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胡话啊?”
魏明姝又气又恼地踢了一下裴知筠的腿,目光近乎能喷出火来。
“我是你师姐,又不是什么压榨百姓的奴隶主。”
魏明姝虽心知自己性子娇纵,但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人。
裴知筠这些年以来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她看着眼前好似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的裴知筠,第一次知道了气急败坏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见她生气了,裴知筠也只是退后几步,长睫乖顺地垂下,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潋滟的双眼。
哪怕看不到裴知筠的眼睛,魏明姝也能想象到他现在的神色。她手指着裴知筠,指尖在空中抖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哼,算了。”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决定眼不见心不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裴知筠抬眸,目光轻快地在她脸上一扫而过,很快又小心地低下,语气纯良:“那我给师姐带门。”
魏明姝敷衍地点点头,转过头去不看他。
直到听到木门被裴知筠合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她才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术后抬脚想走向床铺,但在目光无意间扫过裴知筠先前给她布下警戒咒的屋角时停了下来。
裴知筠那家伙,她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没有主修的道论?
魏明姝目光犹疑,注视着那附着在黄符之上,泛着幽蓝光芒的咒印。
她于符咒一道上也不是很精通,但是也能看出这个符咒线条流畅,内蕴锋利,是很完美的一道咒。
魏明姝端详了片刻,还是自己也打下了一道警戒咒。双重保险总是好的。
她在离开的那天就给听雨阁布下了警戒咒,是宗门里最擅于符咒一道的长老留下的,听雨阁内更是有师父留给她的结界。且往日除了经她允许的人能上到听雨阁,旁人根本无权进入。
这样一来,魂玉若是因为她人不在沧渺宗内了,就不会像梦中那样莫名其妙出现在听雨阁是最好,即使出现了,有她布下的结界和各种符咒也能确保不会有别的弟子无意间被魂玉操纵。
只是……
终于能躺在床上的魏明姝深深叹了口气。
她最担心的,是魂玉本身就是冲她而来的这种可能。
所以才在屋内布下隔音符和警戒咒,哪怕最糟糕的可能真的发生了,至少她也有缓冲的时间。
这都叫什么事啊?
魏明姝越想越头疼,裹着被子在床上转了一圈,明艳的脸上写满了愁绪。
前十八年她活得顺风顺水,怎么一夜之间就摊上这种事,随手救来的小师弟现在看起来脑袋也不是很好使。
魏明姝怀着一脑袋的烦心事,不知不觉间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夜半三更时,万籁俱寂。屋内只听得见魏明姝细微的呼吸声。
角落里,附着有她睡前布下的警戒咒的黄符无风而动,一瞬间冒出耀眼金光。可就在下一瞬间就被幽蓝光芒所覆盖,悄无声息地沉寂下去。
在熟睡的女孩床前,一块遍体温润的玉石凭空出现,闪烁着微光,安静地落在魏明姝枕边。
魏明姝再一次地做了那个梦。
和先前无数次一样,她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以“魏明姝”为主角,徒劳无力地看着一切发生。
在“魏明姝”被毁去灵府,被关押在沧渺宗度过一生后,故事就仿佛按了加速键,飞快而跳跃地闪过之后的事情。
只是这次有了些不同。
在再一次看见师姐成功毁去魂玉后,按照以往经验本该就此醒来的魏明姝眼前一晃,面前的景色便换了一个地方。
她站在漫无边际的碧海边上,远处是皑皑雪山。
脚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她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海水漫延至她的脚背,潮涌着上来,又很快退下。
这一次的梦……她有了实体?
魏明姝有些迷惑。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这个地方从来没有在之前的梦里出现过,现实中的她也从未来过。
周围近乎寂静,唯有海浪涌动时会发出些许声响。
“有人吗?”
过于空旷安静的环境让魏明姝心里有些发慌,她抬高声量喊了一声,可并没有人回应。
雪山依旧沉默地屹立着,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碧蓝的海,浓郁得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明明耀眼的阳光洒落在魏明姝身上,可偌大的无助感与孤独排山倒海地涌向她。魏明姝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唇,脸色发白。
就在这时,远处的海浪突然剧烈地翻涌了起来,海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银白的光线。魏明姝听到声音,抬头望去。
在记忆的最后一刻,她只记得自己对上了一双被海水洗净,剔透如翡翠般的碧绿眼眸。
“师姐?师姐?”
裴知筠的声音由远及近,飘飘忽忽如同从天上传来。
魏明姝从床上猛地惊起,用手撑着床褥大口喘气。
裴知筠还站在门外,语气担心:“师姐可还好?我刚刚敲门许久,一直未见师姐回应。”
“没事没事。”魏明姝揉着胀痛的脑袋,语气疲倦,眼神还迷蒙着没醒过神来。
“我非有意打扰师姐,只是师姐昨日曾叮嘱过我今日辰时要来叫醒师姐,故才……”裴知筠温声解释着,语气有些愧疚。
昨日?
