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平危几乎是一路从车队后边叫嚷着过来。此举虽是关心她,可方许宁方觉好些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
“我无事。”方许宁打起精神安抚他。
现下方许宁好了许多,容铃也松了口气,庆幸道:“好在有沈世子带了安神丸,否则这一路上殿下可就有罪受了。”
“安神丸……”平危喃喃道。
“可不就是安神丸,往日出宫必备的药,这回出门我竟忘了带……”
平危陷入自己的沉思,容铃的声音逐渐远去。
从前不论去哪里,他都会带上一瓶安神丸,为何这回却没想起来?这些年在玄武门,消磨掉的似乎不仅仅是时间……
玄武门的守卫几乎整日都守在大明宫门口,无心想其他的,若是闲下来也只想着怎么去争向上爬的机会。
可在玄武门当差的侍卫那样多,而在贵人面前露面的机会却少得可怜,可只要被贵人看山,只要一句话便能让人平步青云。
原先平危从昭阳殿调职过去,众人都以为他是来替接掌玄武门逐项事宜的,一时间众侍卫都来巴结奉承,以求得乐安公主的青睐。
可他自来玄武门,众人既没见到乐安公主,也没见他将往日压榨他们的管事取代,渐渐的,众人不再巴结他,还恼怒他之前收了他们好些东西而恶心戏弄他。
平危被公主救下时他才十二岁,跟在殿下身边,虽是贴身侍卫,可在宫中哪里需要人保护,出宫在外,也有不少暗卫在暗处护着,哪见过这些腌臜事。
在这里,全是在权势的沼泽里浮浮沉沉半辈子的人,他们困在这一隅之地,能见到的只有那掌控人生死的无上权力。
在这样的沼泽地里,平危也逐渐失了本心。
原先他还能保持初心,就算是被方许宁调来这里也无怨言,毕竟他晓得是自己嫉妒心作祟伤了殿下,可越是待在玄武门,心中的阴暗面便不断地被刺激滋生,直至再度被调回方许宁身边,他一颗心已完全没了当初的模样。
半月前他见到方许宁的第一眼甚至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野心勃勃的势在必得。
“殿下……”平危忍不住开口呼唤。
“怎么了?”即使头痛难忍,她也会回应平危,“你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一瞬间,平危险些红了眼,他艰难道:“殿下千金之躯,骤然觉着不适让属下惊着了,现下看殿下已有好转方才放下心来。”
方许宁难耐得勾了下唇角道:“放心罢,我好得很。”
这回不用沈牧池赶人他也自觉回到车队末尾。
“你怎么在这?”还是沈牧池的声音,只是语气不有些不耐。
方许宁一怔,赶忙打起精神,悄悄掀起一点窗帘,悄摸摸往外边看。
她就没见过沈牧池在和自己讲话之外还能有语气不耐的,她倒要瞧瞧,有谁比她还有本事。
透过一点缝隙,只见外边立着一对璧人,翩翩公子着一件月白色衣裳,仪表堂堂,俏佳人则一席鹅黄色纱裙,肌肤白皙,眉眼灵动,任谁人过来瞧上一眼不称赞一声郎才女貌。
“殿下,”容铃不解方许宁为何突然要看开帘子偷偷摸摸得往外边看,“外边是什么啊?”
“小声些!”方许宁抽空扭头让容铃噤声。
后者不明所以,却还是将嘴闭上。
“是二姑母带我来的。”见他面色不虞,赵桉桉见到他的欣喜劲儿骤然减半,语调怯怯的。
是靖安侯府二房夫人苏氏。
二房当家人常年不在府内,只有苏氏带着一双儿女,她性子温吞,赵桉桉见早些年来府上没寻到沈牧池便爱去苏氏院里,一来二去关系也还过得去。
“那你便跟好姑母,莫要往前边凑了。”沈牧池压低嗓音,不欲让马车里边的方许宁听到。
“这是为何?”赵桉桉就是为了沈牧池才央求苏氏带她来的,她来时谁都不晓得,只为了跟在他身旁。
回应她的是沈牧池离去的背影。
方许宁猫在马车上看了全过程,啧啧称奇。
“他竟真能为了陛下旨意与心上人保持距离……”那小美人眼瞧着快要哭出来都能忍住,真乃木头也!
她说的声音小,容铃并未听清,疑惑问道:“殿下,奴婢没听清。”
“没什么,”她将帘子彻底拉开,叫住赵桉桉,“赵姑娘。”
赵桉桉循着声音望过去,见到方许宁,眼底慌乱一片,请安道:“见过乐安公主。”
“不必多礼,带上你的小侍女,来与我同坐罢。”方许宁颇有兴致地发出邀请。
赵桉桉自是不愿,可公主主动邀请,她不敢拒绝,只得带上茉莉与方许宁同坐。
在短暂的歇息过后,再次启程。
中途沈牧池怕方许宁再患眩疾,沿路摘了许多新鲜果子,揣了一路没却没送出去。
终于,他下定决心,正要开口叫里面的人,却见帘子主动拉开了,再定睛一看,直接愣住。
“池哥哥,我看着你摘了好些果子。可否给我尝尝?”赵桉桉透过这一侧的帘子看了沈牧池一路,一直想寻机会和他搭上话,只是瞧他板着脸不敢贸然打扰,可方才他看了帘子几眼,沈随的眉眼蛊惑她将帘子掀开。
沈牧池干巴巴道:“不可。”
接着便控制着马,让自己落后马车几步。
赵桉桉有心搭话,无奈另一人却避之不及,她只好又缩回马车内将帘子拉上。
方许宁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里感到佩服——面对心上人的娇声软语依旧还能硬气心肠,板起脸,真真乃意志坚韧者!
