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就到了放旬假的这天。
秋水书院放旬假,会在头一天的申时就下课。
夏知许特意穿了一件单薄的春裳,瞧着还是短了一分的那种。她告诉同去的宋雨薇,这叫戏服,只是这戏服当真是有些冻人。夏知许期盼大戏能早点开场,早点落幕。
要放旬假的这日,晌午就是不休息的。所以夏知许昨晚就交代过沈青川要晚点出来,这人演技不好。
沈青川知道夏知许准备做什么,还宽慰说没事的,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想、怎么说。
但是夏知许在意。
她的目标本来是沈青山,会选放旬假这一天,只是因为这一天总有很多人,过来接放旬假的学子。这些学子都学的是君子之道,怕是再好奇也不会停下来看热闹。但这些来接学子的大爷、大婶可就不是了。
却没想到,她竟然在人群中瞧见了沈伯娘,这可就最好不过了。
她松开挽着宋雨薇的手,示意宋雨薇准备瞧好戏,就朝着沈伯娘走去。
这次不能安静酝酿情绪,她就只能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疼的眼眶立刻就红了。她走到沈伯娘跟前时,沈伯娘正和旁边人说的眉飞色舞的。
“伯娘,你,你怎么来了,伯娘,我和夫君真的没有钱了……”夏知许泪眼盈盈,身体还忍不住的颤抖。周围人瞧见了都开始朝着夏知许和沈伯娘靠拢,还有好事者在问是怎么回事。
夏知许就等着这句呢,连忙回答起来:“这是我夫君的伯娘,夫君爹娘去世后……”
“二娘,你还敢说。”沈伯娘吃过一次亏了,这次又没有村长在,她是怎么样都不能让夏知许再把话说完。
“呜呜呜,伯娘我错了,我不敢了……但是我和夫君真的没有钱了……”说完,夏知许就开始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流泪。
“诶,闺女,你别怕,我们都在呢,你这伯娘不敢把你怎么样,你跟我们大家伙说说是怎么回事。”
“对,这么多人呢……”
说着,一个两个的就开始把夏知许和沈伯娘隔开,并且都安慰着夏知许,让她别害怕,继续说。
见状,夏知许先是抽噎了两声,然后谢过周围人的关心与安慰,才继续说道。
“夫君爹娘去世后,大伯、伯娘也教养了他三年,夫君很是感激。大伯家有个堂兄也在念书,考了两次院试都没过,这考试最是费银子了,夫君就一直自己抄书赚银子贴补家用,但抄书确实也赚不了太多银子,也不够夫君和堂兄两人念书之用,伯娘便提出让夫君来我家入赘,夫君为这报着养育之恩,也就同意了。”
“我爹爹生前也就是会打些野兔、野鸡去卖,攒了一点家底。但也没有太多的银子。我就说了聘礼出十六两,在交换了庚帖后,伯娘又改口,一定要五十两……我真的凑不够,就把家里的棉被、粮食都拿去抵钱了,伯娘现在来找我,想是又不愿意用棉被抵钱了吧。”
“都是我的错,可是我和夫君现在真的没有钱了,年假夫君每天就睡一两个时辰的抄书,就是为了赚些银子,可怜我夫君还背着入赘这不好听的名,却每天都在抄书赚银钱。都是我的错,伯娘,我们是真的没银钱了。”说完,夏知许就怕别人注意不到她的衣着似得,吸了吸鼻子,搓了搓双手。而此时她已经哭的满脸通红。
在夏知许说这些话时,书院的钟声已经响过,陆续出来的学子也被来接的家人拉着听完了夏知许的话。这两天谁不知道己班的一个新生是入赘的,而另一个新生正是他堂兄。那堂兄不是还说,实在是不耻有个为了银钱入赘的堂弟,但也不想说他太多的闲话,还是在同窗的多次追问下,不得已才说出来的。
而此时,沈青山也走了出来,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几日,他在书院可是好不得意。
夏知许也看到了沈青山,她连忙走到他跟前。而随着她的移动,人群也跟着动了。
“堂兄,我知道马上又要院试了,定是费银子的,用棉被抵了银子是我不对,可现在我和夫君也是真的没银子。以后我们就再少吃些,然后我也会去寻个活的,一定尽快把银子给你们送过去的行不行。”她在说什么,沈青山听的满是疑惑。
但周围的人可总算是听明白了。
啧啧啧,把隔房的侄子卖了,给自家儿子读书。还要这孤女五十两,连过冬的棉被都给抱走,这当真的狠心。不过这侄子到是个好的,没瞧见这娘子说了,现下正抄书贴补家用吗。
没有人怀疑夏知许说谎,瞧这这姑娘穿的单薄,哭的也可怜,又怎么会是假的。