魏明姝本还混乱的大脑一瞬间清醒过来。
对了,是有这回事。
那天刚离开宗门她就同裴知筠说了,让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这个时辰来叫她。若她这时应了他就没事,若是她一直不应……就马上回宗门联络大师姐过来找她。
清醒过来的魏明姝刚想四处观察一下是否有魂玉的踪迹,结果一低头便看见了那个置于她枕边的魂玉。
魏明姝:……
她就知道昨晚那个梦不是巧合。
不过奇怪的是,她现在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梦中的“魏明姝”是在见到魂玉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拿起,随后就如同失了智一般强行吸取其中能量,之后便完全失去了身体控制权。当再次拥有神智之时,沧渺宗便已血流成河。
魏明姝谨慎地盯着那个看似无害的玉石,确定自己神智并未受到蛊惑后小心翼翼地伸手靠近。
在她指尖距离魂玉触手可及之时,魏明姝眸光一闪,指尖顿时凝聚出流光溢彩的归一剑缩影,下一秒便迅疾朝魂玉劈去。
虽不知为何,她没像梦里一样被魂玉所操纵,但这种灾物能趁早解决就解决的为好。
眼见着归一剑剑锋即将刺过魂玉,门外却突然发出异响。
“……唔!”
裴知筠痛苦的喘息突然传来,伴随而来的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魏明姝闻声转过头,只见木门被裴知筠倒下的身子所撞开。而裴知筠跪坐在地上,面无血色,手攥紧着胸口处的衣袍,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随着归一剑刺向魂玉的光芒更盛,裴知筠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苍白,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极为虚弱。
见此,魏明姝看了眼那在归一的攻势下仍毫发无损的魂玉,狠下心收回了手,匆忙赶去扶起裴知筠。
在当触碰到他的手时,魏明姝才发现裴知筠已经浑身冰冷,若非还有气息在,她简直要以为裴知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
裴知筠怎么会和魂玉扯上关系?
魏明姝试图将裴知筠扶至椅上,结果没想到裴知筠看着清清瘦瘦的,结果不用灵力辅助的话压根扶不起来。
她一边给裴知筠渡着灵气,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知……”
随着魏明姝的灵气传入,裴知筠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但气息依旧微弱。
他靠着椅背,头无力地抵在魏明姝肩上,原本规矩束在背后的乌发凌乱散开,几缕发丝黏在脸上。眉毛微蹙,眼睛紧闭着。
心脏处近乎撕裂般的疼痛缓缓退去,裴知筠努力平复着呼吸,让声音里的颤意不过于明显。
“师姐……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裴知筠明显还未完全恢复过来,却已经强撑着直立起身子,湿漉漉的眼眸睁开,迷茫地看着魏明姝。
魏明姝沉默不语。她站起身,将魂玉取了过来。
梦中被天下修士狂热追寻,也是造成一切惨案的至宝此刻正安分地被她拿着。
形如圆丹、触感温润、色泽皎白。单看起来只觉得是价值不凡的上好玉石,可当触碰到时就能感受到其蕴含的恐怖力量。
魏明姝此举是存了试探的心思。神器有灵,她不能确定裴知筠是因为其他原因才和魂玉有了说不清的联系,还是说他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被它所操纵。
“你见过这个东西吗?”魏明姝将魂玉置于手心,举在裴知筠面前。
魂玉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危害,便是因为受其蛊惑的修士会不择手段地想要夺得魂玉,如同走火入魔一般。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裴知筠,可他只是认真地观察了一番魂玉,便摇摇头道:“并未。”
“师姐,我方才……是和这个东西有关吗?”见魏明姝面色凝重,裴知筠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声音因为刚刚的疼痛还有些沙哑。
在确定裴知筠没被魂玉所控制后,魏明姝的心情还是放松了些。
“是啊,你可坏了我不少事。”她绕过裴知筠,从储物袋中拿出纸笔开始给大师姐写信,恶狠狠道。
本以为这次能直接彻底把魂玉毁去,结果现在好了,裴知筠跟魂玉又有了关联。
魏明姝敲着笔杆,苦着脸想怎么和师姐解释。魂玉兹事体大,师姐比她知晓得更多,现如今她只能和师姐坦白。
裴知筠安静地凝视着魏明姝苦思冥想的侧脸,突然作声:“师姐刚刚……是选择了我吗?”
他语气平淡,没有感激或是责怪,只有淡淡的好奇,像是遇见了什么超乎预料的事情一般。
“你很想死不成?”魏明姝手上不停,怼了回去。
“……”
裴知筠蓦地笑了起来,眼角弯弯,瞳孔自刚才魏明姝离开后便浮现的翠绿渐渐散去,恢复成雾蒙蒙的浅灰。
他噙着笑,说道:“自是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