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嘉其实不太能理解荣淮——他一个荣家人——为何会来。
说到底,她妈咪不过是荣俊威荣先生的女朋友而已,甚至于在她的理解里,像她妈咪这种疑似求计上位进门——假若成真的话,不出意外将来必定要分薄荣俊威的身家财产——的尴尬身份,更应该引起荣家原有三房人的敌意才是。
……真是好似合理,而又荒谬。
贺嘉同荣淮相识不过数月,期间总共加起来也只会过三次面而已。第一次在荣宅,第一次在街头,还有一次是他彬彬有礼且颇具客套地向贺嘉赵芳玲母女请餐致歉。
今晚,荣淮没有面戴意味难明官方意味十足的似笑非笑,亦没有附上礼貌得恰到好处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傲气的称赞;
此番他穿着格子短袖衫、纯色运动短裤,鼻梁上和第一次见面时架了副眼镜,眼长鼻高唇薄,却少了些风流气,多了少年意气,英俊得无可挑剔。
即便无意相争,贺嘉心里也不得不下意识承认一点:同样是做四眼仔,前脚刚走的Peter明面卖相就输人好大一截。
荣淮绅士地侧身率先开路,眉眼带笑:“——怎么,不好回答?”
话说完,他才好像刚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脸上笑容就更多一点了,道:“哦对,我想起来了。说起来也是——其实有时候,嘉嘉你好像还蛮张牙舞爪的。”
他用调侃的口吻。贺嘉亦知道荣淮是在说数月前她在学校那次。
彼时贺嘉认为对方是精英矜贵的、高高在上的,甚至是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但固有的印象被他今晚的这几句玩笑打破了。
荣淮好像一下子,从杂志封面上、从他独有的玻璃花房里面走了出来,变得接地气了。
不再那么有距离感。
真是奇怪啊,只是因为他主动同她讲笑?
还是说,今日她自诩寿星心胸变得比往日宽广,又或者夜色掩盖又为此番荣家五少“平易近人”的装扮加了分数?
贺嘉微微低头,又一次抚了一下耳边碎发,作出一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的姿态来。她一边垂着头发拿手指按入户密码,一边回给身后荣淮以相同玩笑的口吻:“对啊,毕竟我妈咪从小就教导我,女生要强硬一点才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欺负。所以,即便平日里碰上色狼,我也不惧的。”
楼栋大门应声打开,二人边讲边步向电梯方向。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荣淮渐渐维持后退贺嘉半步的距离。
说实话,贺嘉悄悄感觉到肩膀一下就有些放松了——毕竟二人相距较近,荣淮的身高确实有令她感受到少少压力。
走进电梯内,二人站定后,贺嘉才说着摆出咏春的经典姿势,佐证自己的说辞:“再说,我从小就有学武术!”
荣淮眼睛一下瞪大,表情是真的惊讶了:“你?!学武术?!”
贺嘉眨眨眼:“对啊。看起来不像吗?”
荣淮眼神认认真真落在她脸上:“是看不出。”
贺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坦白,道:“我小时候偶尔会在外面被欺负,家里人不放心,可又不可能随时跟着我,于是送我去邻居大叔家里学武术。一来强健身体,二来好吓唬打跑坏人啊。看,我年纪少少,就好健壮好健康。”
荣淮这才重新架好鼻梁上的眼镜,他清了清喉咙,慢吞吞地说:“……那蛮好的。”
等到“叮”一声电梯开门,两人踱步入户,贺嘉一眼便注意到客厅桌上摆放的大束鲜花。
来港这么久,贺嘉是知道除非妈咪吩咐,否则钟姐是绝不会往家里主动买花的,“我宁愿多买点零食点心让你们当饭吃”,她曾这样说。
于是贺嘉眼神仿佛瞬间被刺了一下微微定住,继而她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话说天色这么晚……五哥,你应该吃过饭才来的吧?不然,就太好意思了。”
贺嘉还没把手袋放下,就听到钟姐大呼小叫的声音:“小小姐,你终于返家了——五少爷傍晚专程过来为你贺生,在客厅等了你足足大半个钟呢!”
贺嘉:“知道了钟姨!”她转头看向荣淮,“我事先未想过你竟然会来。真是抱歉。不知五哥你还吃不吃得下消夜?”
