫。
正当时,小八忽然出声:“周崇君来了!”
鱼幼熙眼神一闪,远远瞧见一双灰扑扑的靴子走来,立刻柔弱倒地。
她狠狠拧了自己一把,眼泪潸然落下。
她扯着其中一个婆子的衣袖,整个人看着楚楚可怜:“……若是我便罢了,我拼上命,也不会让我家郎君吃这样的东西,孃孃们不要欺人太甚了……!”
厨房的婆子们都傻了眼,这、这变脸也变得太快了。
下一刻,果不其然听到周崇君匆匆赶来。
男人爆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周崇君快步走向鱼幼熙,默然不语地扶起少女。
他本就不放心,过来一瞧,却看到这等情景。
鱼幼熙不过是来拿午膳,却弄得浑身都是伤,脸满是灰尘,鱼幼熙既然是他院中的人,他怎会不生气!?
欺人太甚!
他冷硬起来,沉着脸,声音很是平静:“我谅诸位在永宁侯府辛劳多年不予计较,却不知诸位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他甚少动怒,一厢发怒,便是要将所有怒火全都撒到这几人身上。
“下人无故伤人,诸位以罪论处,需得在京兆府尹大牢受鞭刑。”
这些爱戏耍的婆子们知晓周崇君的手段,但因为他从前都是个闷葫芦,他们才敢这般犯上。
几人纷纷都熄了音,只一个胆大的,嚷嚷着说要去请夫人。
周崇君颇为认真的打量了这婆子一眼:“是个对夫人懂事衷心的奴仆。”
这胆大的婆子闻言,以为周崇君怕了,顾忌了,正要洋洋得意地开口时,周崇君突然发话了。
“那便从你开始发卖起。”
周崇君眼里兴起了讥诮的笑意:“林兄,把人给拖下去。”
一个黑衣人猝然出现,没有一点丝毫的犹豫,手起刀落之间把这婆子给拍晕,径直带下去了。
厨房的婆子们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开始鬼哭狼嚎:“二公子,不是不是不是,您听我们解释啊──”
周崇君手指轻点,一旁又窜出了几个黑衣人,着实吓了鱼幼熙一跳。
“无需求饶,”周崇君淡淡地说,“你等的卖身契我自会去回了大夫人,想来夫人并不会在乎,拖下去。”
从处罚到发卖,不过短短一刻钟。
鱼幼熙着实有被周崇君这样雷厉风行的姿态给惊到。
看来、看来,十分有将来黑化大权臣的样子嘛……
不用、不用太担心了……鱼幼熙吞了吞口水,心想自己绝对不要和周崇君为敌,要是能乖乖呆在他身边吃香喝辣,那便是最好的了。
周崇君将鱼幼熙给扶了起来,又仔细地拍了拍她膝盖上的脏污,眼神定在散落了一地的杏花花瓣上。
鱼幼熙注意到他的目光,有意讨巧卖乖,便歪头憨笑:“今日没做成,下回给崇哥做。”
周崇君没有多问,只是抿了一下嘴,轻抚了下她毛茸茸的脑袋:“从今日起便呆在我的身边,过一段时间便直接搬至我在府外设的私宅去。”
鱼幼熙嗯嗯点头。
之后的日子如弹指瞬间,相安无事地过了数十天,小八发出了剧情通告。
“胡氏,及其侄子胡家祥。”
鱼幼熙本躺在床上,翘着腿看周崇君替她准备的话本消磨时间,这下听到剧情推进任务,不由得打起精神来。
快速地阅读完接下来的剧情,鱼幼熙动作很快,抬腿就去寻周崇君。
二人在房内谈话的声音在雨中渐渐略淡,雾蒙蒙一片的厚云散尽。
随着房内一声厉声的男声道:“……滚出去!”
过了片刻,鱼幼熙走出房门,蹲在庑檐下抱着自己的膝盖哭泣。
这才发现,少女早已浑身湿透,发上还粘着茶叶的残渣。
鱼幼熙揉了揉眼,眼神有些飘忽。
她嘴角还微微抽搐了一下,音量不大地开始啜泣:“呜呜……”随后快步离开了伶伶无依的还泰院。
她沿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寻到白色鹅卵石所铺成的小路,立刻就寻到了永宁侯夫人胡氏所在院子。
鱼幼熙先是被外头洒扫的小丫鬟给拦了下来。
小丫鬟瞧见是鱼幼熙,几人冷笑:“这不是二公子身边的鱼小娘吗?您金身菩萨就该好好地供在大庙里,怎么降足来咱们这儿呢?”
先前厨房的事,可是在府中都传开了呢!
真是好大的威风哎!