“叩叩——”方许宁坐着的那侧车壁传来敲击声。
方许宁正要掀开帘子,就在手要碰上帘子时,突然止住。她看向赵桉桉,朝她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与方许宁交换位置。
于是,沈牧池再次见着赵桉桉的脸出现在帘子后边。
他想不明白,怎么赵桉桉上了方许宁的马车,按理说,大婚第二日黔南侯府带人上门时,她便会将自己与赵桉桉之间划一条泾渭分明的线,不再与人有任何来往,可现在的走向,他倒是有些不理解了。
“这些,”沈牧池现下没心思想旁的,只想着将果子拿给方许宁,可人避着他,他只好将果子交给赵桉桉,“将这些给殿下。”
赵桉桉不明所以的接过用帕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果子,看着人驾马加快速度行至车队前面才迷惑的将帘子放下。
“他如何说?”
赵桉桉愣愣的将果子递给方许宁,道:“他说这些给殿下……”
怀中突然多了个布包,方许宁也一下没反应过来,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红彤彤的李子,个头不太大,瞧着倒是有些甜。
这木头脸到底在干什么啊?
方许宁发现,她有些看不懂两年后的沈牧池。
“赵姑娘。”方许宁想,也许能从赵桉桉这个青梅嘴里套出些什么。
“嗯?!”骤然听到方许宁叫自己,她就像受了惊的兔子,险些从坐榻上蹦起来,“什……什么。”
瞧她的模样,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方许宁又兴致缺缺道:“罢了,无事。”
马车摇摇晃晃,方许宁吃了安神丸,直到太阳西斜找到落脚的村庄,都没再引起眩疾。
“今日就到这里了,”靖安侯揣着手,吩咐人去搭建营帐,“大家都早些歇息,明日咱们便搭棚施粥。”
今日一整日都在马车上,方许宁只觉着筋骨都僵了,让容铃与平危跟着自己到附近逛逛,顺道活动活动筋骨。
沈牧池搭好营帐,四处环绕一圈没寻到方许宁,便拉住路过的马车夫,问道:“可有见着殿下?”
“殿下?”马车夫仔细回想一阵方回道,“殿下好像往村子那边去了。”
沈牧池颔首,谢过他便循着马车夫指的方向过去。
天色渐暗,他又怕待会儿回来方许宁看不清路,便提了盏灯。
在城外,只有泥巴路,恰好春季多雨,现下泥土还有些湿润,走上几步鞋面上变蹭上了不少泥。
由着巡夜灯里透出来的光,沈牧池也见着了泥,不知想到什么,勾唇笑了一下。
若是两年前的宁儿走这样泥泞的路,怕是两条眉毛都要皱在一起罢。
沈牧池想着待会儿便能见到她,连步子都比往日轻快不少。
远远地,他见着三个人影,两个在下面,一个在树上。方许宁与容铃在树下,平危在树上。
“这是在做什么?”沈牧池走近了问道。
方许宁与他虽互相看不惯,可若是沈牧池主动问起话来,她也不会故意不理人。
“平危见树上结了杨梅,便说要摘些给我和容铃尝尝。”
杨梅?
沈牧池抬头仔细瞧了瞧,这的确是棵杨梅树,可只有寥寥几颗梅子,且并未熟透,光是看着都觉着酸。
“这杨梅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现下还未到梅子成熟的节气,现在吃,只能尝到酸涩的味道。”沈牧池解释道。
方许宁嗜甜不爱酸,寻常酸甜口的橘子,李子方能接受,可若是再酸些就不爱吃了,哄着劝着多吃一口都没门。
果然,在沈牧池说完,她期待的神情立马消失殆尽,嘴唇微抿,平日里偶尔被酸倒牙的神色初见端倪。
“你休要胡说!”此时摘完杨梅的平危从树上一跃而下,方才沈牧池与容铃讲的他都听到了。
“这梅子都是红的,怎会没熟?”
方许宁瞧过他刚照的杨梅,的确是红的,只是没有往日宫里送来的那样鲜艳。
本着沈牧池的话不可全信的个人经验,方许宁决定相信平危的话。
她极为坦然而自信的拿过捧在平危手心里的梅子,一口含下。
紧接着,方许宁的五官便紧皱在一起,鼓动的腮帮子也不动了,不晓得拿嘴里的酸梅子怎么办。
沈牧池拧眉,想都未想便将手递到方许宁嘴边,道:“吐出来罢。”
许是这梅子太酸了,也或许是别的什么缘由,见到沈牧池的手,她竟未加思索便把嘴里含咬的稀烂的杨梅吐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里。
嘴里虽没了酸杨梅,可要全缓过来却还要些时间,附近又没有水,连漱口都困难,容铃与平危围在方许宁身边手足无措。
等了好一阵才让那股酸涩劲儿自己消退下去。方许宁回神去寻沈牧池,可四周已没了人影。
三人只好先回营地。