周围人议论纷纷,对着沈青山和沈伯娘更是指指点点,还有好几个妇人都偷偷抹起的眼泪,也有人给夏知许递了帕子,让她把眼泪擦了,不要害怕,五十两都已经付清了,就不能再要了。
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原本跟沈青山同行的人,也默默远离了他。沈青山很着急的想和同行的人解释,但谁都不愿听。
书院门口聚了这么多人,早就有人去报告给了山长。山长出来也不缘由,只说书院圣地,让大家都散了。山长的话自是好使,三三两两也就都散开了,走之前还都来安慰夏知许一句,让她不要怕,若伯娘还来闹,就去报官,说本县的县尊最是公道不过了。
而昨晚就听说会有热闹瞧,在钟声一响便跑了出来的唐相公,就这么突然的听到自己爹被夸了。
在人走的差不多后,沈青川才出来,此时夏知许已经收拾好自己,完全看不出哭过,只是在初春的凉风中,夏知许穿着单薄的衣物,看着还是有几分可怜。
他先是对着站在夏知许一旁的唐相公和宋雨薇作揖行礼,然后就牵起了夏知许的手。
唐宋二人回过礼,四人便一道往回走。
“知许,你太厉害了,那沈伯娘还有那沈堂哥的脸色简直不要太难看。你哭的也太真了,你是没听见周围人都在说什么。”离开书院,宋雨薇就又挽起了夏知许的手,唐相公也就拉过沈青川,二人走在后面。
“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不止是新买的棉被,准备的一应成亲用品都被拿去抵债了,我和夫君都没有办婚礼。”夏知许说。这两次相处下来,她还挺喜欢宋雨薇的,自然不愿她觉得自己是个惯会扯谎的。哪怕宋雨薇现在看戏看的开心不过多想。
“啊,那你们……”宋雨薇开始还以为夏知许是故意这么说的,竟然都是真的,她又满是愧疚,自己这张嘴,怨不得爹爹总说,决不能让她高嫁。
“已经没事啦,你瞧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以后哪天过不下去了,不是还有雨薇你嘛,到时候问你借的钱,不用还的吧~”
……
走在后头的两人听着前面人的对话,开始都沉默着。
还是唐相公先开的口:“沈兄以后也不用唐相公,唐相公的喊了,某字宏裴。”
“在下沈青川。宏裴兄。”
没互通姓名是同窗,这互通了姓名才算是好友。
四人就这么一路说着话回了小院。回来后才相互告别,各自回屋。
房门刚关上,沈青川就拉过夏知许,紧紧的抱着。
“知许,我瞧见了,我一直在书院瞧着。你不让我让走出来,我就不出来,可我真不愿你这样,这让我觉得,自己好无用。我是真的不在意书院的人怎么说我的。而且你瞧,比如说今日的唐相公,还有赵相公,他们不会因为流言蜚语而远离我,这才是值得我相交之人。之前不想同你说这件事,也就没告诉你。这几日,赵相公都来寻我一块回来,想是也怕我被孤立。还是我拜托了他,不要让赵娘子同你说的。”
“看到你哭,我真的很心疼。第一次就是。”
夏知许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沈青川的背,说:“沈青山会在书院说那些,不就是他了解你,知道你不会反驳吗。你觉得真的值得深交的人不会因为这个远离你,可每天听着各种议论,遭受各种白眼,肯定也是不好受的。对我来说,那不叫眼泪,那是武器。大家天然就会更同情弱者,一样的话,若是我说的颐指气使,效果肯定差很多。”
像是瞧出了沈青川的不开心,一直在旁边歪着头看着二人的雪团,“呜呜”的叫着,还边用毛茸茸的爪子,一下一下的拍着沈青川的小腿。
这边两人一狗温馨相拥,而另一边,宋雨薇进门就开始翻找,还边说:“坠儿,我有一只镶了红宝石的牡丹花簪,成亲那天我不是带了另一只吗,这只我还没带过,正适合成亲用,知许定是没有的。我把这只新的送她。”
一边的坠儿还未说话,唐宏裴就拉过宋雨薇坐下,说:“你送这个,那位沈娘子定是不会收的,你不是说整个院子里,就沈娘子和那位吴娘子没出去找活计吗。想来现在他们日子过的也不会太差,虽然我也很好奇,这青川兄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赚够来县城求学之用的。不过要说日子过的多好,那肯定也是没有的,二人都穿的甚是朴素。我过两天就整理些院试用的书籍给送过去,这才是他们需要的。”
“那你快整理,现在就去,院试没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