“嘻嘻……”
“哎呀,人家飞到枝头做凤凰去了呢,可不好再调|戏她,人家一生气,又要向二公子告状去了呢。”
“姐姐,你瞧她头上还有茶叶渣呢,莫不是被打了吧。”
“嗳,还真是,都说二公子喜怒无常,你瞧,这不才好两天嘛,这就被打了?……”
在叽叽喳喳小丫鬟们的嘲弄声中,其中一个身着青缎比甲、白缎长裙的少女抱着一只白猫走了过来。
她睨视着,自下而上扫了鱼幼熙好几眼。
见鱼幼熙如此狼狈,她顿时开心了。
少女染了鲜红的丹蔻一指:“我阿娘说了,这就是个烂货生得烂丫头!半点不学好只会坏家什,今日你还敢来咱们北苑,实在是皮痒欠揍了!”
这少女身上的穿着与妆容与官家小娘子们相比,排场还更大些。
她看着年岁不大,但一张嘴脏得跟地沟水似的。
寻常小娘子听到这些话,大抵已羞得哭了出来。
但这些话,对习惯了冷眼的鱼幼熙来说,实在很是索然无味。
小丫鬟们显然以这个趾高气昂的少女马首是瞻,立刻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更有甚者面露凶光,恶狠狠地摩拳擦掌预备要拧鱼幼熙。
鱼幼熙冷笑一声。
她想起原主的记忆。
原主的爷娘早死,她便被托付给姑母一家,谁知姑母家中小儿子染上了赌瘾,欠了近万两几费尽了祖产,还债的钱却是半个子儿都没有着落,后来便托街访打听到,永宁侯府正招下人,这不打瞌睡送来个软枕头,连忙把鱼幼熙打包送去侍选。
然而,不满十六的小娘子因着皮相极妍好,受了主家几句赞却引得旁人记恨,几派婢子人马换着法子磋磨她——就是眼前这拨人,便是当时欺负原主最狠的一群人。
尤其是这个领头羊少女最是可恶。
她便是吴嬷嬷的女儿,黄离儿。
上梁不正下梁歪。鱼幼熙冷嗤几声,迅速地打算绕过她们。
然而,鱼幼熙却被她们一拥而上地围住了。
其中一个小丫鬟堪堪碰到鱼幼熙的衣裳时,那小丫鬟突然尖叫:“痛,什么东西那么刺?”
鱼幼熙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缝衣针。
她微微踟蹰了一下,毅然决然地在小丫鬟们粗鲁地扯着她时,隐蔽又狠厉地往她们身上刺去。
戳死你们、戳死你们、戳死你们。
小丫鬟们“哎呦”声此起彼伏。
“哎呀,好疼!”
“嘶,怎么回事?”
在交叠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鱼幼熙推开她们一把冲进院内。
她语焉不详地说:“有蜜蜂!大伙快闪开!”
大户人家的大丫鬟、小丫鬟们可比清贫小官家的家眷娘子们还体面,这几个小丫鬟们又在素有“菩萨心肠”的永宁侯夫人胡氏院中伺候,也算是娇养的小娘子们了,被鱼幼熙这么一哄,几人摸不着头脑,被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四起地散开了。
鱼幼熙探头看了这些小丫鬟,不动声色地把扬起的嘴角压下去。
鱼幼熙是个自小没人待见的低等人,以那些人的观念来说,可以说是区区贱命死不完的贱民,她从小就跟母亲生活在一个有病的环境中,幼时先做小少爷的布娃娃,学生时期在贵族学校上学排|挤|霸|凌都是些小儿科,导致她自骨子里头生出扭曲的自我毁灭,与对他人不信任的防备心。
她慕强,却又是近乎是偏执地要求自己成为那个“强”。
当她有能力时,面对那些欺凌她的人,她可以把满腔的愤怒与不屑全数、加倍、成倍地还给他们。
长年累月下来,每当她见到那些罪有应得之人惨淡的脸,她心中都会不觉生出愉悦。
简单省事地处理完这些小罗罗,鱼幼熙正要往屋内跑去。
然而外头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吴嬷嬷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吴嬷嬷一见到鱼幼熙便破口大骂。
大手一张,揪住鱼幼熙的衣领,把人扯到一旁:“好啊,丁丁点大的小贱人闹出这么大动静,你是要死么!?冲撞了夫人,你几条命都不够!”
鱼幼熙那怒气一股脑地就蹿上来了,她却生生勉强咽下心中的这把怒火。
她扑跪在地,大惊失色地求饶:“嬷嬷,求您可怜可怜我吧,二公子那头,我是一刻都再也呆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埋了些未来剧情伏笔,大家以后可以找找看,都在对话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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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一下男女主的设定(★^O^★)
男主周崇君,24岁,身高一米八五,肩宽六十,隐藏属性:爹系男友
女主鱼幼熙,18岁,身高一米五五
年上哥哥yyds(^_^)☆年纪差/体型差 我的xp一览无疑!!大家喜欢这个cp搭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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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宋代丘处机的《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
注2:出自《淮南子·说山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