她莞尔:“这次我请。”
“……我早已吃过晚饭了。嘉嘉你不用顾及我,深夜让我再加餐,哦~难道是嫉妒我靓仔,所以处心积虑想让我变胖?小心我告你谋财害命呢。”
荣淮只是慢她半步进来,当然也看到了桌上白瓶里盛着的白色山茶,无知怒放,娇艳欲滴。
沿着贺嘉的视线,他解释道:“你生日嘛。说起来你和赵姨真是低调过分,都没有通知家里人。还好我妈咪还记得这件事,今日上午和助理特地确认过,喏,这束花就是她安排加急,自她法国庄园工人现场采摘然后空运到港的。你好歹叫我声‘五哥’,所以我专门过来送礼物上门啰,刚好我也得闲。”
贺嘉自进屋后一直莫名僵硬的肩膀陡然松懈:“……三、三太?”她难得张口结舌,慌忙改口,“不、我是说荣太……”
荣淮扯了扯嘴角:“没关系。你喊我妈咪Amanda阿姨就好了。”
他轻咳一声,端详她神色:“花束……你不喜欢?”
贺嘉觉得自己的脑筋此时一定转得很快:“没有!只是觉得很意外。”她感觉到自己嘴角很勉强才勾了一下,于是连忙背过身去作出姿态仔细欣赏,“恰好今日中午有数个同学上门来为我过生,她们中也有人为我买花。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记错,漏掉了某人送的礼物,下意识怀疑自己、感觉很抱歉来的。”
荣淮单手插兜,极为矜持的样子,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收紧,一双眼神又开始似笑非笑看人了:“是吗?”
贺嘉过意不去地扭过头,老老实实道:“我讲实话……是有一些奇怪。毕竟我老豆就是在医院过身的,我当初在医院呆了很长时间,对白色有阴影……”
荣淮看着她灯光下略显悲伤的侧脸,脸色一下错愕,又转为非常同情:“……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不用扔了,其实这束花这么费心、这么名贵,又开得这么香、这么鲜艳——好端端的迁怒它做什么?花它又不知道人类的想法。是我,还要多谢你和Amanda阿姨对我的心意。”贺嘉阻止了荣淮弯腰的动作。
钟姐赶忙放下茶壶,抢着过来收拾东西,她警惕地说:“怪我怪我,都怪我噶!小姐之前明明交代过我的,哎呀,我这副脑子,真是人老记性也不中用。我、花瓶我带去小姐书房里去好了!小小姐、五少爷,既然你们两个不吃消夜,喝茶,喝茶!”
钟姐离开后,荣淮看贺嘉依旧脸色消沉,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轻轻道:“即便过身,我想伯父一定也有祝福他的宝贝女儿,人生福星高照,事事如意。”
贺嘉感受到了对方的友好,同时又觉得有点尴尬。
她十六,对方十八,也就大自己不到三岁而已。
看样子对方分明把自己当大人,看她却仿佛是个还需等大人来分糖的小孩子。
贺嘉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别扭,面上却只扯了扯嘴角笑笑,姑且默认了对方慷慨的善心。
而荣淮看着她这副低落样子,心里也不是很舒服,他不由低头笑了笑:“其实呢,我还有件礼物要送你。”
他伸手一捞,将桌面角落的红色绒布盒子拿在掌心:“虽说是妈咪主动提我才知道你生辰的事,但这条项链是我下午亲自去店里挑的,你不嫌弃我礼物准备得仓促就好。”
贺嘉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条闪亮的的钻石项链,辨识度很高的四叶草花朵形状,钻石颗颗饱满又分明,非常少女心的设计——毕竟是荣淮花了一个星期零花钱的礼物,他特意挑了精致漂亮但又不是太贵的付的账单。
贺嘉眼拙认不出牌子,但也辨得清楚其价值不菲,她不禁蹙眉。
只是在荣淮刚要挑眉看她反应的时候,贺嘉却大方赞了一句“五哥眼光真好”,动作很开朗直接地收了。
荣淮耸耸肩,也有些心满意足,脸上适时露出温和的笑容:“嘉嘉,我便不留在这里多打扰了。你早点休息。OK,送我到电梯门口就好了。”
贺嘉尽全了地主之谊,将这位不速之客送走。转过身,她摆摆手示意钟姐过会儿再将木瓜雪耳糖水端过来——权当养胃;然后将自己挺了小半个晚上微微发僵的脊背整个塌在沙发柔软的靠垫上,这才悄悄舒了一口气。
贺嘉就这样默默望了半天客厅顶灯。
直到临睡,她斜倚着床头背枕,回想起来仍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下午她跟妈咪打电话时,还说等她以后挣钱给妈咪买钻石项链,哪成想当晚便一语成谶……
不过,与此同时贺嘉心里也隐隐好奇,自家妈咪究竟和荣家三房是个什么关系?怎么好像除了荣淮,连荣三太都对她妈咪、甚至是对她都好像……还算友好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上榜压字数ing
宝子们,下章等一个周四凌晨更新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